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钱家乃是大族,这么多年层层的分了下来,主支这边还算旺盛,只是旁支弱支就渐渐式微,有些过得连平头百姓都不如,只能勉强靠着族里的救济才能过得下日子。若相宜的母亲出身主支,那便定然田庄铺子什么的都会有,少不得的,要是从旁支里头出来的,那可说不定了。
“我母亲嫁到骆府,带了两个妈妈,四个贴身丫鬟,还有几房陪嫁。”相宜有些紧张,殷殷的望着杨老夫人:“总不至于是那家无寸土的弱支罢?”
杨老夫人沉吟了一声:“这样看起来,倒不算是个穷的。这样罢,你将你母亲的名讳告诉我,我让曼娘托她那妯娌去查查,但我也不能保证能查到,毕竟嫁妆是桩私密事儿,肯定不会全部告诉旁人听的,就算问得再仔细,最多也能问到嫁妆挑子上放着的东西,至于压箱钱那些,你要去问问你外祖母身边的老人才行了。”
相宜垂眸,脸色为难:“我去求过了祖母,她不让我回华阳,说路途颠簸,我身子受不住,还说我外祖那边的人都是不好的,叫我不要回去。”
“你都快七岁了,都没有回过外祖家?”杨老夫人也颇觉诧异,扬眉看了相宜一眼:“你外祖家也没有来人认过亲?”
相宜心中一酸,摇了摇头:“没有,我外祖母过世,外祖父新娶了一房续弦,根本就没有想到过我,听说我那几个舅舅,似乎也是不好的……”
“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杨老夫人想了想,重重点了点头:“这里头,肯定有什么名堂。”
“有名堂?”相宜一惊,顷刻间便想起母亲死后,管着箱笼的周妈妈不久以后也过世了的事情,还有那几个被判流放的丫鬟婆子,这里边似乎真有些古怪,相宜仿佛走到了一间四面都是墙的屋子,想要出去,却寻不到那扇门。
“肯定有名堂。”杨老夫人怜悯的看了相宜一眼,意味深长道:“你必须时时留心,只怕是你那祖母,也不是你的靠山呢。”
相宜出了一身汗,仔细想着骆老夫人的那张脸,眉毛垂垂,嘴角有两道深深皱纹,似乎要将她的嘴拉下去一般。有好几次,相宜给骆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见她眯眼睛的那瞬间,似乎有精光从眼角漏出,颇有深意。
原以为她是在估量自己的价值,可现在一想,或者她正在一步步的算计。
前世,骆老夫人死后,骆府分了家,骆家三房忽然间便过上了好日子,买车买奴,骆三奶奶穿金戴银的,富贵荣华,她有事没事的还往骆氏大房过来,得意至极,仿佛想要跟骆大奶奶比上一比。而且骆三老爷出了一大笔银子捐了官,后来因着机缘好,又补了外任,骆氏三房从此风生水起。
莫非……骆老夫人将她母亲的嫁妆昧下,贴补了她最心疼的小儿子?相宜的额角细细密密的出了一层汗,心中如有千万只蚂蚁正在啃食,酸软不堪。这个想法忽然就在她心底里扎了根,就如一枝发芽的藤蔓,迅速的蔓延开来,将她紧紧的缠绕住,没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若是她的设想是真的,那周妈妈便是骆老夫人下手害死的,那丫鬟婆子被人栽赃弄得远远的,再也没有对证,现在她手里有的人只有刘妈妈与翠芝——还有一个翠玉。
只是那翠玉已经做了骆大老爷的姨娘,即便她知道什么,如何又会告诉自己!相宜捏了捏拳头,暗自下了决心,不管怎么样,自己一定要将这事儿弄清楚!现在翠芝出嫁便好了,她不用日日呆在骆府,派她去华阳那边走一遭,来回不过四五日光景,只要自己不说,骆府谁会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嫂子!
“骆大小姐,你可想好了对策?”杨老夫人见着相宜咬着嘴唇,眼里有一种坚定的神色,微微一笑:“有些事儿,就需放手去做,若就是这样糊里糊涂的带手过场了,指不定就是一辈子遗憾。”
“杨老夫人,我明白。”相宜站起身来,深深行了一个大礼:“跟杨老夫人说上一阵子话,相宜收获甚多,实在感激。”
杨老夫人赶紧拉住相宜的手,让她站直了身子:“骆大小姐何必这般客气!我虽有孙女外孙女儿,可见着骆大小姐,却还是觉得心中亲切,只将你当成自己的孙女儿一般,骆大小姐以后有什么事儿只管来找我帮忙,只要是能做到的,我定然会出手。”
相宜点了点头:“谢过杨老夫人青眼相加,以后相宜要是有什么麻烦事儿,一定会来找杨老夫人,请老夫人指点一二。”相宜神情真切的望着杨老夫人道:“老夫人,相宜还有一个请求,既然老夫人将相宜当成你自己的孙女儿一般,以后直接喊相宜名字便是。”
“你是个通透的,一点就知道。”杨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极好,我就喜欢那水晶心肝的人,那些蠢笨的,是不会受我待见的。”
翠芝顺顺当当出阁了,只是相宜没想到,杨府派来护送的人,竟是由杨老太爷带着过来的。
二月初二那日,一大早翠芝便过来拜别相宜,她梳着一个新妇发髻,穿着那套大红色的嫁衣,手中挽着个包裹,那里是她所有的嫁妆。
都说新媳妇最好看,果然如此,翠芝今日瞧着比往常要好看了几分。相宜让刘妈妈将自己那三两银子取了出来:“翠芝,我给你的压箱钱。”
翠芝赶紧推辞,这可是大小姐全部的家当,自己如何能要!
