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对传说中的龙辇倒是挺有兴趣的,有机会亲眼欣赏,她自是不会错过,不过,环视了一周,她觉得,这所谓的龙辇,不就是古代版房车嘛!
容昭现在所处的位置,大约是一个缩小版的书房,除了低矮的桌案睡榻外,还有一个小型的书架,想来便是在行走途中,皇上也是打算手不释卷的。
容昭正不着痕迹地打量,忽听秦瑄低沉而听不出丝毫情绪的声音响起,“进来了怎么不开口?委屈上了?”
容昭侧头看向秦瑄,却见秦瑄神情莫测地看着她,眼底黑沉幽深,实在让人无法看透。
既然看不穿秦瑄的意图,容昭便决定按照字面上的意思作答,便是错了,也不容易踩中雷区,当下乖乖地道,“嫔妾吃过早膳才跟着李总管过来的,没有什么委屈呀!”
表面上,便是回答皇上,这么匆匆把她弄过来,她并不委屈。
至于深层次的意思,咳,她没听懂。
秦瑄深深地看着容昭,意味深长,那极具穿透力的眼光,看得容昭饶是心理强大无敌,也不由得后脊发毛,抿嘴不说话了。
她这般乖乖巧巧地沉默下来,与往日的张扬表现大相径庭,秦瑄反而面色缓和了许多,甚至走下了榻,来到容昭身边坐下,伸手将容昭揽进怀里,温温柔柔地拍了拍容昭的后背。
“是朕不好,朕以为交给她安排没问题,谁想到……”
没想到他还是小看了一个女人的嫉妒心。
信任一个人很难,可不信一个人却很容易,尤其是对于帝王而言,一点点的疏忽,都会被无限放大,最终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而帝王的信任,是何其难得,失去又是何等容易!
远在自己马车中的皇贵妃并不知道自己这次小小放纵自己私心的‘疏忽’,给自己带来的是什么,而歪在秦瑄强劲有力的怀中的容昭,以她往日的敏锐自然能发现秦瑄心思的改变,但今天,她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就算是和皇上曾经有过一次‘坦诚’相对,但那时候满脑子只顾着如何摆脱窘境的她,着实没法分出多少心思面对秦瑄那浓郁而充满侵略性的成熟男性魅力。
而现在,容昭在毫无防备之下被秦瑄搂进怀里,鼻腔里一下子都充斥了秦瑄身上深沉而清冽的男人气息,被动地感受着一份从来不被容昭放在眼里的温暖强大的保护,心硬如她,也不由得恍惚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的恍惚,那铁桶般坚硬的内心便裂开了一道缝隙,时间固然可以弥补这道缝隙,让容昭的心重新恢复坚不可摧,但抢在时间的前头挤进这道缝隙,可能是心悦容昭的人这一生中唯一一次抓住容昭的心的机会。
容昭前世是一名事业有成的红N代药剂师,身边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没有一点拿得出手的优势长处的,也来不到她身边,以至于她早早就在酒海花都的贵圈中锻炼出了俯视凡尘的强大,生老病死,爱恨别离,举凡世间最复杂纠结的情感都旁观过也经历过,她内心的强大,来自于她广博通透的阅历,哪怕是转世重生,也没能动摇她分毫。
这一世不能像前世那样自由翱翔,容昭也并不觉得可惜,真正强大的人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环境,都能活得称心畅意,十年来,她不断地调整计划,然而无论是摆脱容家自立门户,还是最终选秀入宫与人争宠,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出自她自己的意愿。
哪怕帝王心中没有爱情只有江山,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倘若她处在秦瑄的位置上,她也定然会视后宫为闲暇时的放松,不可能投入太多的心力。
简单地说,就是容昭和秦瑄的思想及其同步,一个是封建帝王,一个是现代贵族,其骨子里的上位者脑回路都是差不多的。
所以,秦瑄这一刻发自内心的脉脉温情,真诚而柔软,全不似出自一名强势帝王的内心,反倒让她有些无法理解了,当然,无法理解,并不代表她不能安然受用。
秦瑄对容昭的愧疚,延伸到了不放容昭回去,将容昭牢牢地拘在身边,就算李连海来禀报容昭的下人们来了请容昭去安置,也没能让秦瑄放人。
“都是伺候璟婕妤惯了的,自然知道如何安顿璟婕妤的行礼,何须璟婕妤出头?李连海,你办事越来越让朕失望了。”
只这一句,就吓得李大总管随驾这一路上再也不敢露面,沿途伺候秦瑄和容昭,都被推给了副总管梁松,生怕被迁怒的秦瑄逮到错处,再来一次‘失望’!
容昭知道自己一直待在龙辇里不妥,外面人恐怕都把她当成了迷惑君王的狐狸精,奸妃,红颜祸水,不过她心里却并不在意,就算她不坐龙辇,该当后宫靶子的时候,也没人会手软,她坐了,顶多让人更嫉恨几分,但相对的,也更不敢轻易下手,要下手肯定就是一击必死的大招,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争斗肯定是涉及不到她身上了,能省了她多少麻烦啊!
所以她很淡定地接受了秦瑄的这份补偿,每天跟着秦瑄吃吃喝喝,看看书,说说话,偶尔被摸个小手,搂个小腰,偶尔她也不动声色地吃吃英俊贵气皇帝的老豆腐,解点儿小馋,完全没有行路中风餐露宿的痛苦,短短三天后到了京郊行宫,她稍稍丰润了一点儿,依稀仿佛还长高了!
