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便长笑一声,扬长而去。多尔衮看着他的背影,神色阴冷,过来一会儿后才看向怀里的福临,愣了一下,将他放下,道:“大阿哥说的是,我对皇上确实少了些尊敬,还请皇上恕罪。”
福临歪着脑袋看了看他,忽然笑起来,又伸出两只小手:“福临累了嘛,叔父抱抱。”
多尔衮见他笑得开怀,重重叹了一口气,再次将他抱了起来:“真是拿皇上没有办法。”
福临认认真真的道:“我只知道叔父是对我好的,大哥是在挑拨我们。若是我连这种小小的挑拨都要相信,叔父一定会觉得我是‘孺子不可教也’。”
“就你嘴甜。”多尔衮这才笑起来,“走,我们去看看你额娘,不知道她住得好不好。”
由于紫禁城的重修工程还没有完成,两宫太后暂时都住在储秀宫。因为住在一起的原因,也由于布木布泰的刻意讨好,再或者她也看清了自己对皇太极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哲哲也从佛堂走了出来,和布木布泰一起治理后宫的诸多事宜。
照理说,两宫太后和好如初是件好事,只是对多尔衮来说,这简直是难以忍受。有哲哲在,他便不能肆无忌惮的和布木布泰说话,更别说时不时的牵牵小手什么的了。
两人向哲哲和布木布泰请安后,多尔衮便和福临又回到了书房。福临见他失望的表情,坏笑一下,解下腰带上的荷包,向多尔衮炫耀道:“叔父,这是额娘亲手做给我的哦,她还缝了暗袋,做了好几天呢!”
多尔衮扫了一眼,见那个荷包颜色鲜艳做工细致,明显是下了不少功夫的,他自然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只是呵呵笑了两声。无奈福临根本不肯放过他,接着道:“额娘还给我做了一身常服呢。本来苏茉儿姑姑说她可以帮忙的,可额娘一定要亲手去做,明天我穿给你看!”
多尔衮越发不爽了,偏偏脸上还不能显露出来,只能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立刻岔开话题,讲起公事来。
被刺激到的男人伤不起啊,福临这下是正式明白了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接下来的半天,多尔衮就像要将这辈子的经验统统装到福临脑袋里一样,说得又快又多,好不容易等他说完了,又要带着福临去学骑射,丝毫休息的时间都不给。
若不是刑部侍郎党崇雅求见,估计福临还会被多尔衮的怨念折磨到晚上。党崇雅生生的被小皇帝看救星的眼神吓了一跳,然后顶着摄政王阴森森的目光,有些迟疑。
清廷现在处于汉民族和汉文化的包围中。说实话,这些满洲贵族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胜利,福临迁都的时候,很多人甚至情愿呆在盛京而不愿意跟着来燕京。福临一直认为多尔衮是个很有政治眼光的人才,在大部分满洲贵族已经心满意足的情况下,只有他坚持要迁都,要统一中原。
说实话,满洲贵族们打仗行,放马行,管理就不怎么样了。而照搬旧的国家体制也不合理,所以便需要降清的那些汉臣们来进行一番改革。一个公司要运行,必须有规章制度,而一个国家要运行,则首先要有相应的法律。
党崇雅便是提出先沿用明律,然后按照实际情况进行修改,多尔衮和福临都同意他的看法,他这次入宫便是提出一些细节方面的事情。
“有贵族在燕京大街上肆意打马飞驰,京城乃国之重地,臣乞于新制添禁跑马之令。”
八旗贵族在燕京跑马还是轻的,他们还保留着游牧民族的习惯,看到个漂亮姑娘就抢到马上带回去之类的事情也没有少做,这些让福临很是头疼。
在这一点上,多尔衮和福临是站在同一战线的。满洲贵族们放荡惯了,若要管教,就必须下狠手。他点点头,道:“如果皇上没有异议的话,明日早朝便要训斥他们一顿。”
党崇雅又道:“八旗事多用靠例,如律杀人者抵,而例有义愤自首减免之条;给主埋葬,而例有赔人之条;盗贼未获赃,而例有追产赔主之条;律有五刑,而例自大辟以下,皆止鞭一百。如此类颇多,律例不符,满汉互异。”
多尔衮皱了皱眉头,在他看来,满人高人一等是理所当然的,汉人的事情就是多。不过,律例之间有所冲突也是一个不妥的地方,就他所知,已经有许多八旗贵族随意抢掠杀人后,随便交点钱或者交个奴才出来打几鞭子就完事了的。长此以往,对一个国家的治理绝对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那党侍郎有何看法?”福临倒是觉得他说的非常有理。
党崇雅道:“乞皇上敕满汉堂官专领其事,慎选司员一一商榷,疑难者请旨裁定,靠例可更者一准于律,不可更者即载入律条,以为令。”
福临看了看多尔衮,眼神里的同意很是明显。多尔衮也点头,别的不说,就是“请旨裁定”一条就很对他的胃口。进京以来,那些八旗贵族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忙着分好处,而他也忙着跟这些人打交锋,这些人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
党崇雅见目的达成,立刻知趣的退了下来,回家准备折子去了。福临便看向多尔衮,笑道:“八旗旗主们定然是不会允许叔父这般作为的。”眼里尽是挪揄。
多尔衮见他这一脸调皮的小模样,又恨又爱,忍不住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崩:“叔父还不是为了你,小没良心的。”
福临偷偷笑了,决定大发慈悲,以后帮着多尔衮多见自家额娘几面吧。
第二日的朝会上,党崇雅果然上了折子,满洲贵族们自然都反对,这可是明晃晃的剥夺了他们的部分权益,就连多铎和阿济格都有些不满,只是在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福临欢乐的看着下面一帮人马打嘴仗。满洲的贵族们论口才真的是不如明朝的知识分子啊。一个党崇雅,一个孙襄就把这帮人压得死死的,洪承畴宁完我范文程这些大牌根本都不需要出场。
见几个满族武官都快掳袖子打架了,多尔衮的脸色也越来越差,一直缩在后面装背景的索尼忽然站了出来,对着福临长长一揖:“还请陛下圣裁!”
