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抱着哭了一会儿,唐钥这才拉了女人的手,将她介绍给站在旁边等着他们抱头痛哭完的瞿凝:“姜姐姐,这是我的嫂嫂,”她稍稍一顿,显然是在想该怎么措辞,“嗯,就是那位,公主殿下。”
“哎呀,”这位云姜氏似乎也是个腼腆的性子,她低低惊呼了一声,当即便要给瞿凝跪下,被瞿凝拉住喊了一声“免礼”,她却还是抖抖索索的要往地上跪。
瞿凝怎么能让她真的跪下去?
硬是拉住了不让,一番推让,三人这才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许是因着瞿凝这个陌生人在一旁,唐钥和姜娟都有些拘谨,瞿凝就笑了笑,自来熟的在桌上的茶壶里倒出一杯水来---只是冷水而已,这家已经简陋的连茶都没有了:“两位自管聊,我啊,只是陪三姑娘来的陪客,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哦。”笑眯眯的比划了一个一眯眯的动作,饶是姜娟心情差到了极点,却也被她逗得微微一笑。
不过这么一来,姜娟的心情显然是放松了一点。
瞿凝就听得她们开始在那边你一言我一语了。
“姜姐姐,咱们多少年没见了?若不是哥哥帮我查到你现在住着的地方,我还真以为,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
“我何尝不是呢?”姜娟叹息着说道,“先前我还道,随着公公婆婆进了京,和相公团聚了就能见到妹妹了,谁知道……”
唐钥陪着叹了好几口气,旋即却低声愤愤说道:“姜姐姐你别怕,古有七出三不去,姜姐姐你最多是犯了一条无子,但三不去里,你却合了前贫贱后富贵和有所取无所归两条,他姓云的想轻轻松松休了你另娶,想也休想!”
瞿凝听得唇角微微一翘:矮油!没看出来啊,这唐三妹妹,说话还挺有条理的嘛!果然是大家闺秀,这三不去,用在这姜氏身上,的确是合适的。
所谓前贫贱后富贵,就是像云师长这种情况---当年他一文莫名,如今他功成名就,这便不可休妻。至于有所取无所归,指的是在此期间姜氏父母去世,使得她被休离之后将会无所依归,的确,按照律例来说,这样的情况是不能休妻的。
但她笑容未敛,下一秒却听姜氏长叹了一口气:“妹妹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啊。若说以前,确是如此,但现在……”她幽幽一声长叹,“如今要休妻的又岂止是相公一人!自打婚姻法变更之后……像我这样的最后被判了离的,简直不计其数啊!”
瞿凝听到此节,倏然眉头一皱,本是想当“只有耳朵没有嘴”的看客,她这会儿倏然冒了头:“云夫人,”她依旧按照这女子的夫家称呼她,“你说婚姻法变更,又是怎么一回事?”
“哦。”姜氏对上她的时候,依旧是拘谨而小心忐忑的,“公主殿下,我……额……都是外子告诉我的,现在的律法上规定,说要废除一切包办强迫和买卖的婚姻制度。离婚自由,凡男方坚决要求离婚的,即刻离婚……所以外子说,他是确定以及肯定,必须要和我离婚……而律法上,再没有三不去这一说,只要他想,他就能和我离婚!外子告诉我,因为我无子,所以若我死活不肯离,他有权利一分钱赡养费都不给我……我……”姜氏说着掉下眼泪来,“我一个弱女子,我真不知道离了婚要怎么活!外子让我老老实实签字离婚,这样他还能看在这么多年我打理内宅的份上,给我足够的钱养老,否则他就让我自生自灭……”她啜泣的厉害,说不下去了。
“有这么一回事?”瞿凝听得眉头大皱,几乎要拍案而起。
她看了一眼唐钥,唐钥脸上只余下茫然,姜氏显然也没有实地查看过律法,瞿凝纵是满腔不解,当时却也得不到解答。
两人很是安慰了姜氏一番,唐钥留下了很多能改善她生活的物品,稍稍安抚了一下这女人可怜的,像是惊弓之鸟一般无落无着的情绪,她们这才在十分低落的心情里,离开了这座破旧的小院子。
回家路上,唐钥看了一眼自己嫂子蹙紧的眉心:“嫂嫂,你可有什么方法帮一帮姜姐姐?”
