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寡妇送她出门,看着她跳上驴车,晃悠悠地远去了,才叹了口气。
年轻人过生日不是什么大事儿,可因为喜妹是干女儿,又是第一个,所以孙婆子也炒了四个菜,做了一大碗白菜粉条冻豆腐汤,还让孙秀财给大家倒酒,热热闹闹地喝几盅。喜妹跟他们说了说去猪肉铺子的事情,又保证不会有任何危险。孙婆子不是很同意,可也不好直接管着喜妹不让她去,想了想她看老头子。老孙头却觉得如果只是干活赚钱,那是好事儿,而且老张家只有一个女儿,喜妹去了还能做伴,肯定吃不到亏。又让她别担心豆腐坊,他们能照应。
孙婆子听老头子如此说,当面不好怎的,少不得背后埋怨他。
“谢大嫂嘱咐不待嘱咐的,让我们帮忙看着喜妹,你倒好这么爽快让她去张家。张家进来出去都是男人,那孟永良一个年轻小伙子,相貌堂堂的,铺子里更是年轻男人满地跑,你让喜妹去,能行吗?”
老孙头不爱听,“你们这些女人就是见识不能跟头发一样长。喜妹这孩子,人品在那里。你看她跟咱卖豆腐,活儿抢着干,钱要的少,又不贪吃偷懒,对秀财也多多照顾,从不跟人磨嘴皮说三道四。一样比一样,我觉得她是个可靠人儿,没什么好怕的。再说,我倒觉得,既然小九都愿意她出来,以后找个好男人。也没什么不好。我们就别瞎操心,说不定就办了坏事。”
孙婆子无法,也只能如此。
老孙头又嘱咐她,“可别让喜妹知道咱是盯着她的,让她看看,我们得多闹心。”
孙婆子笑了笑,“我知道。我也倒是真想让喜妹做咱闺女。怎么着都可心儿。”
喜妹不出去卖豆腐,孙秀财便也不肯去,加上因为冬天,老孙头就让儿子都歇一歇。弟弟小才却不肯,照旧推着车子出去卖。
日落西山,谢远抱着一只大包袱来找喜妹,包袱里是谢重阳给喜妹的那件大棉袄。看着崭新的棉袄,草青色的面,米白色的里,针脚细密,领口竟然还有几针绣花,虽然是写意风格,却也秀逸别致。看着这个,喜妹笑了,也只有那样秀逸的人儿才做出这样的活儿。
谢远冻得咝咝哈哈的,“三嫂,三哥为了让你能穿上新棉袄,晚上熬夜做的呢。”
喜妹笑了笑,却把包袱一推,“你给他拿回去吧。我才不稀罕。”
谢远嘿嘿笑道:“三嫂,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就别拿梗了。”
喜妹脸颊一红,又问他谢重阳身体如何,吃饭多少,每日里有没有在喝姜汤,是不是还能喝鱼汤、骨头汤之类的。谢远都一一告诉她。
谢远又悄悄把三哥没在合离文书上写名的事儿告诉她。喜妹一高兴,给了谢远一把钱,让他攒着给喜欢的人儿买糖吃。
临了喜妹还是让他把大袄儿拿回去,让他跟谢重阳说,她才不稀罕他做的棉袄,让他送别人穿吧。谢远受了她的好处,自然莫不从命,还要添油加醋地给三哥说,观察了他的反应回头上学趁着晌饭时候跑去告诉喜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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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18、烧肉铺子 ...
