小叶子忙拽着他的衣襟:“带孙女儿一道去可好?”
贾赦瞥了她一眼:“你干什么了要出去避祸?”
小叶子哼道:“我可不是壮壮!母亲要领我去东府里听戏,我不乐意去。那些唱戏的咿咿呀呀的老半日唱不完一个字,我不耐烦听。”
贾赦奇道:“你不爱听戏你母亲也是知道的,往日不都随意寻了借口躲过去的么?”
小叶子嘟嘴道:“也不知道蓉大嫂子跟她说了什么,这回非要我去不可。”
贾赦心中登时警钟长鸣。他可寻不着什么理由非要小叶子去听一场什么戏,贾珍那厮从前就不安分,可莫要使什么心眼子惦记小叶子才好。忙道:“既这么着,到了齐家你可好生陪陪齐奶奶。”
小叶子笑道:“这个自然!祖父我们快走罢,迟了我母亲便发现了。”
贾赦笑道:“我是她公爹,我要带你出去,她还能从我手上劫了你去不成。”反是慢慢悠悠了起来。
祖孙两个乘车到了齐府,小叶子去后头去见齐周的媳妇梁氏,贾赦则直往齐老爷子院子来,顺道让齐家的下人喊齐周过来。
老爷子拿过信细细看了两遍,递给齐周。贾赦问:“假司徒塬的尸首进京岂不露陷了?”
齐老爷子笑道:“这会子恰是暑热,从南方千里迢迢运了尸首过来,岂能不坏?”
贾赦点点头:“也是,横竖穿的是司徒狐狸的衣服,戴的是他的帽子。”又笑道,“这厮成日只惦记阴谋诡计,吃了这个亏也不算冤枉。”
齐老爷子道:“忠诚王爷必是大大的小瞧了四皇子。阿润的话是不错的,他那谋士若当真有本事,他也不会输给圣人。四皇子想要的未必是他的谋士。”
贾赦道:“许是他预备将司徒塬的人悉数吞下的,这一系的势力都归了他。”
齐老爷子摇头道:“人非草木。忠诚王爷甚得人心,他若当真死了,只怕他的人立时匿了,能立时投他的只怕不多。”
这会子齐周恰看完信,抬头道:“父亲说的是。忠诚王爷想差了,四皇子这是灭口呢。”
贾赦拍案道:“可不呢!时间太巧了些,司徒狐狸定了计,一个新荷包砸死小二,一个旧荷包砸死小三。另有司徒塬最了解圣人的心思脾气,多年相助小四得圣宠。小四见了小五的前车之鉴,眼瞧着胜券在握,赶忙与司徒塬断开来。司徒塬哪里是容易让人甩掉的?唯有让他死于意外,他的人自然登时缩了起来,小四便干净了。这一出正经叫做过河拆桥,也叫卸磨杀驴。”
齐老爷子笑道:“罢了,口下留德。大约便是如此了。”
贾赦坐在那儿细细的从头捋了一回,又问:“老爷子,整件事儿起头乃是水寨一位当家的让人夺了酒楼。若是老四使人假扮的水匪,诚心引司徒塬去江南灭口,他怎么知道那酒楼是李三他们的?”
齐老爷子一愣:“我有书信漏了给你瞧么?”
贾赦“啊”了一声:“我哪知道?”
齐老爷子道:“当日那酒楼之事,李三他们早查出来了,乃是内里出了叛徒,看上了那捕快的女儿,将酒楼并水寨一些事卖给那捕快。捕快对那县令早有私怨。便是这个叛徒出的主意,诱使那两江总督的人强仗势强夺酒楼。因想着前番他们灭了莫瑜前任那县令,大约这回也能灭了这县令替捕快出气。故此李三那会子算是替那捕快当了一回枪使。他本以为官兵一到,定能将李三他们悉数剿灭,自己也可借机洗白往上爬。”
贾赦这才明白,点头道:“这便是了,四皇子借水匪为由、行灭口之计,乃是得了那叛徒告密之后定下的。捕快定然是四皇子的暗子无疑了,叛徒却是自己撞上门去让他们利用了个干净,我简直怀疑那女儿是不是捕快的亲女。”
齐周笑道:“探子带个女孩儿掩饰身份也是有的。”
贾赦道:“只是前番三次剿匪的折子俱写成了官兵大败,其实压根不过是彭润跟他们顽了会子抓迷藏。莫非这小四已染指江南之兵?”
齐周思忖道:“只怕不曾。因捕快言道水匪巢穴离着常州最近,这几回朝廷的兵马多驻扎常州,那三回的折子俱是常州县令并领军的将军所上。大约常州县令已归入四皇子麾下了。四皇子身边也有能人,胆子大的很。此计妙就妙在借力打力、以虚套虚。将饼画大了,各路人马均有好处得。”
贾赦奇道:“打了败仗还有好处不成?”
