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坐在榻上,静静等着母亲进来的苏婵,自然也一眼瞧了出来。
她既疼又怨又无奈,头次在母亲进宫的时候没有主动起身迎接。
她母亲也知道苏寒洲闯的祸太大了,她进到里面,还未说话,先叹了口气。
她这样叹气的时候,倒是苏婵看到了什么,忙伸手对她母亲说道:“娘,你又长了很多白头发。”
说话间,苏婵凑近了些,心疼的抚着她娘白了好些头发的头顶,“娘有时候该调理下了,吃些养发的膳食也好。”
“蝉儿……”她娘正要张嘴说什么。
苏婵自顾自的说道:“记得小时候,娘最喜欢亲自为我梳头发,那时候明明我身边有丫鬟婆子伺候,可娘跟那些府里的夫人不一样,总喜欢把我带到身边亲自照顾,我还记得娘梳的随云髻最好。”
动作见,苏婵耳垂上戴的那对翠玉耳垂,低垂着映着她如玉的面庞。
她肌肤一直很白,如今没有了血色,更是白的好像纸一般。
苏母一见了她这样,便知道她心里必定不好受,她忙伸手握住苏婵的说道:“娘,知道你为难……你哥哥闯下这样的祸……”
苏婵低声回道:“娘,女儿知道您为什么来,您一定是看着如今我能顺顺当当的封后,便觉着我在万岁那里有些面子,想让我向万岁那里开口求个情?女儿猜的对不对?”
苏母知道这事也着实难为苏婵了。
她叹息一声:“娘……也不求着别的,只求着留你哥哥一条命……”
“可是娘,您知道嘛,没有办法的。”苏婵静静的说道:“我若真是动了求情的心思,那人便会不理我,您不知道他的脾气秉性,他会一直不见我,等我哥哥人头落地后,若是他还念着我以前的好,他才会见我,到那时候女儿也要自求多福了。”
苏婵说这话的时候,幽瞳深处有如一抹清泉,凉凉的已经没有了温度。
她淡淡一笑:“母亲自然是为了我好的,苏婵都知道,这个世上母亲是真心真意的想我好,为我打算筹谋,之前要让表妹入宫,母亲也是想着我在宫里站稳了,可是母亲,您知道嘛,我如今累了,我只想着多同陛下快快乐乐的多待几日,我什么都不想去想,醉生梦死也罢,糊涂也罢,我都不在乎了……可现在女儿很怕……刺杀圣上是抄家灭门的重罪,如今哥哥做下了,他有他的忠义要守……我没他志向远大,我只求着多过几天安稳日子,如今怕是也没有了……”
她两世为人,不管是上一世最后入宫为奴的屈辱,还是这一世身子不争气,为家里筹谋的辛苦。
她从来没为自己想过,可偏偏就是这样,最后还是没救得了哥哥,没护住苏家……
这样的白白辛苦,她反倒是想开了,如今她只想为自己做点什么了。
国仇家恨原本便于她无关,她不过是个小女人,要的也不过是平平安安和和顺顺的同自己心爱的男人在一起多待几日,便是不能白头偕老,也想让这样的日子多几日……
她静静的呼吸着,胸口钝疼的厉害。
她母亲见她忽然捂着胸口皱眉,忙上前为她顺着,眼泪扑簌簌掉着,泣不成声的说道:“蝉儿别为难了,是娘不对,娘不该让你为难,你在宫里好好待着,好好的伺候圣上,你哥哥那里是命中注定的,便是你父亲也都是这样的死脑筋,他们做事何曾想过咱们母女……”
苏婵的眼圈渐渐的红了,嘴里不知道怎么的咸咸的,有些铁锈似的。
她知道不好,原本要忍住的,可还是没忍住,嘴微微一启,一口血便吐了出来。
☆、第88章
苏母见了这血,险些晕过去,忙抱着苏婵,同时扭头对外面唤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原本在外面伺候的香寒等人,一听见里面的声音不对,也顾不得什么宫规了,忙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
待等看到苏娘娘唇边的血时,几个小丫头大惊失色,香寒更是扭头便要去找御医过来。
在榻上坐着的苏婵却是想起什么,忙出声拦道:“此事不可声张。”
因刺客的事儿,宫内原本便紧张着呢,她便是真的身体有了问题,这个时候也不好声张出去,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只怕会立刻联想到她这是恃宠而骄,用身体来要挟圣上,这样一来反倒不好了。