张屠户一得知家里的事情立刻赶回来,把家里生事儿的几个儿子一顿好训,警告他们跟外人斗那是生意面子,可自己村里要是谁敢再霸道生事,别怪他大巴掌呼耳刮子,可不管他大的小的,有没有媳妇笑话。
让喜妹到肉铺帮忙,也是张屠户的意思。张屠户老婆死的早,原本也想过要续弦帮着照料孩子,可儿子大的懂事,死活不肯要后娘,又加上家里活计累,既要杀猪还要种地,他也就淡了那心思。一帮大老爷们,把个女儿张美凤养得脾气粗糙没一般女孩子的细致。他寻思喜妹比美凤大两岁,虽然力气大可外面看起来温柔和气是个好姑娘,正好跟闺女作个伴,让美凤也学着姑娘一些,眼瞅着就要找婆家,在这样粗声大气只怕没人肯要。
喜妹来的那日,张屠户让儿子们都停了手里的活儿在门口迎接,又让张六刀兄弟郑重给她赔不是。喜妹一见这架势,原本的那点心思也没了,赶忙着上前先给张屠户道歉自己不懂事伤了张七刀。
张屠户忙让媳妇扶了喜妹,对喜妹道:“丫头,这事儿是我们小七不对,不过他们都是些直肠子其实没啥坏心眼,平日里人家说他们霸道大半是有些人造谣。反正我也不多说,大家相处久了就知道什么样。”
张六刀几个纷纷给喜妹道歉,他在围裙上擦着自己洗了多遍依然油腻的手,憨笑道:“妹子,六刀给你赔不是了。既然他谢重阳嫌弃你,你以后就把肉铺当自己家,俺们都稀罕你。你那手飞刀劈木棍,神了!”末了他还翘起大拇指。 哥儿几个纷纷附和说是。
原本看着蛮横不讲理的汉子如今竟扭扭捏捏像大姑娘一样,喜妹也不好意思再说啥。她想张六刀和张七刀就是那种遇事被人一挑唆就冲动的人,实际未必有坏心眼儿。早先自己也是听黄掌柜说他们坏,心里先入为主,而黄掌柜因为同行是冤家,自然说不出好话来。
她也连连道歉,愿意替他干活,甚至工钱他们随便给不给,只要求三天给一对猪蹄子五天给三根肋条骨一副猪肝。
张屠户哈哈大笑,“丫头,肉老爹给,钱也照样算。”他一听喜妹要这些东西就知道为了谢重阳,寻思这丫头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反正肉铺也不差她一个人的工钱,就当是请来给女儿作伴的亲戚也好。
喜妹却不肯太赚便宜,因为自己是新手,很多东西要学,加上只是年底来帮忙,所以她将老张屠户说的工钱减了一半。
跟大家认识了一下,喜妹跟着张美凤去后院逛逛。从张美凤那里她得知张屠户不但臭骂了几个儿子,还要拿大刀背砍他们,他们磕头认错才免了揍。那刘槐树是张屠户的妹夫,经常在外甥们面前哭诉,让帮这个做那个,特别是三哥。以前没做什么大不了的,张屠户也不好说啥,只约束儿子做生意归做生意,少弄那些弯弯道道。没想到这次竟然在自己村里生事儿,张屠户才火了,把刘槐树狠狠教训了一顿,让他本分做人,还让张三刀专干那最脏最累的活儿受惩罚,免得他不知道好歹。
张家猪肉铺分生熟两个行当。张家的烧肉铺子远近闻名,也是靠着这烧肉,肉铺生意才能那么好。当年张屠户一个院子杀猪煮肉,张美凤嫌脏,一定让他分开。后来攒钱又盖了屋,如今西院杀猪,东院卖烧肉。一到冬天特别是年底的时候大锅里的肉几乎日夜不停地煮,又大又深的铁锅里随时煮着肉,香气能飘出大半个村子。煮肉的院子拾掇得干干净净。平日里还送邻居热水什么的,大家看他们收拾的干净利索,吃着那肉也放心。
烧肉铺子专门煮肉三间屋平日不许人随便进出,由张大刀和媳妇掌管,特别是配料、掌握火候等都不许人家插手过问,更怕别人把手艺学了去,连张美凤都不行。
张美凤和喜妹只在小院转了转,管大嫂要了几块烧肉托在小盘里和喜妹回房去吃。她笑道:“俺们家,就只有我想吃就吃,以后姐姐跟我一起,自然也是一样。你想吃耳朵还是护心肉的都跟我说。我去管大嫂要。”