齐老爷子笑道:“你不知道,军中空饷很是厉害,兵马一开拔,粮草辎重兵饷种种俱有油水可捞。若打的是败仗,还有许多伤亡抚恤。似这般剿匪一事,最大的油水便是从匪窝里取战利品。若连水匪的照面都不曾打着,这一项便落了空。不若就此输了一仗,得些伤亡抚恤也是好的。天高皇帝远,知情的都得了好处,朝廷亦不会平白无故疑心有诈使人过去查。故此,四皇子此计看着处处不实、八面漏洞,实则压根儿没什么风险。若非碰巧遇上的是李三而非旁的水匪土匪,只怕就成了。”
贾赦笑道:“只怕他们头一回输了那一仗,还庆幸这水匪有两下子,小题大做更容易些罢。”
齐老爷子笑道:“只怕是了。”
贾赦伸了个懒腰:“既这么着,咱们瞧热闹便是。司徒狐狸若死了还罢了,如今既然没死,可有热闹瞧了。”
说得齐周父子都笑起来。乃往后头喊小叶子回府。半日来人笑道,梁氏留了她晚饭,贾赦只得自个儿走了。
回府之后又将今日之事备述予白安郎,白安郎笑道:“恭喜赦公,忠诚王爷日后倒是当真会相帮与你了。”
贾赦不明所以。
白安郎道:“他若还想用回本来的身份,唯有依着赦公改天换日。”
贾赦瞪他道:“说人话。”
白安郎笑道:“你且往江南去封信,试探试探忠诚王爷如何作想。”
贾赦道:“无事,待他胳膊能写字了,自会先托了彭润给我写信来。他的人还没本事绕过彭润悄悄传信出来。”
遂将这些丢在脑后。
过了几日,惜春从婆家回来瞧瞧,东府里头来请了王熙凤并小叶子一齐过去。谁知不过一个时辰,小叶子便回来了,头发竟是湿了。
贾赦吓了一跳:“这是怎么的了?你去顽水池子了么?”
“人家才洗了头呢。”小叶子小大人似的长叹一声,坐在她祖父对面道:“蓉大嫂子让我与四姑姑去她们花园子里避暑顽会子,我见了有船便想划船,竟是不提防让一个粗使婆子撞下池子去了。”
“啊?!”
小叶子又叹道:“偏她们还在又叫又嚷又无措之时,我早扒着船舷爬回舱里了。祖父,你孙女儿看着像旱鸭子么?”
贾赦笑道:“不像,我孙女儿像小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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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话说小叶子在东府里头落了水,虽平安无事,也吓了王熙凤一大跳。那会子她急着带女儿回府沐浴更衣,无心计较旁的。过了半日,贾蓉的媳妇胡氏特打发了人来赔礼,又送了些东西来说是替大姑娘压惊。
王熙凤冷笑两声:“那婆子呢?”
来人道:“我们大奶奶闻听此事大怒,直将她生生打死了。”
王熙凤嗤道:“你们奶奶好急性子。”又问,“平儿,姑娘还没好么?”
平儿回道:“姑娘收拾了一番便急着往老爷那儿去了。”
东府那人脸上乌一阵紫一阵的,讪讪而去。
她前脚才走,何喜家的便来了。原来贾赦使了她来问王熙凤东府里头近日可有什么古怪没有。
王熙凤忙道:“蓉哥媳妇前些日子劝我道,小叶子性子有几分像老爷,坐不住。旁的还罢了,来日嫁了人,应酬往来哪有不听戏的?不若按下她听了两出,哪怕是磨磨性子也好。我竟鬼使神差的应了。偏那一日老爷领她去齐大人府上了。谁知今日四姑奶奶回来,又闹上这么一出,倒是将我的小叶子吓着了。”
何喜家的笑道:“奶奶莫忧心,我瞧着,大姑娘好着呢,这才一会子功夫又哄了老爷一套西洋的水晶玻璃顽器去了。”
凤姐儿笑道:“罢了,她要老爷的东西何尝用的着哄,便是直拿了老爷也由着她。”不由得心下得意。日后小叶子出阁,嫁妆想是能得老爷不少体己的。
她本有心往宁国府去闹一番,偏何喜家的来了这么一回,又恐贾赦有旁的算计,反倒没敢乱动了,只心中焦急。待晚上贾琏回来,忙添油加醋带抹眼泪儿说了一遍,只怨自己没用,竟不知道东府里有那个心思。“若当真是意外,如何那个婆子不由分说便打死了?说这里头没有蹊跷谁信呢,当旁人都是傻子么?”
