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秀美微微一皱,心中突然有了一丝阴影。
“我训练了一只猫头鹰。”云飞峋尴尬,有一些害羞又愧疚地看向苏涟漪。
皇上来了兴趣,“猫头鹰?那东西也能训?真有你的云飞峋。快快叫出来给我看看。”
涟漪默默地向后退了几步,面色微微一变。
飞峋知晓涟漪只怕那大鸟的,很是担心,但皇上开口,他又不得不叫,只能委屈涟漪了。
一声口哨,只见不知在何处藏着睡觉的猫头鹰扑腾扑腾地飞进了军帐,皇上还没看清猫头鹰的样子,那猫头鹰却看到了苏涟漪。
大型禽类的记忆力比哺乳动物还要好,这可用教育欧阳歉时的原理解释,其思维所占比重最大的是原脑,便是条件反射,一旦是印入脑海,便记忆深刻。
而这只猫头鹰,被云飞峋日日指着苏涟漪画像训练,早就记住她了。直接向她身上扑了过来,以为自己还抓着那该死可笑的“情书”呢。
涟漪方寸大乱,哪还有刚刚的冷静,抱头鼠窜,飞峋也吓了一跳,赶忙将那猫头鹰喊了回来,在胳膊上带上皮套,让猫头鹰落在他手臂上。
涟漪惊喊了几声,见猫头鹰到底没扑她身上,吓得花容失色,站起身来,一只手慌乱地拍着胸口,哭笑不得,“你怎么将它也带来了?”声音中带着略略埋怨。
夏胤修虽见过猫头鹰,但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从前苍鹰玩多了,如今看猫头鹰也觉得有趣得很,忍不住走了来,逗弄着。
飞峋带着歉意,“我起初也没想到它能跟来,当日我驾车赶往京城,它却不知何时藏在车厢中休息,到了晚上出来时,也把我吓了一跳。”
过了好一会,涟漪总算是将惊慌的心情平静了下来,“算了,它也算是建了奇功了,若是没有它,这信还真是送不进去。”命运真是有趣,当初飞峋训练这只猫头鹰是为了送情书给她,却没想到,有一天这猫头鹰能在战场上送信。
就是不知,飞峋具体是怎么做到的,这猫头鹰到了城内又将信送给谁。
不过转念一想,云飞峋既然能将猫头鹰训出,固然也有办法让它完成任务。
猫头鹰是夜间活动的禽类,白日睡觉。此时更是站在云飞峋强壮有力的胳膊上打起了瞌睡,直接将皇上视为无物。
“飞峋,你……你让那鸟出去吧,我看着害怕。”虽知道是训练有素的好鹰,但苏涟漪还是害怕。
夏胤修撇了一眼苏涟漪,而后放下了逗弄猫头鹰的手。云飞峋对之报以歉意的目光,而后胳膊一挥,那猫头鹰又不知飞向了何处。
涟漪调整了下心情,“飞峋,你先来给我讲一讲敌我局势,和常规的攻城之法吧。”她有现代知识,但却不是万能,从前是医生,固然没接触过什么古代攻城之战,一头雾水。
夏胤修并未说话,而是回到位置上,淡淡看着两人,好像审视、又好像是看好戏。
云飞峋还是能感受到皇上的微微怒意,他就当自己看不见,率先走到了指挥营深处的一张大桌上,取出一张硕大皮纸,在桌上铺开,其上,是一座城的结构图。
“涟漪你看,这便是怀靖城。”于是,云飞峋便一边指着大型图纸,一边详细为涟漪解释城内的每一设施极其作用,是进攻还是防御,能承重多少,尺寸如何。
涟漪一边信心听着,一边将各种数据牢牢记于脑海,分析着这座城的缺点。但无奈,她怎么想,都认为这城完美无缺。
几百年的积淀,随着每一次战役,这城一次次弥补缺陷,如今即便不是完美,也是无缺。
“城池布局我已清楚,接下来你给我讲一讲惯常的攻城之法吧。”涟漪道。她不是神仙,更不是万能,如果让她现在毫无根据地去想如何攻城,她真的做不到,她能做的,只是在原有得各种方法之上,用一些现代科技罢了。
“好。”云飞峋深深地看了苏涟漪一眼,那眼神中满是信任,这是一种怎样的信任,才能让一名男子将如此重大之事交给一名弱女子。“攻城,大略分有几种,首先是凭借地势或加高木墙,向城内射箭,配之以攻城。但是怀靖城周围地势一派平坦,城墙又达数丈,这一方法,不可用。”
涟漪点了点头。
一旁的夏胤修伸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掩住那即位不耐烦的心情。此时此刻,他真是对云飞峋失望透顶。任何一名思维正常的男子,在这万般危急之时不去想办法,却靠一名一无所知的妇孺。
况且,妇孺绝非是将门才女,连基本的攻城作战都不会,云飞峋怎么就觉得那女子能想出妙计攻城?