喜妹道了谢,尝了尝,倒真的是从没吃过的味道,香得她差点把舌头吞下去。虽然好吃又不肯多吃,只吃了一块便停了,让张美凤领她去看看干活儿的地儿。
张美凤想让她去烧肉铺,管着做点切肉剔肉的干净活,说生肉铺子太脏。喜妹却不肯,她说自己就是来帮忙的,老爹既给肉还给钱,她怎么能挑三拣四的。而且喜妹也有个打算,不管干啥都要学点东西。熟肉铺子她是学不到猪肉调料的秘方,那么切肉这活儿就算了。在生肉铺子,她可以学学杀猪、剥皮、剔骨、刮皮、分肉等本领,以后自己就算不卖肉可也知道怎么回事儿,买肉还知道哪里好坏呢,人家也糊弄不着她。
于是喜妹就去了生肉铺子,有啥活儿都干,也不嫌脏累的。初时还有点恶心,看不惯那些血肉闻不起那生肉的腥臭气,后来想反正都这样了,谁让她命不好,穿不成千金小姐呢,就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尽量去改变,让生活美好一点。
平日里孟永良几个管着杀猪剥皮,做第一手的活计,喜妹美凤和几个手脚巧细的男人做剔骨分不同类型的肉等精细活儿。
喜妹虽然是女人,可勤快细心算账又快,没多少日子猪肉铺里大部分人都跟她打成一片。喜妹干活也不闷头做,她留心观察其他师傅的刀功、邀秤的手法等等,下意识的自己也学着掂一掂份量,然后再邀秤,一来二去的,她切的肉过了她的手,重量就差不多少。大家原本说孟永良做这个厉害,如今看起来喜妹倒一点都不差。喜妹却惦记着他会捉鱼,想着开春的时候跟他学。
张屠户听女儿说喜妹吃东西有度、干活不挑三拣四,又见她卖力不偷懒,心里很是欢喜。私下里叮嘱孟永良几个,多多照顾一下喜妹,平日里对喜妹也不吝啬,猪蹄、猪骨头的随她拿。
喜妹忙着帮铺子干活,每次都把得来的猪蹄骨头等交给来看她的孙秀财和谢远,让他们带回去两家分。孙婆子来看过她,见她和张美凤一起,平日就是埋头干活,心里也不担心,找空跟谢婆子说让她也放心。后来喜妹一得了东西就让人往家捎,她们更觉得喜妹心里想着谢重阳,不会有什么意外,也放了心让她在张家帮工。
孟婆子因为儿子在这里,她一个人在家无聊,便拿了针线到张家来串门,也帮着他们缝缝补补,真正的心思却还在喜妹身上。只是喜妹的心思都在她家的织布机上。孟永良因为母亲曾经那念头吓得都不敢让她跟喜妹套近乎,可看母亲也没啥过分的才松了口气。
喜妹先在生肉铺子做了半月,冬至月底就被安排去烧肉铺子,管着切肉卖肉。她手脚勤快,又干净,算账出错少。最让张大刀媳妇合心的是她脾气好,不管什么人来都是笑脸一张,小嘴抹了蜜的甜,来买肉的人既买了肉又赚了欢喜,往后也爱来。有几个人甚至专门为了得喜妹说几句舒心赞美的话都有事没事儿来晃悠几圈。
这会儿李大婶挎着小竹篮快步走了过来。喜妹立刻热情地招呼她,“李大婶家里来贵客呀。”李大婶喜滋滋地道:“喜妹眼睛就是毒,这都能知道,那你说我家来的是什么客人?”
喜妹被细高粱杆传盘上的烧肉熏得脸颊红扑扑的,笑道:“李大婶,这我哪里能猜准呀,不会是准姑爷来了吧。”
李大婶双手一拍,“哎呦,让你说对了,你说我买点啥样的肉他喜欢吃?”
喜妹看了看麻利地切了半斤护心肉,又切了半斤半肥半瘦的猪脸肉,“李大婶,您放心吃,不管他多金贵的客人,这两样保管他喜欢。”末了又切了一块猪小肠放进去,“大婶,这个送您搭配一下。”
李大婶付了钱乐滋滋地挎着篮子走了。
张美凤看着李大婶的病背影悄悄问喜妹,“你怎么知道她家相姑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