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玖儿站起身,突然疯了似的扑上去,却不料野狼一个侧身,她跄踉往前扑,重重的摔趴在了地上。
楚玖儿狼狈的趴在地上,不敢置信的回头,却不料人家连眼角都懒得瞥她一眼。
这些日子,她的天倒了,她的地也榻了,她原以为自己是得天独厚的宠儿,她可以任性,可以骄纵,因为她有这个资格。
可是残酷的事实告诉她,她没资格,纵使她的哥哥是皇帝,是战神王,可是她却依旧是枚随时可以被利用被遗弃的棋子。
她的母亲是太后,她以为就算皇兄无情,她还可以依仗母后,可是母后却告诉她,这个世上,除了她自己,她无法依仗任何人。
没有人知道她的心里有多痛苦绝望,更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有多伤心无助,甚至没有人知道她的心里有多惶恐和畏怕。
她害怕被他们遗弃,害怕嫁去周国人生地不熟完全陌生的国家。
可要遗弃也的人全都来自于她最亲最亲的人,她不知道这个世上谁能给她安慰?谁能给她依靠?
这些痛苦、绝望,伤心,无助,压抑和委屈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如走马观灯似的在她心里涌出来。
再看着自己此时此刻的狼狈,楚玖儿的情绪再也无法压制,一下子崩溃,就这样趴在地上哭了起来,由低泣到绷不住的哭出声再到号啕大哭。
在场人都愣住了,跟随楚玖儿而来的侍卫、太监们都懵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两名挨了楚玖儿狠鞭的守门侍卫都忐忑不安地看向野狼:“将军……”
野狼没办法理会两人的不安,因为他也懵了,怔怔地看着趴在地上哭的天崩地裂、气吞山河般哭喊捶打,似乎要把嗓子哭哑将喉咙哭破的楚玖儿,心里突然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九公主之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并不陌生,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看她由一个小丫头长成大姑娘,虽然她任性,虽然她蛮横,可是他们都知道,她其实本性并不坏!
只是不曾吃过苦!不曾受过挫折!不曾见过残酷!
这不是她的错。
她的出身让她不可能吃苦,她的身份更不可能让她受挫折,她也无需去面对残酷的一面。
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任性、蛮横似乎都有些理所当然。
可是……他们都似乎忽略了她的不曾,所以,皇上让她去和亲,这于她而言,已经打破了她的不曾。
她最终还是面临了残酷的现实,可是却似乎没有人去关心她心里最真的感受?
他们都很清楚王爷不是在袖手旁观,而是将此事交给了太后去处理。
他们也都相信太后一定不会让她去嫁去周国。
可是她知道吗?
就算她知道,可是心里却依旧有痛和伤。
他理解王爷想让她长大,才会漠不关心,可是他们都忘记了,当她赖以信任的人给她伤痕时,她不过是个天真不知愁的十六岁姑娘。
楚玖儿哭了很久,直到她哭的没有了力气,哭的声音哑涸了起来才慢慢停了下来,可是身子却随着她口哭阻了嗓子使得身子一抽一抽的。
她哭累了,脸直接靠在了地上,不顾地上的灰尘和石砖的冰凉,眼泪却依旧在不停的流淌,很快浸湿了地上的石青块。
看着这样一幕,在场所有人都觉得眼睛涩涩的,喉咙有些紧,小满子不知不觉的泪流满面。
野狼走过去,轻轻的蹲了下来,从怀里掏出帕子替她拭去眼睛不停流淌出来的泪。
心,突然间,疼痛的厉害,如果可以,他情愿她一辈子任性蛮横,也不要看到她这样的伤心流泪。
野狼的动作僵住了,心里产生的这样的念头让他自己都吓住了,可此刻他无法去深思细想,板起一张脸,蹙紧眉心,道:“哭够了?起来吧。”
楚玖儿没有动,这样哭一场,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心里好受了一些,可是却空空的,茫然一片。