这话一说,苏母也明白了女儿的顾虑,苏母立刻稳住心神,谨慎的叮嘱着那些小丫头:“你们都听明白了,这事不能说出去,也别去找御医,把卢大夫请过来吧。”
卢大夫原本便是为苏婵看病的,偶尔过来号个脉不会有人瞎猜的,顿了一顿的,终归是心疼女儿,而且苏母听了苏婵的话,也是明白了苏婵在宫里的举步维艰,她手抚着苏婵,把苏婵抱到怀里的叹息道:“如今你一定要宽心,再不可乱想了……”
苏婵点头应着,被众人伺候着躺道榻上。
没多会儿卢大夫也到了。
只是一等号了脉,卢大夫脸色便变了,忙跪在地上说道:“娘娘,您这样自己不保重,只怕神仙都难救了,老朽说句不中听的,您这身体劳累不得,也生得气上不得火,只怕这是心里有火散不出去,大悲后气急攻心所致……”
苏母眼圈红红的,而且知道这位卢大夫是吕家举荐上来的,等于是吕家在宫里的自己人,也便说道:“多少也要给个方子,如今宫里的事儿想必卢大夫也都听到了,你说娘娘如何能不往心里去。”
卢大夫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忙叹息一声,找了纸笔准备写方子。
等忙完这些,苏婵怕她母亲总在她这里传出什么不好的去,便叮嘱了她母亲几句,让她母亲先出宫去了。
剩下的时间她也尽量的放宽心,香寒几个更是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只是虽换了药方,可是喝了两幅药也不见有什么效果,她母亲原本还想进宫来看看她,可如今多事之秋,她母亲也是担心总出入宫廷,落了朝中大臣的口实。
她母亲也便在家等着消息。
这么过了三四日,苏婵的好消息没等到,苏寒洲要问斩的消息却是等到了。
虽然那些刺客入宫没有伤到圣驾,可是敢行刺天子的人,判个斩立决已经是轻的不能再轻了。
若轮以前都是诛九族的重罪!
等消息传来的时候,苏婵怕母亲伤心,忙派了香寒出宫,又特意叮嘱了几句,让吕家的人帮着为她哥哥收尸。
苏母虽然嘴里劝着苏寒不必往心里去,可如今得了苏寒洲的消息,一夜之间头发都白了一半,吕家的人担心她的情况,便把苏母请回了南方照顾。
苏婵在宫里也不敢有什么差池,而且宫内的事儿都由李姑姑来管,她每日也只是在长乐宫中养病罢了。
那位万岁爷自从那夜后,也未过来过。
等到了苏寒洲问斩的那日,苏婵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是难过了。
她麻木了一样,照旧喝着黑乎乎的药汤子,这次的药比以往的都要苦很多,听说是多了一味黄连,为的是去她心里的火。
可这黄连喝到肚子里,连她嘴里都泛起了苦味。
那一夜的刺客悉数被带到法场,刀斧手起刀落,挨个的砍了。
之前大约是大刑伺候过,所以等吕家过去收尸的时候,便发现苏寒洲早已经血肉模糊的辨不出人了。
这样的时候,吕府的人也不敢闹出动静,悄不声息的便连发丧都不敢,只草草的找了地方埋了,烧了一些纸钱偷偷的找了僧人趁夜做了法事。
等做完了,吕家才找了人到宫里去回话。
苏婵在长乐宫内听到的时候,也没说什么,只是准备了一些东西,让人从宫里带出去给她母亲。
可那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不过全做个慰藉罢了。
她这里一天一天的喝药调养,也不见什么起色,而且原本以为此事过去后,万岁会过来看看她的。
偏偏他一次都没有来过。
苏婵也没有过去,一则是自己没脸去见他,二则她身体这样不好,脸色惨白惨白的,便是过去,也不过彼此都不舒服。
事到如今她也想开了,不过是在宫里安心养病,只求着多熬几日。
倒是那夜,苏婵原本洗漱好,正准备歇息呢。
忽然陆言陆总管深夜探到了长乐宫内,要求见她。
苏婵心里奇怪,宫里虽然不防着太监什么,可是也是有白天晚上的规矩的,这些内侍晚上一般是不得进入后妃的宫墙内的。
他如今披星戴月的悄不声息的过来,苏婵一面诧异着一面让人把陆言领了进来。
等陆言到的时候,苏婵便见他穿了一身象牙色的衣服,他还是那副样子把头压的低低的。
入宫前,怕他,怨他,现在入了宫,做了中宫皇后,苏婵发现很多她都不怨了,大约也是身体不大好的缘故,她现在对什么都看淡了,再见陆言的时候,少有的和颜悦语道:“陆总管,深夜来此,有何要事?”