这里还有他的事啊,他不是个盖戳机器吗?福临顿时觉得压力山大,下意识的看了眼多尔衮,却见后者正满脸鼓励的看着他,不知怎的,福临便有了信心,正色道:“党侍郎所言甚是。尔内外有司官员,应敬遵成宪,务使万民百官畏名义而重犯法,以昭我祖宗好生之德。”
福临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都用眼去瞅多尔衮——这种话不像小皇帝这个年纪该说的,定然是摄政王先教好的吧?多尔衮却很是镇定,率先弯下/身子:“吾皇圣明!”众臣也都随着他行叩拜大礼,福临感激的看了叔父一眼,索尼与多尔衮不和,这个时候冒出来根本就是想要借自己的手给多尔衮难看。这一点多尔衮不可能不知道,可他却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福临承他的情。
有了多尔衮的默许,有了两黄旗的造势,福临明白,从这个时候开始,他才正正式式的站在了政治的舞台上,得到群臣的支持。
第二十四章
多尔衮是个说话算数的人,说了要带福临去京城玩,自然也会做到。这天天气不错,多尔衮便和两宫太后打了招呼,带着福临准备出宫。福临看着多尔衮特地换上的绣着雄鹰的披风,嘴角抽搐着,他当然认得出这是自家额娘的针法——这个男人这么小心眼么,不就是跟他炫耀了几下额娘给自己做的东西嘛,至于特意把这个披风带到宫里来,下朝后再特意换上吗?
多尔衮见福临看着披风不说话,眼风扫了一眼福临腰上的荷包,得意之状溢于言表。福临刚想说些什么,不想碰到了来找皇帝哥哥玩的小胖子博果尔,只好住口,让多尔衮得意去。而博果尔得知他们想出宫后,当即表示别想丢下他,两人只好将小胖子捎上。
老百姓的自我恢复能力是相当强的,京城好似一如既往的热闹,如果不是时不时还能看到维修房屋的人员和火后的痕迹,根本就看不出这个地方经历过战火。
博果尔开心的拉着福临东跑西跑,看到任何东西都觉得新鲜有趣,多尔衮负责买单,苦命的侍卫们负责当长工。
没有一个男人是喜欢逛街的,福临和多尔衮都不例外,很快就觉得腿酸了。而博果尔却依旧兴致勃勃,见不远处有一堆人围成一圈,还不时有叫好声传出。博果尔立刻抓住福临的手,大声道:“哥哥哥哥,去那里!”
多尔衮皱眉:“那里鱼龙混杂,不安全。”
博果尔对多尔衮有些害怕,讪讪的松了手,躲到福临身后,一副乖小孩的样子。福临失笑,指着不远的酒楼道:“叔父,我们去那里用饭吧,我肚子饿了。而且那里还能看到杂耍,多好。”
他的要求多尔衮总是会满足的,大手一挥,带着两个孩子和几个侍卫去到了酒楼。跑堂的看他们穿戴不凡,忙殷勤的过来招呼,多尔衮要了个二楼的包厢,正好可以看到楼下杂耍卖艺。只是,博果尔看了片刻后便没有兴趣了,他还是更喜欢射箭打猎这种男人气的活动多一些,便将心思全部放在了吃的东西上。
“这道菜不错,叔父尝尝。”福临舀了一勺子蟹黄豆腐,送到多尔衮碗里。
“你还知道叔父喜欢的口味?”多尔衮尝了一口,很是欣慰。
福临笑道:“叔父的,额娘的,我都知道!”
“那我的呢,我的呢!”博果尔忙着跳出来加强自己的存在感。
“当然也知道了。”福临将桌上的一碗汤往博果尔处推了推,“你喜欢喝汤。”
博果尔很开心,随即又立刻沮丧下来:“我就不知道皇帝哥哥喜欢什么。”
多尔衮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这本来就不是你该懂的事情。”
博果尔不敢反驳他,只是往福临身后再次缩了缩。福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刚想说些什么,却无意间看到楼下一个熟悉的面孔,忙喊多尔衮来看:“叔父,那个是不是鄂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