小满子脚动了动,想上前搀扶起公主,可是看着蹲在公主面前的野狼将军,他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前去打扰的好。
野狼又道:“地上凉,还有,你这像什么话?让王爷看见了,一定会责怪公主。”
楚玖儿没有动,不是她不想动,而是她太累了,身累,心累,全身每个骨头都累,她此时别说自己爬起来,她连动一下手指头都似乎没有了力气。
野狼眉心蹙的更紧了,唇也不自觉的抿紧了,犹豫了片刻后,他伸出手将趴躺在地上的楚玖儿横抱了起来。
小满子感激的看着野狼将军,以往每次公主来战王府都是受野狼将军毫不留情的欺负,虽然这都是因为王爷的命令,可是再怎么说,公主也是公主,野狼将军太冷硬了。
现在他才知道野狼将军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的。
楚玖儿被野狼抱了起来,眼睛微微一睁,她想挣扎起来,可刚才哭软了身子,她现在手指头都扬不起来,更别说挣扎了。
再想着刚才自己竟然失控地做出那样有失公主仪态的事情出来,她恨不得钻个地洞。
本能的将脸埋进了野狼的怀里,还想大哭一场,哭自己竟然做出这样丢脸的事情出来,而且是在她最讨厌最恨不得一鞭子抽他到天边去的这个该死的野狼面前。
野狼在她的脸埋进自己怀里时,脚步顿了一顿,低下头看了她一眼,面孔虽然依旧冷硬,但心情却五味俱杂,抱着她送她去她的房间的野狼忽视了就站在门里面柱子后的楚绝和白狼。
见野狼竟然没发现他们,径直走了过去,白狼欲张嘴,却被楚绝制止了。
白狼有些复杂的看向野狼抱着九公主的背影,迟疑的出声:“王爷,野狼他……”
楚绝再次挥手制止了白狼的话,目光似乎穿过铜门看见了刚才楚玖儿躺趴过的地方,他不用去看,也知道那里有一块地方被玖儿的泪润湿了。
刚才他真的很想走出去,很想上前告诉她,别哭,别怕,还有七哥在,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因为这是他一直想要的,玖儿,该长大了,有些事情她该要学会去面对,母后宠溺不了她一世,而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护她无忧无痛。
最好的办法,只有让她自己面对她该面对的伤,面对她的忧及痛。
白狼忍不住的再次望向刚才野狼走过的尽头,心里幽幽一叹,他从来不知道野狼也会有这样的铁汉柔情?
可是这人不是普通的女子,这人是九公主。
他不是说野狼身份不够,京城里任何一位王公贵胄之女,甚至是公主,以他们二品大将军的身份及数不清的战功,他们都有资格可以娶。
可是这个人不包括现在的九公主,如果在皇上未拟定征元计划之前,去年,前年,若是野狼与九公主情投意合,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困难。
可如今局势不一样!
无关于九公主的人,而是九公主的身份,与皇上王爷同母一胞的身份,就注定了她皇上向周国以示诚意的最重要的关键人物。
当然,他也知道王爷不是皇上,想法和皇上不会是一样,王爷绝不会将九公主作棋子。
可是……王爷终究不是皇上,楚国,终究是皇上说了算啊。
若是王爷插手此事,作主让太后将九公主赐婚于野狼,皇上也许会给王爷面子,可是这征元大计,这于周国交好大计就出了一个大缺口。
而皇上对王爷的信任也会产生一个小缺口。
☆、109楚绝表白
清波院。
夜色凉如水,蓝云打开房门,宽大的素色僧袍因为柔和的灯光而周身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她定定的望着院子里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的石桌,而后缓步走了过去。
“夜色已深,王爷还不休息?”
坐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楚绝脸上的神情,此刻蓝云看不见,只听到他淡漠的声音。
“圣僧怎么还没睡?”