贾琏虽心下气恼,又思忖了会子,道:“咱们家今时不同往日,珍大哥哥虽糊涂,论理不该这做的这等浅显。且等几日,看他有什么话说。”
凤姐儿骂道:“他能有什么话说?我一眼能瞧出他的肠子来!天打雷霹、五鬼分尸没良心的,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不定又勾结了哪家皇子王爷的,成日算计自家女孩儿。正经儿咱们娘娘有个十一皇子呢,还往外头勾搭去。”
贾琏皱眉道:“罢了,看在两府亲戚的份上,且忍几日。过些日子没个交代,我自问去。”
凤姐儿自然知道自家公爹并丈夫的本事,也只得暂忍了。
贾赦一直在等着贾珍给个话儿,谁知道等了数日,宁国府那边连个影子都没有,倒像是当真出了一回意外似的。不由得心下生疑。贾珍是知道自己性子的,若是他耍了花枪,纵不曾亲来赔不是,也必设法来探口风来了。便喊王恩设法去那府里查去。
王恩精细,使人查了死了的那婆子并悄悄寻人向那日在船上旁的两个婆子打探,又听说惜春竟是胡氏使人请回去的,心下有几分了然。再多多的花了些银子买通胡氏院子里的一个婆子,没费多大功夫便查了出来。
原来这回倒是与贾珍无关,竟是胡氏娘家动了念头。
他们家早听胡氏说荣国府的女儿无意入宫,除了林氏表姑娘乃是姜家先瞧上的,其余皆寻了些寻常人家的女婿往低了嫁。条件也简单的很,只待他们家女孩儿好、兼之姑爷不纳妾便可。听闻乃是荣国公去了的大爷死于姬妾之手的缘故。因他们家的女儿个个旺夫,嫁妆皆不菲,探春惜春的公爹本都是寻常的四五品的小官儿,这两年都依着贾琏升了官衔儿不说,姑爷也都拜了好师傅;迎春那夫家更是莫提,她相公尚未科举便名扬天下了。不过是捧着一个媳妇儿罢了,阖府都得好处,也不知道多少人家肚子里盘算这好买卖呢,偏他们府里如今唯剩下一位大姑娘,恰是贾斯汀大人的嫡女,今年十三了。虽说性子强了些,她爹如此年轻竟已是阁臣了,这身份,再三捧着她也划算的很。
胡家自然知道自家若实在去求亲,边儿都挨不上的,方想借着胡氏的便宜剑走偏锋,来个先下手为强。小叶子落水那会儿,胡氏娘家的小侄子恰藏在水榭里头,只等那些仆妇们多喊几声便预备出来相救,纵婚事不成也可趁机求几分好处。且自以为事情做的周密、知情者极少,纵不成也无碍、纵他们心中生疑也无从查起。只是万万没想到小叶子水性极佳,才刚下水便自个儿翻回了船上。况他们本不是干这个的专家,事情做的四处有纰漏尚自不觉。
贾赦冷笑两声,使人将此事一五一十悉数说给了王熙凤。
王熙凤气得眉头都立了起来,要去宁国府大闹。
何喜家的笑道:“奶奶真真是个急性子。只是咱们没凭没据的,小蓉大奶奶也不曾露了实在破绽出来,她若矢口否认,咱们府里倒成了仗势欺人了。”
凤姐儿哼道:“我如今便是要仗势欺人,如何?”
何喜家的笑道:“我的好二奶奶,仗势欺人有许多法子,这般闹起来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反是咱们家大姑娘名声不好呢。依着奴才看,须得与大姑娘无关才好。”
凤姐儿这会子冷静下来,笑道:“何姐姐,你是个有主意的,可有什么好法子呢?”
何喜家的笑道:“奴才哪里有什么好法子?不过一个奴才罢了。人都说二奶奶最是个聪明能干的,哪里有我出主意的份儿。”
凤姐儿便明白她公爹这是预备让她自己出手呢,略一思忖,道:“她也嫁过来这么些年了,连个蛋都没下出来。早年听珍大嫂子说,有意替蓉哥儿讨个二房好继香火,因太上皇驾崩,便撂下了。这会子太上皇的孝已满了一年有余。谁让我是蓉哥儿的婶娘呢?我不惦记这孩子,谁还惦记?”