他们前来的这座行宫名叫北宸园,是先帝赏给皇上的,名字都是先帝赏下来的,从这个名字,也可以看出来一些先帝当年的心思,只是当时众多人都被大皇子二皇子之间白热化的夺嫡之争迷花了眼,以为下一任皇帝必出自这两位,谁知等这两位皇子一圈禁,秦瑄慢慢崭露头角,重臣一回头,才发现所有人都眼瞎耳聋了——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先帝就把这么一个寓意深刻的名字赐给了自己唯一的嫡子!
宸,意指帝王所居,以“宸”为名的园子,是寻常皇子能用的吗?
不管众臣如何幡然悔悟,皇上怕热,在潜邸时便常来住一段时间,登基后又将北宸园扩建一番,以符合自己如今皇帝的身份,如今的北宸园,比它刚建好时大了两倍,里面的园子多数也是按照江南园林的风格建立,十分精致美丽。
一行主子的住所,早在宫中就安排好了,皇帝理所当然住进九州胜景,宁嫔,徐贵人,白贵人,宁美人,欣宝林,按位分高低,也各分了一个小院,皇贵妃自是如愿以偿地住进了离九州胜景最近的兮云堂。
兮云堂是小小巧巧的三进,粉墙黛瓦,精致幽雅之余,富丽辉煌不足,完全表现不出皇贵妃的尊贵大气,偏偏一位皇后,一位皇贵妃,都以住进这里为荣,为何,因为它离九州胜景最近!
可是这一次,皇贵妃虽然住进去了,却没有一丝高兴的情绪,犹如在黄连中泡过一番,满肚子苦水,却无法诉说。
自容昭被皇上亲自接过来后,被留在宫中的那些妃嫔们是什么滋味猜也猜得到,而随驾的妃嫔们包括皇贵妃在内,都分外地不得劲,想起自己还曾耀武扬威地在璟婕妤面前秀自己的好运,个个都觉得十分丢人——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皇贵妃是格外难过,原本能够随驾的喜悦早就一丝不剩了,得知皇上居然派李连海亲自去接容昭,皇贵妃忽然想起前阵子璟婕妤落水,皇上吐口而出的那声“昭昭”,她的心中蓦地冒出了一个让她心生寒意的念头——“表哥动了真心……”
皇贵妃坐在窗边,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九州胜景的飞檐翘瓦,心中百感交织,忧愁单薄的清秀面庞上,泪珠滚滚而下。
刘嬷嬷从外面进来,看到皇贵妃默默垂泪,心疼万分,自古失心于帝王的后宫女子何其多,可见后宫帝王倾心对一名后宫女子的?宠爱从来都不是心爱,主子一味地心牵皇上本就是为难自己。
况且,皇上想宠爱谁不是她们能说得算的,主子好歹还占着皇上表妹的一层身份,无人敢怠慢,否则,以主子的心性手段,恐怕连眼下的身份地位都……
刘嬷嬷想着如何让主子振作起来,既然皇上的心拉拢不过来,那么让皇上身边没有比主子更得宠地位更高的女子是不是能让主子分散一点对皇上的心呢?
“主子,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是,璟婕妤……”
璟婕妤三个字,果然把皇姑费从自怨自怜中拽回了注意力,皇贵妃侧头看向刘嬷嬷,面上是完全不加掩饰的厌烦不喜,仿佛刘嬷嬷就不该在她的地盘提到璟婕妤三个字。
刘嬷嬷伺候皇贵妃几十年,自然看懂了皇贵妃的意思,心中更加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激起主子的斗志,少想念皇上一些,可不就少伤心一点么?
“主子,因为随驾名单上没有璟婕妤,所以行宫没有安排璟婕妤的住处,皇上问过后,干脆把璟婕妤带进了九州胜景,让璟婕妤住在后殿!”
皇贵妃听闻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眼前发懵,差点坐不稳了,她费尽心思,才敢住进离九州胜景最近的兮云堂,而那个璟婕妤什么都没做,就住进了九州胜景,老天何其不公!
刘嬷嬷慌忙上前扶住她,一边安慰道,“娘娘,您可千万不能倒下,那个狐狸精已经完全迷惑了皇上,九州胜景,那是皇后都没资格住进去的,却让她一个小小的婕妤住进去,真是坏了规矩,这简直是在挑衅后宫所有妃嫔,您身为后宫之主,怎么能就这么放任呢?”
皇贵妃已经六神无主了,抓住刘嬷嬷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仓皇失措地含泪问道,“嬷嬷,那本宫该怎么做?”
“娘娘,您总要先稳住,”刘嬷嬷看到自己自小带大的主子如此狼狈,心中不由得更是痛恨那个罪魁祸首,嘴中却还是温柔地安慰皇贵妃道,“您要是一乱,岂不是让那个狐狸精更加嚣张?您先别急着处罚她,毕竟那是九州胜景,咱们总不能直接冲到皇上面前,拿祖宗规矩说事,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皇贵妃把她的话听进了耳中,没有再闹了,刘嬷嬷松了一口气,伺候着皇贵妃躺下歇息,殊不知,皇贵妃表面安静了下来,脑中却仍回荡着她的话——“冲到皇上面前,拿祖宗规矩说事”——是呀,自古以来,皇上身边的位置就是皇后的,就算是皇后,也没有跟皇上住在一起的道理,一个小小的婕妤,凭什么破坏了这皇宫中默认的规矩,不行,她一定要找表哥说说,绝对不能让表哥被这个狐狸精迷惑了,表哥是一代明君,可不能因为狐狸精拖累的名声,变成那遗臭万年的商纣!
如果刘嬷嬷知晓她的话竟把皇贵妃误导到那样的误区中,绝对会恨不得时光倒流,让自己把这番话收回,可惜,种下的因,总有收到的果,这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