“小僧刚刚参修完禅课。”
蓝云自然地在他隔壁石凳上坐了下来,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空:“王爷有心事。”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楚绝没有出声。
见听见他的声音,蓝云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道:“王爷的心事来自于九公主。”同样是肯定的语气。
这次,黑暗中,楚绝的身影动了动,似乎目光看向了他,却沉默了许久才听到他的声音。
“玖儿出生后,父皇母后皆疼爱她到了溺宠的地步,本王那时候却不喜欢抢走了母后注意力的这个妹妹,可是玖儿却极喜欢跟在本王身后,无论本王怎么捉弄她,欺负她,只要本王喊一声,她就会乐颠颠的跑过来甜甜的冲着本王喊着七哥。”
蓝云回头看着他的方向,他坐在暗黑中,几乎与黑暗融在了一起。
“如果……不是十岁那年父皇带着本王和二皇兄去了边关,也许,一切又都会不一样了。”他的人生也不会被战王这两个字封锁了。
“本王十岁生辰的那一天,父皇送给本王的生辰礼是命骠骑四副将带着本王进入了战场……”
楚绝的声音停顿了片刻,似乎思绪陷入了当年的回忆里。
看不清他神情,蓝云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等候着。
依旧淡漠的声音,却让人听了莫名的心情压抑起来。
“本王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屠杀,什么叫人间炼狱,在战场上,人命轻贱的一文不值,溅出来的血落在脸上明明是温热的却似乎寒进了骨髓灵魂里,刀起剑落,掀起的是漫天血雨,天地间似乎除了你死我活的撕杀,就只有遍地尸骨、残肢、腥红。”
蓝云静静的聆听着,平静淡然的目光微微动容,看着楚绝的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笼罩在他身上的黑暗保护色,给他安定,仿佛他真是佛,闻声救苦而来。
楚绝停顿了片刻后才又响起,也许是蓝云安定的注视着他的眼神安慰了他,勾起了他心里最深处的记忆,他坦诚的将自己曾经的心情陈述了出来。
“我害怕的全身颤抖着,哭嚎着,却无论我怎么哭,怎么嚎,怎么叫,天,天不灵,地,地不应,骠骑四将护着本王杀入战场,等到那一场战争结束时,四名副将只有两人活了下来,其余的两人都在一边保护本王一边与敌撕杀时战死。”
“本王一身鲜红的回到了营地,见到了父皇和二皇兄,父皇远远的站着,二皇兄则冲上来颤抖的抱着本王,哭着问父皇为什么?事隔十一年,本王到今还能清晰的感觉到当年二皇兄抱着本王时那颤抖的厉害的手臂。”
“父皇说,为了国家,为了祖宗的基业,为了楚天皇朝万万千千的百姓,楚国除了需要有为明君,还需要一位攻守兼备的战王,这两者缺一不可,只有这样才能让楚天皇朝不被别的国家血洗、侵占、并吞,才能让楚天皇朝立于不败之地!”
蓝云无声轻叹了一声,双手合在了一起,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后来二皇兄跟随父皇回到了京城,而本王却留在了边关,因为父皇说战王是封出来的,更是杀出来的。”
“从十岁那年开始,本王每年之中就有大半年是留在边关重地,杀着杀着,似乎也就忘记了害怕,忘记了恐惧,本王以为忘记了那噩梦般的情景,可是今天玖儿的哭嚎、无助、伤心、害怕让本王一下子记起了第一次上战场时本王的心情,那时候的本王面对父皇的舍弃就如今玖儿面临皇兄的舍弃一样心情。”
“父皇说他将楚国的疆土子民都交给本王来保护,本王牢牢的记住了,且发誓,终此一生,绝不让任何人血洗我楚国一寸疆土,杀戮我楚国子民。”尽管最开始那两年他几乎夜夜都在噩梦中无力自拔。
“这么多年来,本王为保护每一寸疆土而战,保护千千万万的子民而战,日积月累,死亡看的多了,杀戮看的多了,鲜血看的多了,尸骨看的多了,不知不觉,似乎连心都麻木冰封了起来。”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蓝云长长的叹息出声。
黑暗中,楚绝看着蓝云,声音里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有时候,看着玖儿天真不知愁,本王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本王希望她永远天真不知愁,另一方面又似乎希望她认清楚繁华背后的残酷。可是当我真正的看着她经历着曾经我经历过的舍弃时的痛苦时,本王突然发现,原来我错了。”
蓝云睁开眼睛看着他。
“本王后悔了,后悔在皇上提出这个计划时,没有尽一切能力去阻拦。”
“圣僧说佛,参的是祥和,修的是宁静,信的是安闲,悟的是美妙,求的是淡然豁达无欲无贪,而本王却心有魔障,本王心冷了,也想着让玖和心冷,认为无情无欲才是最安全的,因为没有希望就永远不会失望,不在乎了就永远不会受伤。本王在今天之前一直这样认为。”
“可是看着玖儿真的受伤流泪的时候,我才惊觉,错了,错了,原来我还是贪心了,身为兄长,我不希望妹妹去和亲,出了楚国疆土,就算我是战神王亦无法保护她,若我连自己的妹妹都不能护她周全,又弹何守护这万万千千的百姓?”
蓝云这一刻有些羡慕楚玖儿了,比起她,她实在是太幸福,她有一位疼爱她的母亲,还有一位愿护她周全的兄长。
似乎话说了太多心思坦诚了太多,楚绝一度沉默停顿了。
蓝云唇微动着,似是无声念起了经。
约莫十几分钟后,她又听见了楚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