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做,呃,馅饼。”林敏敏揭开盖,满意地望着那烤得金黄的、没有马苏里拉奶酪的PIZZA。
“咦?这馅饼的馅儿怎么是露在外面的?”没见识的英娘则是一阵大惊小怪。
*·*
船到杭州时,已是三月末了,正是江南一年中景色最好的时节。
前一辈子的林敏敏就是在江南上的大学。但,这“由你玩四年”(university)的大学生涯,给林敏敏留下的唯一记忆就只有两个字——打工。即便是偶尔注意到这草长莺飞的无边春.色,也是在上工或放工途中的匆匆一瞥。
忽然,无来由的,她就想起前男友曾约她假期一起游西湖的事来。那时候,为了高额的加班费,她拒绝了。
之所以会劈腿,大概从来就不只是单方面的责任吧,那时候的她,似乎错过了太多的东西,又将一些其实并不重要的东西看得太过重要了……
“娘!”弟弟不改本性,又冒冒失失地撞开舱门跑了进来,差点撞上国公府派来帮他们搬运行李的仆妇,惹得姐姐冲他一阵横眉怒目。
弟弟憨笑着摸摸如今已经初具规模的小板寸,转眼就绕过姐姐,跑到林敏敏的面前报告道:“太姨婆婆叫我们准备下船了呢。”
其实,船早就已经靠了岸。但这是个等级分明的社会,作为高人一等的头等舱乘客,自然是要优先下船的。偏老太太一点儿都不体谅其他舱里那些急着要下船的乘客们,直到码头上来接人的大管事亲自上船来请了安,又禀告了车马安排,她这才悠悠然起身。
林敏敏拉住钟离嘉,半责备半宠溺地道:“不是叫你不要乱跑的吗?你怎么会去那边?”
“我在找船长伯伯,”钟离嘉道,“我们要下船了,这一路多亏了伯伯照应,我想跟伯伯道声谢。”
“找到了吗?”
“还没。”弟弟又是憨憨一笑,“半路上就叫英姨他们给拦下了。”说着,回头看向跟在他后面的赵家三姐妹。
艾娘跑进来拉着姐姐的手笑道:“我们来接你们了。”
与尚未及笄的艾娘打扮不同,英娘和莲娘都整齐穿戴着斗篷和帷帽。按时下的流行,那帷帽上的面纱只遮至耳下,隐约露出一抹红唇和一截白皙的脖颈——这半遮半掩的风情,却是比全然不遮更加引人遐想,直教身为女人的林敏敏都看得一阵心旌摇曳。
见她望着她们发呆,莲娘过来笑道:“你的帷帽呢?”
此时,林敏敏也已经穿好了她的黑斗篷,见莲娘问,便摇头道:“我没有,不过我有这个。”她合上斗篷的兜帽。
“那多憋闷啊!”英娘扭身就要吩咐她的丫环去找一顶帷帽来。
林敏敏赶紧拦住她,“这会儿行李都已经下船了,上哪里找去?且就这么一会儿,也憋闷不到哪去。”
钟离家的行囊简单,很快便被那些仆妇们搬运一空。见姐姐一直盯着仆妇们,艾娘道:“你放心,她们都是妥当人,丢不了你的宝贝。”
姐姐却打小就是个操心的命,仍忍不住再三嘱咐道:“别的还罢了,我娘的匣子可不能有闪失。”若不是那匣子有些大,林敏敏又不允许,她还想亲自抱着走呢。
弟弟一听,忙也跟着叫道:“还有我的书。”
姐姐哥哥都有话说,妹妹自然也不甘示弱,也跟着叫道:“还有我的土豆!”