“唔……”瞿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首先,我们得先找一部律法来看一看才行。”她稍稍顿了一顿,叹了一口气,“罢了,等你哥哥回来我去问他吧。”
唐钥期冀的看向她:“对啊,我怎么忘了!云师长说什么都是我哥哥手下的,便是律法不行,还有人情呢!他要是敢休妻,我非让哥哥裁了他的军长不可!哼,这种该死的男人,辜负姜姐姐这么多年的情谊,也能当师长!”
妹纸你霸气侧漏啊!
瞿凝倒是对她这一番话刮目相看了。
她微微一笑,倒是没向她泼冷水:在某些是政治生物的男人眼里,个人节操的高低,并不构成是否让这个男人身居高位,手掌大权与否的衡量标准。
这一点,古今中外莫不相同----哪怕是现代,除非是舆论压力过大,否则,节操度的高低和民意,也是可以被玩弄的玩具而已。
不过假若这位妹妹对做哥哥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话,某位对妹妹宠溺的毫无节制的家伙,大概还是会妥协的吧?
她心里这么想着,旋即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
于是唐少帅当晚回家的时候,瞿凝便直接的对他提了要求:“谨之,你那里有最新的律法么?我要看的是婚姻法的部分。”
她笑吟吟的模样,仿佛昨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但她说“婚姻法”,倒是叫本来心里就有点儿打鼓的唐少帅愈发吃了一惊。
他没直接去旁边的小书房拿书,倒是皱起了眉头侧目了她一眼:“你要看婚姻法干什么?”
自己这位“与时俱进”的妻子,该不会是要学那些时髦的女人离婚吧?不至于吧?只是……明明只是配合她演戏而已啊!
一瞬之间,婚姻法上的那些律条,被他像是机器一般精密的脑子给记了起来。
的确有些……适合他们这个状况的。
“……”这么想着,他抿紧了嘴唇,冷肃的说道,“没有。”
他神色怪异,瞿凝听得他是反问了一句之后才说“没有”两个字,抬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会忽然反应了过来,她轻轻一击掌,忍不住失笑起来:“谨之……不是我要和你离婚。”
这话一说,唐少帅越发黑了脸,目光冷冷的望过来。
瞿凝摇头失笑:“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她摇了摇头,把今儿个唐钥带她去看的事情细细说了,旋即这才淡淡说道,“我瞧着那位姜氏十分可怜。何况听说这种情况并非一例,我身为女人,还是你的女人,总得为你这些部下的后宅,做点什么吧?”
那句“你的女人”,奇妙的抚慰了唐少帅抽紧的内心。
她浅笑盈盈的脸颊,在灯光底下有种奇妙的,让人信服的温暖。
唐少帅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凑过来在她颊边轻轻亲了一口,方才点头:“我去书房拿律法条文来。”
没一会功夫,手里拿了厚厚一本书,丢给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第五更。咦,算惊喜么?
话说上一章写完没多久我就收到了本文的第一个负分……我……给跪了。
我在想我的确大概真的没有写肉的天份。于是……哭着跑远,以后尽量……不写了?
对了,这章里写到的姜氏和云师长,和主线是直接相关的啊,这绝壁不是配角注水戏份_(:з」∠)_
今天五更。明天估计是三更左右。嗯,我觉得我有资格求个正版订阅and收藏and留言吧?
渣作者已经精疲力竭头晕目眩了。群么一个大家。
☆、第32章 尔虞(5)
瞿凝将大部头拿到手里没多久,唐少帅就有些后悔起来。
她是如此聚精会神,眉间更是随着眼神的移动而深深皱了起来,自打律法条文到了手里之后,竟是连半个眼尾都没有分给他。
那个冷冰冰的东西就这么好看?比我更好看吗?