“没关系,你拿着,二月的月例银子就快要发了呢。”相宜将那银子放到翠芝手心里:“你服侍我这么多年,我这个做主子都没得多的打发,实在愧颜,你拿着罢,多多少少也是几两银子。”
翠芝含着泪望了一眼相宜,嘴唇动了两下,都不住地该说什么才好。刘妈妈笑着扶住她:“你赶紧将银子收好,迎亲的人就要来了,我们送你去角门。”
相宜带着刘妈妈连翘送了翠芝到角门边上,却见着外边等着一群人,除了福伯的儿子全贵穿了身新衣裳站在门口,还有七八个人陪着他站着,领头的便是杨老太爷。
“杨老太爷?”相宜惊奇得眼睛都瞪圆了:“您怎么过来了?”
杨老太爷爽朗一笑,指了指身边几个人:“我在家闲着没事儿做,带着他们出来转转。怎么,你的丫鬟要成亲?能不能跟着去喝杯喜酒哇?”
全贵开始还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一群人跟着他站到角门这里等着是啥意思,听着杨老太爷这般说,喜气洋洋道:“只要老太爷不嫌弃就好。”他拍了拍身边一头小毛驴:“翠芝,你坐上来!”
翠芝转脸看了看相宜,心中有些难分难舍,伸手抱起了她,将她搂到了怀里:“姑娘,姑娘,我真舍不得离开你。”
相宜伸手搂着翠芝的脖子,在她耳边柔声道:“翠芝,你过得开心,我也高兴,你就别难过了,又不是以后见不着我了,快些过去,别让全贵得久了。”
翠芝将脸在相宜脸孔上贴了贴,这才将她放了下来,又反反复复叮嘱了刘妈妈与连翘一番:“务必要照料好姑娘。”
刘妈妈点头道:“你去罢,这个我自然知道。”
翠芝依依不舍的看了看相宜,这才一步三回头的挪到了角门边,全贵很有耐心的等着翠芝上了小毛驴,这才牵着毛驴往前边走了去。
杨老太爷朝相宜挥了挥手:“丫头,我走了,你且放心!”
相宜攀着角门望着,那一行人渐行渐远,身影慢慢消失不见。
“奶奶,奶奶!那翠芝稳稳当当的出嫁了!”黄妈妈慌慌张张的走了过来,满头大汗:“今儿一早就出了门!”
“那岳三儿呢?”骆大奶奶拧起了眉头:“不是让他喊一伙人过去抢亲?他难道就不想要做新郎官,一动也不动?”
“哎呀呀,奶奶!”黄妈妈拍着大腿喊了起来:“你是不晓得了,岳三儿倒是喊了一帮子人过去准备抢亲来着的,只是不知为何,杨家的老太爷带了几个长随在街上遇着了,看到岳三儿去抢亲,便将他和那一伙泼皮给拿下了,现儿已经送去了广陵府衙哪!”
“什么?”骆大奶奶额头上汗珠子滴滴的出来了,脸色越来越白:“会不会把我招供出来?”
黄妈妈苦着脸道:“谁又知道呢!那些泼皮,只怕是吃不住刑具,打几板子就会招了的。”
“快,快,快拿了银票去府衙找老爷,让他打点着,千万不能将我的名字说出来!”骆大奶奶一只手压在肚子上,冷汗涔涔,好不容易嫁进了骆府,自己可不能坏了招牌,传了出去别人会怎么看自己呢。
黄妈妈取了银票飞快的往外边的跑了出去,骆大奶奶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手撑着椅子都撑不住,全身酸软。旁边玲珑扑了过来扶住她:“奶奶,奶奶,你怎么了?”
自家奶奶有了身子,可千万不能动气伤神,将孩子给害了就糟糕了。
第四十四章容嘉懋蓦然开窍
嫩绿色的叶子里头窜出了一个尖尖的花苞,最上头一点点淡淡的粉色瞧着还有些柔弱,似乎伸手一抹,那颜色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绿树从中有一袭水蓝色的衣裳晃来晃去,瞧着清新可人,不多时从那花树后边转了出来,却是容大奶奶。
“大奶奶,去年从广陵带回来的那些花苗,今年就该能开花了。”跟在容大奶奶身后的金枝笑眯眯的说:“杨老夫人种花真是有一手,那些花都是奴婢从来没见着过的呢,又大又白,花型又好,还那般香!”
容大奶奶扬了扬眉毛:“可不是,论起种花来,谁又能比得过我母亲?”
才拢了拢春衫,就听着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身后的金枝银叶一抬头:“大少爷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