“娘娘。”陆言微微俯首说道:“此时现在还不宜说出来,不过请娘娘赶紧收拾下,奴才这是奉命过来带娘娘出去见一个人的。”
苏婵听了这话便楞了下,如同失了神一般,可很快的她身体便是一震,她很快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原本要对外唤一声的,可很快的她收住了声,她也不用那些外面伺候的香寒等人,自己亲手找了一件披风披在身上,随后急急说道:“有劳陆总管了。”
她跟做着梦似的,有些急切,又有些忐忑……
陆言却是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低首望了望她脚下的鞋子,想起什么一般的,他走到一边衣架下,俯下身拿起一双厚一些的锦鞋,随后俯身走到她面前,半跪在她面前,声音平缓的说道:“娘娘,还是换双鞋吧,外面天冷。”
苏婵这才想起,她伺脚下穿的这些是在宫内穿的,若是出去的话的确要冷一些。
只是她正要坐下自己换鞋呢,陆言那里已经不由分说的为她脱下了鞋子,重新为她换上了这双软底珍珠绣鞋.。
这鞋子底子很软,样子也漂亮,而且穿在脚上暖暖的。
只是苏婵望着做出这件事的陆言,忽然有些紧张。
她认识那么多面的陆言,他的恼怒、不甘、冷淡讥讽,她都见识过,可是没有哪一次是这样的。
而且自从上次她拜托过他吕家的事后,他在她面前便是这个样子,很古怪,很别扭。
还有上次他在门口处说的那句留在宫里伺候她的话,也都透着一股诡异。
真有点不像他了……
在她心里,她总觉着他跟那些会伏低做小伺候的内侍不同,他不是这样的心性,便是去了势,他的心气也没弱过,可如今的他不仅不出宫做事,只在后宫这一小片的地方伺候不说,现在还做起了这样的事……
苏婵都有些为他可惜……
她也便轻声说了一句:“陆总管……你……”
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她与他便是这样尴尬的关系,近一分便显得别扭,远一些又有些古怪。
她也便轻叹了口气。
倒是他屈膝起来后,头不那么垂着了,他抬起头来,原本便是俊秀非常的一个人,此时这样抬眼看她。
苏婵便觉着宫内的灯照的他眼睛亮的很。
这下反倒是她别扭的转过脸去。
而且现在不是想这些事儿的时候,一等鞋子穿好,她便紧了紧身上的软毛织锦披风,便要往外走。
也不知道陆言使的什么手段,等她出去的时候,便见外面原本该伺候的宫娥太监此时早都不在了。
显然是被陆言用了什么办法支开了。
等她走到宫外的时候,便见外面早有马车候着呢。
那马车样子极其普通,她这下更是笃定了什么,赶紧坐了上去。
等她作稳后,车子很快的驶出了皇宫。
从皇城出去后,马车便本着京城外去了。
这样走了不知道多久,渐渐的到了有些偏僻的地方,马车才缓缓停了下来。
不管是出皇城还是京城,只要陆言在前面策马露出腰牌,都没人敢拦他们,再一想陆言在宫内的出入自由,苏婵更是可以肯定了,陆言一定是奉了那人的口谕。
很快的马车到了一处竹林,这林子不大像是疯长的,看着样子像是时不时会有人过来修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