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递给姬云昭雪一根串玉的相思扣,看姬云昭雪脸色难看地僵立在原地,她随意将相思扣搁在桌上,回眸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蔓纱帷纹内静默屏息的阴影。
“我来这里的事情,我希望不会除了这室内之外的第四个人知道。”黑衣女子体态婀娜转身,挺直背脊如贵族仕女般优雅走姿。
明显她此话是在敲打她看住小云,一转念她亦算是明白了,她的话中的意思亦表明外面那四名侍卫从今日起便会消失在这世上,明明是一名纤细女子却已练就一副铁血手腕,难怪能受到惰皇看重。
一时之间,姬云昭雪眸中既闪嫉妒与忌惮道:“……我怎么联系你?还有我平日里该做些什么?”
黑衣女子脚步一顿,纤腕滑袖,并未回头:“有事我自会联系你,至于你平日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瑛皇国宝黛公主跟我们姐弟相识,需要我……”
“别太自视甚高了,有牧骊歌在,凭你的道行想在他眼皮底下得到什么有利用的消息简直就是笑话……别擅作主张,若将惰皇的布局搞砸,你便没有任何机会了。”黑衣女子蹙眉沉声打断她道。
“我、我知道了。”姬云昭雪巍巍颤着垂落眼帘,极力隐下眼底的不甘与恼意。
“倒是还有一件事情我需要提醒你一句……”黑衣女子推开门后,视线落入一处空气中,淡淡道:“听闻腾蛇一族的人已经现世,你或许没办法,但你弟弟拥有一半腾蛇皇族血脉,他能够感应到同族人的存在,若有发现异样一定要及时报备于我。”
姬云昭雪被她那一句“你或许没有办法”气得牙槽咬紧,只觉对方就是在侮辱她那半调子血统,半晌她才憋出一句:“我、知、道、了。”
小云坐在床上抱肩缩了缩,白白青青的小脸,木木的乌黑眼珠子似一潭死水一动不动,就像根本听不见她们之间的对话。
——
燕京皇宫
宇文樱与宇文煊、宇文晔坐在边角席中,离舞台甚远,宇文樱道:“大哥,二哥,我要去找三姐。”
宇文煊考虑了一下,道:“今日人多势多,贸贸前去太过明显了,还是再找机会吧。”
宇文樱小声道:“既然顺利入宫了,便不需要再顾及太多,我想知道三姐是怎么安排的……你不觉得奇怪吗?”
宇文晔探过头,问道:“奇怪什么?”
宇文樱若有所思道:“这次竟然有这么多的国家使臣都顺利进京,这表示异域的设伏失败,也或者惰皇放弃了这次行动,无论哪一种都脱离了我们原先的计划,所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宇文煊与宇文晔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忧虑。
其实这个问题在宇文樱提出之前,他们都考虑到了,只是当时如脱缰之马,根本无法控制行动。
“惰皇意在破坏诸国联姻,此次除朝渊国之外,另几大强国东皇、天元、鬼蜮等皆有意联盟,若强强联手,于异域而言绝非幸事。”宇文煊道。
这厢宇文三兄妹正在商讨阴谋,那厢虞子婴突地望天,只见晴空万里的天空飘来几缕乌丝云,如同绸带飘飘曲曲,她抿了抿嘴角,阔袖下暗中指算一番,神色一怔。
“天灾已蔓延至国都了,连真龙之气都无法完全抵御……”她暗忖,自从九洲气运衰败,各国皆遭重灾,恐怕他们只当是偶然,眼下连燕京亦不可避免,看来灭世第一波天灾即将大规模席卷而来。
下一秒,一阵闷雷晴天轰响从天心滚滚而过,狂风呼啸,天地像罩了一张黑色大布,阴沉沉地。
“咦,怎么一下就暗了?”
“难道要下雨了?刚才分明还是火红大太阳……”
众人纷纷仰望天空。
却不料,下一秒硕大无比的滚滚冰雹从天而降,那像鸡蛋大小的冰雹冰球呼啸而下,“啪”的一声砸在广场之上碎个粉碎,众人一见皆吓得纷纷跑出帐蓬席座,那呼啸的声音,仿佛从耳旁刮过发出一阵嗡嗡作响。
“天啊,冰雹!是冰雹!”
“竟这么大一个,砸死人啦!救命,救命啊!”