“你的什么?”英娘问。
“土豆!敏敏娘做的。”妹妹掀开一直抱在怀里的竹编小篮给英娘看。
“你不是一直自己抱着,都不让人碰吗?”妹妹的话叫林敏敏一阵无语,然后又是一阵无奈。在泉州时果然买多了土豆,直到快上岸了还剩下十来颗,于是她只好把那些土豆全都切成片,炸成了薯片。谁知这却出人意料地受到孩子们的欢迎——果然,垃圾食品到哪个年代都能诱惑孩子们。
想了民,她忽然回身从桌上的篮子里又翻出一包递给弟弟,“去道谢不好空着手,拿这个当礼物吧。”
弟弟答应一声,接过薯片转身就要跑。林敏敏忙嘱咐一句,“快去快回,我们就要下船了。”
莲娘笑道:“急什么,这会儿船长肯定在舷梯边上送客呢,这是他们的规矩。”
弟弟和林敏敏对视一眼,他俩都OUT了。
船长果然在舷梯边上。老太太一行人也在。
“真慢!”见林敏敏他们过来,老太太不满地责怪一声,便由赵芃和刘氏亲自扶着下了舷梯。
林敏敏注意到,即便是这头等舱,似乎下船也是有个顺序的。老太太没动之前,其他的客人们都远远站着不动。人群中,林敏敏看到了当初跟她吵架的那个老妇人,也看到了宋子瑜。
宋子瑜远远地冲着她微一颔首。
自那个晚上之后,他们二人就再没见过面。
林敏敏也远远地冲着他还了一礼,便转过身去。
望着那裹在一袭黑斗篷里的人影,宋子瑜心头忽然掠过一阵奇怪的感觉,一种类似惆怅的感觉。
“这妇人,我敢肯定,此生定然不会顺遂。”耳畔,蓦然响起姚灿的声音。
宋子瑜扭头,只见姚灿也在看着那钟家娘子。
“为什么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就是因为女子一旦有了才学,便容易想得太多。人一想多,心就容易野。这心一野,就不容易满足。和男人不同,女人终究是要困在内宅的,不容易满足的女人嘛……”姚灿一撇嘴,露出个讥讽的微笑,“咱家就有一个。”
望着姐夫,宋子瑜一阵怅然。是啊,大概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替那个星光下的女人感到惆怅和遗憾吧。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虽说这船是从广州到杭州的定期航班,但这码头却并不是修在杭州城外的,离杭州城少说还有近百里的路程。
国公府来接船的大管家,是管着国公府江南一带产业的,听说太夫人领着一众儿孙要来杭州小住,自是尽心尽力,早在码头边包下一间客栈。众人才一下船,就被那一溜的豪华大马车给接进了客栈。
妹妹从来都是最有眼色的,一眼就能认出一群人里谁才是说话最管用的,因此,才一进客栈,看到老太太坐在上首喝着茶,小丫头立马甩开林敏敏,蹬着两条小短腿就跑过去献殷勤,将她抱在怀里的薯片当宝贝一样献给老太太,一边将凤眼弯成两道月牙儿,“老祖宗,这是我敏敏娘做的,可香了,给老祖宗尝尝。”
老太太就不是个会跟孩子打交道的,垂眼看看妹妹的狗腿相,就算心里乐开了花,脸上也是淡淡的,只微一点头,道了声:“放着吧。”
妹妹一听就蒙了,她只是想叫老太太在她的竹篮里拿两块尝尝罢了,却是没料到老太太居然想全部留下,那小脸儿顿时就垮了下来,委屈得眼泪都涌了上来。
此时的林敏敏正如游客般观赏着这古色古香的古代客栈,因此就没注意到妹妹那边的动静,老太太跟前只有长孙媳妇刘氏侍候着。刘氏也是个当娘的,一眼就看穿了妹妹的小心思,忙笑着打开她怀里的小竹篮,从中拿出一些来放在一个碟子上,却是没动那竹篮,又对妹妹笑道:“妹妹果然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
老太太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人家孩子只是来讨好卖乖的,并不是真心要把这东西全给她。“这小人精,跟她爹一个德性!”老太太忍不住骂了一句,又招手叫过林敏敏,吩咐道:“管家说,从这里到长宁,好歹还能省下一天的路程。咱们就不进杭州城了,且在这里歇息一宿,明儿直接去长宁。”又问大管家,“到长宁要几天?”