失望!实在是失望!他原本还想对云飞峋委以重任,这东征一战便是对其的考验,但如今,他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其次,是水仗,因为城墙多为夯土,遇水则化,可引河水来,但此时为冬季,水已凝冰,这计不成。”
“恩。”涟漪答应道。
“再次,便是挖墙,夜晚潜入,从墙根下挖隧道入内,突袭之,里应外合。可怀靖城向下数丈都是岩石,根本挖之不动,所以此计不成。”
“接下来呢。”涟漪道。
接下来,云飞峋又将了数种方式,方法奇特,都是针对这冷兵器的特点来定制的攻城之法,可惜,没一点都被否决,那怀靖城都有预防之法。
说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云飞峋长长叹息了下。“涟漪,这些都算是突袭奇招,兵书都有记载,人所共知,作战时要针对城池特点施用,但却不是主流之法,主流之法还是强攻、云梯、弓箭手、抛石机。”
涟漪的眉头微微皱了一皱,不用云飞峋去详尽说如何配合,涟漪脑海中便已经形成了一幅画面——抛石机抛出巨石以砸毁城墙或砸伤兵士,弓箭手是向城墙上守军放箭做掩护,而大部分兵士便是用云梯强登城墙。
涟漪心情压抑,虽未见到场景,但只要想到这作战模式,眼前便好像已经看见那死伤无数、血流成河的场面。
她是医生,治病救人,哪能看的了如此血腥的场面?如此沉重得伤亡?
她没见过中国的抛石机,在她印象里,抛石机应该是古罗马的东西,类似于特洛伊时代的东西,没想到这里也有抛石机。
而飞峋面对最大的问题,便是抛石机砸不毁城墙,因怀靖城城墙经过历年加厚,根本不是巨石可轻易砸坏,如果……
涟漪的眸子亮了一下,如果是火药呢?如果用火药来轰炸,其结果是不是就事半功倍了?
但苏涟漪的心有揪起了一下,此时为冷兵器时代,她真的要将那杀人无数的热兵器带到这个时空,引起这些好战分子的热血,创造更多的战争?
她犹豫了。
她的犹豫,被云飞峋所发现,他惊喜,“涟漪,你是不是有方法了?我就知道,你定会有妙计!”
夏胤修愣了一下,缓缓放下了正揉额头穴位的修长手指,抬眼用一种不解的眼神看向苏涟漪,这女人能有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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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要将热兵器带入冷兵器时代中,这个就如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为原土著民带去了无尽杀戮与掠夺一般。
这一刻,苏涟漪心头沉重,却又不知怎么该如何抉择。
此时的局势已经十分明了,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怀靖城,否则,结果便是两个——第一个,便是等鸾国的援兵到,用几十万条性命堆上怀靖城,强夺;第二个,若不能快速拿定注意,等轩国的兵到,其后果更是严重,就不是夺城的问题,而是敌国入侵。
杀戮!杀戮!在这文明尚未普及的时代,好像唯有杀戮。
“涟漪,怎么了?”云飞峋发现苏涟漪的犹豫,只见她一双秀眉紧蹙,平日里带着淡笑的眸子此时很是沉重,心中有些担忧。他心中已肯定涟漪此时定然有了主意,但为何不说?难道有难言之隐?
夏胤修微微眯起精致的双眼,也是用审视的目光盯着那婷婷而立的女子。他不信任这女人,却信任云飞峋,难道她真有什么妙法?
“涟漪?”飞峋又轻轻询问了句,“若是为难,就算了。”他不忍心让她为难。
夏胤修却心中不愿,他缓缓站起身来,淡淡看了一眼帐外怀靖城巍峨的远影。“在下听闻,当日在朝堂之上,云将军是立下了军令状,若是败了,便自愿受流放之刑,云将军,你还记得吗?”
云飞峋惊恐地看了一眼夏胤修,见到他眯起的双眼中,冷厉迸发,带着质疑和威胁。
飞峋浓眉紧锁,咬紧了牙关。
确实,他当时立了军令状,若不是他立军令状、父兄担保,以他的年龄和战功,又如何能拿到东征主帅的要职?他不是年少轻狂,而是急于立战功,只为了……苏涟漪。
涟漪不知夏胤修的身份,自然也听不出这话中的威胁,只以为这胤姓男子说出传闻罢了。
涟漪心中一紧,抬眼看向云飞峋,“飞峋,你立军令状了?”满是疑问。
云飞峋不知如何解释,便只能闭上嘴,点了点头。
夏胤修冷笑两声,双手背后,慢慢踱步,那一举一动,无比的尊贵威严,那是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气。
他走回了之前的椅子上,一撩披风,又重新入座,右手修长的手指去把玩左手拇指上那枚硕大的翠玉扳指,低着头,两颊两缕发丝垂下,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
“飞峋若不是立这军令状,朝中那么多战功赫赫的武将在,这东征主帅之位又如何能轮得到他?也不知,从前不好权势的飞峋,如今为了什么去冒着风险争夺这要职,”夏胤修顿了一下,深深地看了那名女子一眼,“或者说,是为了什么人而去以身涉险。”
苏涟漪心中震撼,她能不知飞峋是为了什么?他是为了她!