九洲境内自然亦发生过区域内的冰雹气候,虽然范围不大,但大部份人都曾耳闻过,“冰雹”二字所带来的灾难绝对是令人心惊胆颤的。
朝渊国的东厂与锦衣卫见这情景,当即紧张吹角号的吹号,喊的喊:“众位,快进殿内!下冰雹啦!”
这冰雹先是一颗二颗三颗……七八颗,至颗颗无数大冰雹密集砸落,那木扎搭起的帐蓬席座轰呯被砸得断柱破洞,无力支撑直接倒塌一地,地面上砸的碎冰融在刚才太阳烤炙的地面化成细腻的水,奔跑中的人脚底打滑接二连三跌倒,仰头便被天上的冰雹砸得头晕眼花,满脸的血肿包。
这时,冰雹越下越密,夹着阵阵暴雨,打得屋上的瓦片噼里啪啦作响,风越刮越狂,广场飞檐殿宇之后的大树都被吹得前俯后仰。
蒙蒙的水气像是烟雾,阻碍着众人连前路都看不清了,周围传来一片哀嚎惨叫不绝于耳,先前的冰雹只有鸡蛋大小,眼下却有拳头足量,一砸下来连逃都逃脱不及,直接便是满头的血,甚至有些柔弱的人直接被活生生砸死当场。
“晓凤,快走!”牧骊歌脸色大变,一时也找不着趁手的东西,便用力一把扯下竹帘卷挡在虞子婴身上,拖着她便冲进冰雹雨中,朝着最近的朝和殿奔跑而去。
一路穿缝夹道,一路挡头飞奔。
虞子婴心中另有打算,她视线如同电光火石般捕捉到一处,假意趔趄一下,摔倒时挣开了牧骊歌的手,如她所料四周奔走逃命的人流奔腾冲撞,瞬眼间便将人淹没其中。
“晓凤!”
虞子婴的目的便是趁乱接近北疆国使臣,伺机夺走他怀中的千蕊珠干花——如此天作良机,没有比眼前更适合的机会了。
如这种人慌马乱的场景之中,人人都抱头逃命,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反常举动,或许亦有人看到,不过虞子婴身披竹卷帘,大半具身躯都掩在其下,混乱之中倒也没有人能够一眼辨认得出来。
她就似离弦之箭般疾冲一处,正是北疆国使臣所在的席位,那席位早已砸塌,一片废墟之中无人,濛濛视线之中,她无法辨认远处的人真实面目,所幸北疆国使臣的打扮荒诞却极易凸现,虞子婴很快便寻到南疆国一群护卫护送时着使臣尽量避不开人流,跌跌撞撞奋力朝前。
这冰雹似雨滴砸落,令人躲无可躲,即使武功高强之人,亦是难以避开的,除非能将真气练至臻之境,内气外放则可形成罡气阻挡,但人的内力有限,形为罡气十分耗损真气,亦坚持不了几个瞬息。
那南疆国使臣似不懂武艺,只能靠着那群侍卫尽力抗下全部冲击力,就在虞子婴瞅准时机准备装成无意间靠近北疆国使臣的时候,突然从角落处冒出一名身材纤弱无害的身影,是一名及笄女子,摸约十六、七岁,穿着一袭橘粉宫装,虞子婴并不认得她,说明她并非诸国派来联姻的公主。
只见她袖露一截寒光,面露凶煞之气,便趁着所有人不留意,朝着北疆国使臣猛地撞去。
刺客?!
虞子婴在那一刻在心中衡量起救与不救所造成的结果。
救下,趁着身体接触其间,将千蕊珠干花顺走。
不救,趁其受伤不治,从尸体上摸夺走。
就在她犹豫其间,竟看有一人似风卷残云般恐怖气势朝着他们这厢飞掠而来,风在咆哮,他速度极快,如残影瞬闪而过,那雨水冰雹尚未碰及他那一身蟒绿衣角,便被辗轧了个粉碎,冰石摧冰,森然气吞四象。
要说这携带着一身气势磅礴而来的不是景帝贪婪,是谁!