“从这里到长宁,差不多有个三百多里,”大管家笑道,“咱们若是走得快,三四天就能到。不过,这一路过去的风景不错,老太太又是难得出京,不如带着世子爷和姑娘们一路玩过去,小的这就派人去打前站,定不会叫老太太和姑娘们累着。”
这是林敏敏来古代后见到的第二位管家。和船上的那位“塞巴斯酱”君不同,这位管家才是林敏敏想像中古代大管家该有的模样:谦恭、温顺,对主家有着一种发自心底的热爱。
林敏敏忍不住微微叹息一声,显然是飞燕船上的一切叫她印象太过深刻了,以至于她差点就以为,这大周朝的管家们都跟那位“塞巴斯酱”君一样,执行的英伦范儿。
“……敏敏!”老太太不乐意地一皱眉,“想什么呢?!叫你两三声都没听到。”
“啊?”林敏敏这才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
“老祖宗问你,有什么打算。”刘氏替老太太又问了一遍。
林敏敏略有些愁眉苦脸。在原来的世界里,她就是孑然一身,没有家人,自然也就没处理过丧事,更别提什么记入族谱之类的事情了。
林敏敏略一犹豫,“我跟孩子们也有商量过,原先的房子若是还在的话,我们打算先住下来,然后请族里帮忙,把先夫的灵柩运回来,还有姐姐和弟弟的母亲——呃,我那个姐姐,当年是葬在苏州的,还要迁坟合葬……”
老太太一听就又皱了眉,“你们这孤儿寡母的,难道还要单独住出去?我可不许!”——得,这位颐指气使的毛病又犯了——“若是没我们,你们住进侯府确实不合适,可如今有我们在,谁敢说什么!等料理完老五的后事,我看你们还是跟我们走的好。”——这老太太,居然还想着这主意。
林敏敏也懒得跟她犯倔了,只敷衍一笑,道:“到时候再说吧。”
这句敷衍的话,顿时惹得老太太瞪了她一眼。林敏敏却是不畏不惧地迎上老太太的眼,居然还展颜一笑,直把大管家看得目瞪口呆——就连当年的老国公爷都不敢惹老太太生气,这不知什么身份且还长得过于妖娆的小妇人,倒是生了一副好胆量。
“算了,你这丫头,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到时候吃了苦头就知道我是为你好了。”老太太生气地一拍椅子扶手,扭头吩咐大管事道:“其他倒也罢了,你先派人过去问问老七在不在家。还有那个狐狸精,不管老七在不在,告诉那狐狸精一声,就说我们要过去,叫她好好预备着。”又冷哼道,“我倒要看看那小狐狸精敢不敢堵着门不让我们进。”
*·*
这大周朝的基础建设似乎搞得不错,从杭州到长宁的路修得既宽敞又平整,马车行驶在这样的官道上,居然一点儿都不颠簸。
隔着雕成花窗式样且还镶着玻璃的后窗,林敏敏看了一眼身后那一溜十几辆的四*马车,又抬头从前车窗看出去,见老太太的马车似乎又有意要在路边歇下,不禁微微抽搐了一下唇角。
说实话,虽然穿越以来林敏敏也吃了不少古人的亏,可在心理上她总觉得自己占尽了优势,受过高等教育又享受过现代文明的她,多多少少有些看不上古人们的吃穿住行,总觉得自己曾活得比他们舒坦、比他们高级,可这一趟旅程下来她才知道,她又当了一回瞎子王国里的独眼皇帝,原来真正活得精细、活得高大上的,还是这些古人,这些万恶的、有钱有势的贵族阶级!
什么在道上堵车贵族老爷们先行、通关过卡不用接受盘查之类的,都是小CASE,真正叫林敏敏心理不平衡的是,古人虽然科技不发达,可也不妨碍人家发挥聪明才智,想尽了办法叫自己过得舒适。
别的不说,就这宽敞明亮的大马车,就不是现代社会里那空间狭窄且又充满废气味的汽车可比的。偌大的空间里可坐可卧可打滚,四面雕成花窗式样又镶了玻璃的车窗,还能在保证车内*的前提下,不影响观赏风景……
就这样,这些贵族太太小姐们还觉得这马车憋屈,从码头出发后,几乎每隔一个时辰老太太就要命人停下休息一会儿。
“这还叫宽敞?”对于林敏敏的土包,英娘不以为然地一撇嘴,“听老祖宗说,以前有那么一阵子,家家都比着造大马车,有人造过跟房子差不多宽的,还有人造得跟条长足蜈蚣似的,听说那会儿京城的路经常被堵死,惹得先帝爷都生气了,就下了一道旨,把这车身尺寸给规定死了,谁也不许乱来。”说到这,她忽然叹息一声,微微有些遗憾地道:“京城也就只有景王殿下家里还有那么一辆,可惜还出不得门。”