心里有些微奇怪的情绪隐隐发酵作祟,等到终于按捺着蠢蠢欲动的欲念看完了他带回家的文件,唐少帅便缓步走到女人身后,从背后轻轻环住了她的腰。
瞿凝猛然回头,眼底好似还有冷芒一闪,腰部的肌肉也是一僵,旋即这才慢慢的松了下来。
他在她敏感的耳侧亲了一口:“都看了些什么?”她的情绪不对头。
瞿凝想了一想,方才阖上了手里的文本,侧了头避开他的嘴唇,缓缓的像是有些木呆呆的说道:“……我觉得我的面前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唐少帅显然没听明白,一愕之下伸手扳过了她的下巴,四目相投:“什么意思?”
瞿凝闭了闭眼,先前被那些冰冷的法律条文激的满是怒火,满是愤懑的心渐渐的冷却下来,理智回归之下,她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想了想,便捡了其中比较不重要的那么一条,背了出来:“纳妾之夫不得随意离妾,除非俱有法律上规定的离婚原因。而妾侍于妾室所生之子女,亦享有与妻子同等的权利……”她看到这一条的时候,只觉得心里梗着梗着,很不舒服:岂有此等律法?男人不得随意休离妾室,那么对于正室来说,若是丈夫有了小三,就只能坐视小三来分夫妻共有财产,坐视小三的子女来分薄自己子女应得的权益,那岂不是,比旧社会时候能提脚发卖了妾室的那些正室更加不如?
本来从身后紧紧搂着她的男人将她抱了起来,平躺着放在床上,合拢了她手里紧握着的书页,他修长而带着老茧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她长长的头发,粗糙但温柔的手势带着一种安抚的味道,轻柔的拨弄让她的怒火渐渐熄灭:“夫人知道的吧,我是基督徒。”
“所以呢?”
“所以我不会纳妾的啊。”他叹息着说道,“我在神前对你立过誓言的,你忘了么?”
瞿凝依旧是闭着眼睛:“但我不觉得你是那么虔诚的基督徒。”
唐少帅低低一声暗笑:“或许是吧,但只要我一天还在这个位置上,我一天需要欧美的信任和资助,我就不会扒下基督徒的这层皮。而我的誓言,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他扳过她的脸,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然后他慢慢的敛了脸上的笑意,肃然说道,“夫人,有些事情,是你想的太简单了。”
他稍稍一顿:“夫人有想过么,现在这世道上,多少男子有妾?”
“……”瞿凝闭口不言:大约除了贫贱的养不起妾室的家庭,大部分的男人,都是有妾的吧?
唐少帅看着她,知道她脸上的无奈已经表明了她的明白,便开口下了结论:“十之*。”
“那又如何?”她有些尖锐的反问。
“若是律法强迫出妾,那夫人有想过么,那些已经年老色衰的妾室,她们日后要何以为生?如果直接剥夺了她们孩子的继承权,那些孩子又该怎么办?”唐少帅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微妙的无奈,“到时候家家户户,哭声震野,社会动荡不安,凝凝可有解决的方法?”
他神色严肃,瞿凝便也静默着思考了片刻,她旋即扬了扬下巴:“那难道按照这上面的律法,一边说婚姻制度是一夫一妻,一边又默认妾室姨太太的存在,如此矛盾如此反复,难道就是解决的方式了?”她想了想,冷笑起来,“今日是权宜之计,明日照样可以拖延到后天,如此日复一日,明日何其多?若不能破而后立,不能下这个决心,又谈何移风易俗!”难道不是么!法律既然规定了妾室的“权利”,那不就是鼓励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女人去做别人的小妾么?若没这法律反而好了,有了这法律,保障了妾室的生活和财产,那才是彻头彻尾的说一套做一套!到头来,便宜的还是那些男人!
唐少帅咀嚼着她话里的这四个字,嘴角竟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移风易俗!移风易俗!谈何容易!”
他旋即长叹了一口气:“夫人啊,改法律容易,可最难改的,却是人心啊!”