虞子婴微瞠眼眶,黑瞳紧盯着逐渐逼近的景帝,心中不住疑问刷屏——这种时候他跑来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第十五章 燕京风云(十二)
正因景帝的出场,促使了虞子婴当即做出了一个反射性的决定。
她一把扯下身上盖着的竹卷帘,这竹卷帘约有一人长,双臂展般宽,她呈投射状一甩就兜在那刺客身上,只听一声娇客吓的哎呦!一声,虞子婴顷刻已欺近,十分凶残地一脚揣蹬向她的屁股,别说那肉肉翘起的屁股还十分有弹性,虞子婴一系列动作后,在百忙之中对此感慨一句。
“小心!”
虞子婴扭身一挤,便已大刀阔斧地占领了北疆国使臣身后那一旮瘩位置,她暗中操纵冰雹直线轴砸落的角度,专挑狠、准、稳三字,只待那些个北疆国侍卫发现问题蓦然回首之际,将其一个二个啪啪啪地砸个四脚朝天晕厥过去。
那北疆国使臣罩着黑衣斗篷,那斗篷亦不知是何材质制成,华贵厚重似黑绒般将一切亮度吸纳,裁剪修长,他缓缓转身,似游鳞平滑丝绒般波纹涟漪,它既能挡风挡雨,更能缓冲一定的冰雹力度。
好货!虞子婴眼精,扫一眼便鉴定完毕。
那北疆使臣似吓懵了一般,竟不言不语,杵立在那里,若非他脚跟旁有一座瞭望号角塔架阻挡了部分冲击力,他怕是要跟那群被砸出个好歹的人一同作伴了。
虞子婴三下五除二,假意似被人流挤冲撞过来,手臂灵巧滑入他的斗篷内,意在摸索出装着千蕊珠干花的白玉棺,然而耳畔突地似飘过一声暧昧低靡却又柔腻如丝的笑声,似湿濡软滑的物体舐舔过人体最敏感的部位,瞬间头皮一麻,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虞子婴一滞,略带僵缓地抬起头来,忽闪着浓密睫毛,无辜地定定看向北疆国使臣。
北疆国使臣面罩兜檐帽,面目背光阴于暗处,即使这样,她仍旧看出他脸上戴了一张面具,一张拥有美人尖下颌的漆黑面具,面具并无别的装饰,只有左眼下角镶了一颗水钻泪滴,妖异,魅冷,他垂头合目,如碑如雕塑般承受着雨雹洗礼。
那潮湿的水线埂埂着他背上黑衣金黄斑驳的暗隐花纹,跟那沉闷的天空遥遥相应,造成一种层叠、杂乱,翳翳又和谐的色调。
虞子婴心脏一阵噗通噗通地跳着,就像那节奏被搅乱的四面埋伏。
他依旧保持着刚才那木桩子似杵神的模样,虞子婴心底滑过一丝怀疑,刚才的笑声……咚咚咚噼里啪啦一阵,直到又是一坨人间厉器冰雹啪哒一声砸歪了他的脑袋,他才委委屈屈地闷哼一声,这一声痛吟与刚才那道似天边传来的柔腻邪性声音迥然不同,然而却唤醒了虞子婴游走的神智。
“有刺客!”虞子婴倏地一下指向刚才那个被她踢飞撞晕的刺客,顿时觉得她的语气太高亢些,便隐了隐情绪,一脸认真严肃地适时表达一下对受害者的关怀:“你没事吧?”
北疆国使扶着被砸得晕晕了脑袋晃了晃,甩头期间有几滴血珠从他身上溅到虞子婴白皙的脸颊上,她不由得嘴角一抽。
——这是被砸破脑袋了吧!
“哦。”北疆国使臣有些木木地应了一声,接着啪啪啪啪又是一阵劈天盖地,砸得他一跌一陂。
虞子婴眼睛徒然一亮,她脑中瞬间便生成了一个主意,当人的脑袋受到重击时,一般全造成头晕,头痛,甚至脑震荡的现象,刚才的试探令她把握不住他究竟有几斤几两,最好的方法就是留着他出去再砸几下,将人砸傻了,这样才能令他失去防备性。
为防止他用手遮挡住脑袋,虞子婴十分主动地牵起他一只手,他的手垂藏在斗篷之下,虞子婴估摸着位置一摸进去,很顺利地逮着一只触感十分美好的爪子,将人攥紧,喊了一声快逃便拖着人一块儿跑了起来。
“主子!”