“二姐快别说了,”艾娘笑道:“要叫小吉光听到,又要生气了。”又扭头对林敏敏他们几个道:“你们是不知道,那个景王殿下老是做这种没谱的事儿,听说为了翻修那车,殿下可没少花钱,结果被其他几位王爷批了一通什么‘大而无当’,殿下就生气了,非要住在那辆马车里。小吉光都快气死了,可又不得不侍候着,结果被带累得感了一场风寒,把红袖姐姐的首场都给误了。”
得,看来古人都喜欢这种信息含量超大的说话方式——林敏敏一阵苦笑。
不过,也没机会给她去打听京城贵人们的那些八卦了,因为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几人一下车,林敏敏顿时又被那间古色古香的小茶肆给迷住了——好吧,其实这一路来,所有的建筑在她看来都是古色古香、充满了历史底蕴……
“怎样?可还支撑得住?”一见她们进来,老太太便问道。
林敏敏很想说,当年十二个小时的长途客车她都坐过,但看着向老太太连连诉苦的英娘和艾娘,她只好忍了下来——即便不是真淑女,好歹她也要装一装文弱。
此时,茶肆照旧又被国公府给包了下来。看着蹲在茶肆外的行人,看着国公府忙进忙出的下人,看着那几位仍在抱怨不休的主人,林敏敏忍不住又酸葡萄地暗暗骂了一声:万恶的统治阶级!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有这“万恶的统治阶级”的庇护,才叫她躲过了各道关卡的盘查——她的画像,可就贴在关卡前的公告栏里呢!
*·*
即便是以老太太这种悠闲的、带着旅游性质的赶路方式,他们终于还是赶在皇历翻进四月前到了长宁。
早在几天前,国公府的大管家就按老太太的吩咐派人来侯府通报过了,且他们在路上也已经得知侯爷不在府里。因此,当老太太背对着夕阳下车时,只有老侯爷的遗孀、小侯爷的继母吕氏恭恭敬敬地侯在二门前。
赵家人给林敏敏描述的吕氏,是个“狐狸精”,所以她想当然地以为,会见到一个跟她有八分相似的、长得细眉细眼的女子。可如今当面一瞧,林敏敏顿觉自惭形秽——比起老太太口口声声的“狐狸精”,她才更像个狐狸好吧!人家吕氏那端正的眉眼,怎么看都是个正宫长相好吧!
可正宫娘娘也未必就是人见人爱,才刚一见面,老太太就来了个下马威,对吕氏毫不客气地道:“我不想看到你,叫管家来侍候着!”然后就真的不搭理那礼只行到一半的吕氏,扭头问旁边那个胖胖的大管家,“你们侯爷什么时候回来?”
叫林敏敏觉得钦佩的是,虽然受了老太太如此的无礼对待,那吕氏却依旧行完了那个屈膝礼,脸上温婉端庄的笑容居然都不带一丝走样的。
她冲着老太太行完礼,却并没有像林敏敏以为的那样走开,而是又依礼向着刘氏和林敏敏她们一一敛袖致意。
就在林敏敏以为她大概不会听从老太太的“吩咐”时,她居然在见礼完毕后,真个儿一转身,领着她的丫环仆妇们走了——直教林敏敏看得一个目瞪口呆。
看看一脸高傲、颐指气使的老太太,再看看脊背挺拔、端庄祥和的吕氏,林敏敏想,该不会是宫斗大戏没开锣,先来段宅斗小戏调调味吧?
好吧,宫斗也好,宅斗也罢,反正跟她这个小寡妇没什么相干,她就是来给孩子们上户口的!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赶走了吕氏,老太太瞧那个胖管家又不顺眼起来,冲着他一连串地喝问:“你们侯爷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去哪儿了?干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这位胖管家显然也不是“塞巴斯酱”式的英氏管家,当即被这强势的老太太逼出了一头的汗,一边抹着汗一边结结巴巴地道:“侯、侯爷是三、三月初回来的,回、回来没两天就又、又走了,去哪儿小的、小的也不清楚,侯爷、侯爷没说,小的也没敢细问,听樟爷说,侯爷大概要去半个月,差、差不多就该回来了。”
他这结结巴巴,顿时令老太太更加不满了,翻着白眼儿道:“堂堂侯府大管家,说句话都不利索,可见这吕氏当家如何了!”
胖管家这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对自己如此不假辞色了,正想着要如何辩解,只听老太太又道:“以前府上那个老王管家可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