何喜家的笑道:“还是二奶奶心疼侄儿。”顺势说了几句称颂的话,退下去了。
凤姐儿立时装扮起来,直往东府里头寻了尤氏。
娘儿两个见了面,凤姐儿便将“国孝已除,蓉哥儿却是不小了”等言语说了一遍。
尤氏拍手道:“竟是将这个忘了。”
凤姐儿笑道:“眼瞧着咱们家诸事平安,我们家二爷年纪轻轻已是阁臣了,虽不过托了姜家叔父的东风,也是颇得圣人眼青的。可好生替蓉哥儿寻个门第儿配得上的才是。”
尤氏也不是傻子,前些日子西府里的大姑娘在她们府里落水那事虽轻轻的遮掩过去了,她也有几分疑心的。如今见凤姐儿这模样,想来其中有猫腻了。又有当年自家那两个妹子竟是让荣国公一日撞见了,无故喊人撵了出去。虽她知道贾珍如今仍在外头养着,有贾赦在,她们便进不了门。冲这一条也须得感念这位叔父才是。乃笑谢了王熙凤提醒,当晚便寻贾珍说了此事。
贾珍一大把年纪了,唯贾蓉这一棵独苗。眼见旁人早儿孙成群,贾蓉媳妇还一直没动静,听了这话哪有不依的?眉开眼笑道:“琏儿媳妇说的很是,如今咱们家不同往日了,琏儿入阁、贵妃娘娘有子,便是娶了二房也得往高些的门第儿寻。”立使人去外头放话出去。
胡氏听闻此事,登时明白娘家的算计让西府知道了,如五雷轰顶一般呆怔了。她娘家门户低,若进来一个高门的二房,再生下孩子来,阖府里又没人替她撑腰,这后半辈子只怕没什么指望了。半晌,滴滴答答掉下泪来。
贾赦听说王熙凤所为,点点头向贾琏道:“这般才是好法子,比去寻他们府里闹强多了,须知钝刀子杀人才疼呢。你媳妇儿已是动手了,那胡家你预备如何?”
贾琏哼道:“不过一个从五品小官儿,我一个手指头便碾碎了他们。”又道,“不曾想他们竟有此胆子,往日竟是小瞧了他们。”
贾赦笑道:“有些人偏爱想入非非的,恨不得天上掉金子下来单单掉在他们眼前,却不想想,天上哪有掉金子的事儿。旁的不说,单说四丫头那女婿,连姜文他爹都说那孩子的画儿极有灵性,假以时日必成大家。那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只瞧着他爹的官帽子低、好辖制呢。”
当日惜春择婿时,贾赦也问她想要一个什么样儿的。惜春倒不扭捏,直言要一个能陪着她一道画画的。贾赦便让白安郎去查去,哪家有画儿好的小公子。白安郎想了会子,当年乐善郡王曾赞过一个小小的孩子极有天赋,使人查了查,那孩子年岁恰与惜春相当,他父亲乃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也算家风不错,便荐给了贾赦。贾赦悄悄放出口风去,说是贾家的四姑娘欲求个好画的,引得他们自来求亲。看着装模做样挑了半日,其实早将那孩子的查了个一清二楚,就坡下驴同意了结亲,旧年太上皇国孝一过,风风光光的嫁过去了,如今夫妻和睦、一画酬一画甚是相得。
“然也保不齐是什么人引诱的。”贾赦想了会子,“这个我去托司徒塬的人查便是,他的人最擅这个,想来费不了多少事儿。”
贾琏笑道:“爹可是替他们报过信的,他们替咱们查个小事儿也不为过。”
过几日贾赦果然收到司徒塬托彭润送出了的亲笔信。信中也不过将这些重新述了一回,烦贾赦交给那“十里香”酒店。贾赦想着帮人帮到底,便替他当了回信差。“十里香”的伙计得了信再三谢了他,匆匆关门去了。
谁知隔天那伙计竟跑来三味书屋旁听贾赦的讲课,还向人道,因荣国公前些日子去吃了他的点心,他也特来捧荣国公的场。因贾赦素来爱吃些小街小巷的小点心,也爱四处拉人来听课,众人也不以为意。下了课,那伙计又围着贾赦问了许多问题。待人群都散了,乃塞给他一封信,求稍回给他们王爷。
贾赦哼道:“下回让我替你们送信,好歹给捎一碟子核桃酥来,哪有白白使人送信的理儿。”又托了他去查那胡家。
小伙计笑应了。
不过三五日功夫他便回了信儿来。那胡家果然是受了人唆使,竟是荣国府的老亲镇国公牛家。因家道衰败,偏后继无人,又不敢明着算计贾家,便绕了个弯子去哄胡家。胡老爷子并胡家的大爷俱已被他们家设法拿捏在手了。若胡家事成,他们趁机与胡家结亲捞好处。若是不成,他们一缩脖子藏了,无痕无迹。
贾赦回去将这个丢给贾琏再不管了,口里道:“我老了,这算计的是你闺女,你爱如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