瞿凝有些狐疑的看着他略带疲惫之色的脸颊---她总觉得,他这句话里,还有更深层的含义。
让他露出这般神色的,绝对不只是她现如今十分看不惯的婚姻法。
唐少帅对上她游移的眼神,伸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然后他磁性而低哑的嗓音沉沉的在她耳畔响起来:“夫人,我们来个君子协定吧。”
“嗯?”她在他掌中微微一颤,长长睫毛划过他的手心,带来酥痒透心的撩人。
“夫人看不惯的那些,想改变的那些,夫人就去做。若是你能够成功,国会那边,我帮你去想办法改变律条。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人心改变亦需滴水穿石,夫人且就从云师长这件事上做起吧。为夫在背后看着你……”他沉声说道,“我也希望,你能办到。”
瞿凝扳开他的手,有些狐疑的看着他:“你说的?”
“嗯。”唐少帅点了点头,却显然不打算再和她在这个话题上多加纠缠,手已经往下开始解她的衣带,“夫人,早点休息吧。”
***
镜中女子眼下青影沉沉。
素琴小心的替她挽起长发,一边看着她疲惫的模样,心疼的说道:“少夫人,您还是在家里多休息一日吧,这别人的事儿,有的是时间可以等,您自己的身子,只有您自己心疼。”
浓密长发下,是一片片的青紫。
瞿凝用手肘撑着下巴---素琴的手艺不错,手势轻重有度,头皮也不疼,舒服的她快坐着睡着了:“素琴,云师长的事情是可以等,但这么好的机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不是么?”
“主子,奴婢不明白?”宝琴在一旁边有些讶异的出声问道。
瞿凝淡淡一笑:“那可是云师长的正室夫人啊。我现在帮她这一次,她坐稳了正室的位置,怎么能不感激我?就算她再不得宠爱,有正室这个身份在,日后就能帮得到我许多。她和我同气连枝,再要往外交际,也要简单一些,唐大帅手底下也不过是七八个师长,何况云师长还正是少壮派,年纪轻,正得用,又掌着军权,要是换了这夫人是个得宠的,我要让她对我死心塌地,日后帮我交际应酬,岂是容易的?还不如扶一个现在不得力的起来,慢慢调理一番,反倒能成为我手里的一颗好棋。锦上添花,终不如雪中送炭,何况我瞧那姜氏,性子软和,是颗容易操控的棋子。”
宝琴和素琴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了然了:主子已经有了全盘计划了啊。
“主子英明。”宝琴便欠了欠身,笑着奉承了一句。
“但……也不必急在一时吧?”素琴还是有些不安。
“还真的是只争朝夕啊。”瞿凝摇头说道,“姜氏性子太软,听说那姓林的女学生,又是个十分硬的性子,跟云师长表了态,绝不做姨太太,若要做,就要做光明正大的云夫人。万一姓云的心一横,跑去威胁恐吓,我怕那姜氏,撑不了两个回合……若离婚书一签,那到时候我就算有千般算计,也是晚了。这事儿啊,不能拖。”她说着,抚了抚终于梳整了的云鬓,“走吧,去找三妹妹一起。”临出门前,她想了一想,顺手便将唐少帅给她防身的那把勃朗宁,随身揣着了---如果真有个万一,有谁敢对她动粗,这东西,可是保护她们的防身利器呢。
旋即,一听说是去看姜氏,唐钥自然一口答应。
两人坐了车前往昨日去过的那小巷,脚还没进门呢,远远的在院子里就能听见屋子里头传来一阵哀拗欲绝的哭声。
“糟!”唐钥侧耳一听,旋即回头看向她的时候,一张脸已经转为苍白,“是姜姐姐的声音!”
瞿凝脸色一变,抢前一步踹开了门。
门“砰”的一声被她一脚踹开,两人一进去,都愣住了:屋子里头,姜氏捂着脸背朝墙壁哭的厉害,而旁边站着一个一身军装的男人,正伸手要去扳正她的身体,将她挪动回来。
而唯一的一张桌子旁边,坐着一个穿一身浅蓝色修身学生装扮,剪短短齐耳头发,拾掇的十分精神的一个女子,她冷眼瞧着姜氏和军装男子的纠缠,嘴角还噙着一抹冷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