从身后传来一声惊呼,虞子婴眸中凶光一瞥,用脚尖不经意扫飞一颗砸地的冰雹,那尚未爬起来的北疆国使臣当即被仰头一撞,哎哟一声又摔个四脚朝天,额头肿起一个红果大包,头一歪再度魂飞了。
显然北疆国的侍卫是救不了这个被凶残犯人劫持在手的主子了。
科学证明,跑的时候比原地站着淋的雨多,以据推论,一个人跑起来遭砸到的冰雹数量亦会相对而多,夹着密集绵雨的冰雹时密时稀,虞子婴专挑那些没有建筑或物体阻碍的位置跑。
偏生那些位置亦是人流量最少的地方,她跑起来也顺畅些。
她皮糙肉厚,倒是不怕冰雹砸,只需将背脊微躬起,脑心朝下,尽量要避开身上要害就行,她甚至悄悄地蓄起一层罡气将脑袋护住,接着心无旁鹜地拖着北疆使臣转原地转圈圈。
别的人瞧见,只当她是惊慌失措之下,如盲头苍蝇逃命的举动。
“呃!”啪啪啪。
“啊!”啪啪啪啪。
“唔!”啪啪啪啪啪啪。
虞子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怪异的声响,那似拳头打进肉里的声音,却是被冰雹砸的,每砸中疼痛的位置与她肌肤相贴的位置便传来一阵痉挛的抽搐感,虞子婴紧拽着他的手腕,那被握着的手腕温度渐渐冰冷,透过指尖凉进了她的血液中。
莫名地……她脚步停缓了下来。
她一回头,身后之人亦停了下来,原来从刚才奔跑开始,那些该砸向她的冰雹都一并被他揽了下来,这一路跑来,她除了淋湿了鬓角与裙摆,竟没伤着一处。
——干坏事的时候遭遇以德抱怨的圣父,这种卧了个槽的复杂情绪该肿么破!
不等虞子婴想出个子午丑酉的解决方案时,继之前那一批刺客失利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又蹿冒出一群刺客,他们没有蒙面,之中有朝渊国宫女装束,太监装束,侍卫将束的,零零碎碎约上百人,从广场各处瞅准时机,逮着落单的诸国使臣便像宰鸡一样给抹了脖子,鲜血溅了一地,与雨水潺潺成小溪流动。
这群人完全就是一群死士,从那不蒙面不掩饰自已的身份便可推断得出,他们头戴一顶尖顶圆廓草帽,两根绳带绑于下颌间,恰好能够阻挡那砸落的冰雹,久了自然亦是承受不住那重击,可看这冰雹渐消的趋势,恐怕亦过不了多久便会停了。
景帝试阅与盛请诸国宴会上,竟然是谁事先埋伏下杀手,策划了这一次刺杀呢?
虞子婴第一反应这幕后BOSS是那不给命就捣乱的倒霉催惰皇,毕竟除了她之外,她只认识一个惰皇与一个无相能够懂得掐算占筮卜,眼下这群杀手装备齐全很难令人相信他们是临时趁着天灾降临祸害众生一把。
无相与惰两人,虞子婴自然是更相信无相,所以怀疑目标自然落在惰皇身上,不过事情若朝深了思,她又觉得事有蹊跷。
从旗杆断裂的时候开始她便有了即将出事的预感,眼下预感成为现实时,她有一种其实幕后操纵之人的眼睛其实就隐藏在诸国之中感觉。
呃啊!一声从齿缝间溢哼而出的痛声令虞子婴视线转向北疆国使臣。
她嗅到一股血猩之气从他身上飘来,他生得高,但风起衣紧勾勒下的身躯线条却并不伟岸,那精瘦腰肢,匀称骨骼撑起一副俊秀媚骨,他垂袍湿浸血染一地,虞子婴亦感觉到掌心一阵湿粘,松开他手腕,摊开一看,竟也是从他身上流出的血。
虞子婴嘴角倏地抿紧,伤成这样都没听他抱怨一句,这人脑子果然已经砸傻了吗?
虞子婴心中这般嘀咕着,然而她的手却像是脱离了脑子的控制,待危险接近他的时候,终于一把将他扯了过来,五指如钢钻般捏碎了一颗鸡蛋大小的冰雹,那碎冰稀落如冰晶坠落。
慢慢只剩细雨如幕纷飞,慢慢冰雹停下了,慢慢南疆国使臣支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