以云飞峋的家势和身份,足可以荣华富贵一生,根本不用做这亡命徒,为何会如何,还不是为了……对她的一妻承诺!?
飞峋心中焦急,慌忙中伸手握住涟漪双肩,“不许多想,效忠国君建功立业,是每一名好男儿之愿,不是为了什么目的,更不是为了什么人。”他能感觉到苏涟漪心中的挣扎,他隐隐知晓这成功的代价硕大,他不想她被危险牵连,更不想她被左右。
涟漪抬眼看着面前的云飞峋,起初,她对他是有一些陌生感的,毕竟,两人半年未见,加之此时此刻泛着沧桑和血腥的云飞峋不是她从前认识的云飞峋。
但此时,她却发现,他永远是他,不会变。是那个凡事为她考虑,将她放在心头上疼惜的飞峋。
夏胤修很生气,因云飞峋的优柔寡断、儿女私长,心中气愤飞峋与飞扬分明就是一母同胞,怎么就能差距如此大?云飞峋若是有他哥哥一半的果断干脆也好。
涟漪突然笑了,伸手轻轻触碰飞峋刚毅的下巴,其上带着胡子,很英俊,很有男人味。“热兵器与冷兵器其实并没有区别,都是杀戮。即便是没有热兵器,这杀戮还是无法平息,其亡魂也不会减少,不是吗?”
云飞峋不解,“涟漪,我不懂你的意思,什么热兵器和冷兵器?”
夏胤修的薄唇却突然微微勾起,有一些期待。
涟漪伸手将他握住自己双肩的双头轻轻拿了下去,又去转头看那城楼远影,刚刚那个那句话,她不是说给云飞峋听,而是说给自己听。
热兵器和冷兵器,只是个形式罢了,最简单的比喻就好像是吃一顿饭,可以吃馒头、可以吃米饭,其结果都是为了吃饱而不用饿肚子。而用刀还是用枪,有什么区别?其目的都是为了杀戮。
即便是没有热兵器,这杀戮也不会停止,甚至,也许冷兵器的杀戮比热兵器更甚。就如同此时,若是有火炮,这场战争也许会速战速决,但如果没有火炮,便只能用人的命、人的尸首去堆上那高高的城墙。
冷兵器,并不一定会和平,例如说这个野蛮的时代。
而热兵器,也并不一定会战乱纷纷,例如说现代。
现代世界,因各个国家纷纷研制掌握核武器,便更是将战乱减到最小,因核武器杀伤力太大,没人敢轻举妄动,更没人肯去做那遗臭万年的历史罪人。
进一步说,这个世界已经有了鞭炮,鞭炮与火药异曲同工,这火药、火炮研发是迟早的事,她的提出只不过将这日期提前了些许罢了。
退一步说,她苏涟漪只是个普通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得人,凭什么非要她去做救世主?她做不了救世主,更不想去做那救世主!
人之初性本善,但若是自己的利益受到伤害、自己在乎的人受到威胁,为何还要善?那是愚蠢!
这火药她做出,也许东福王手下的兵士便遭殃,也许城内百姓受牵连。但此时这营地里的正义之师难道就该死?为了怜悯他人,就要让这些无辜的将士用性命取得胜利?
她管不了这么多了,生死有命,死者,便权当是命运的安排吧。
云飞峋见苏涟漪的面色频频变动,口中银牙咬得嘎吱作响,眼神也是越来越狠戾,他便知晓她定然是做了强大的心里斗争,很是怜惜。
若非皇上在此,他真想将她狠狠拥入怀中,告诉她,不要为难自己,将难题扔给他就好。
降罪又和可怕?流放又如何?他不怕。
当主意已定,苏涟漪的眸中的狠戾逐渐退了下,换成了恬淡,又有一种看穿命运轮回的释然。“飞峋,我有方法助你攻城。”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云飞峋心中涌起波涛感触,他了解苏涟漪,涟漪若非有完全把握便不会轻易说出口。而他的感动也并非是胜利在望,他从来不是靠女人过活的男人,而是他知晓,涟漪的斗争,都是为了他。
“涟漪,无论胜利与否,无论今后是否贫穷,我云飞峋即便是没了性命,也发誓要好好待你,绝不会让你失望伤心。”他一字一句,满是坚定。
被云飞峋这么赤裸裸的表白,涟漪有些不知要如何面对,微微垂下头,带了一丝羞涩,并未说话。但白嫩的面颊上扫过的一道粉红,已说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