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俯身过来,笑的如同恶魔一般带着一种引人上钩的意味,眼眸里闪烁着的,是一种势在必得的光芒:“云师长欲和唐大帅做连襟,嗯,停妻另娶只为上位,剑指少帅宝座,唐家父子或有内讧,这个内容,够不够耸动?”
金允珠倏然睁大了眼睛。
作为一个新闻人,她一听这个标题,就知道内里头多少文章。
假若这个专题真由她做的话,只要报纸的销量足够,足以让她从此在报业的地位上升整整一个台阶。
但这种话题,假若不是由瞿凝说出口,普通记者,是根本挖掘不到这种消息的。就算挖掘得到,也绝对不敢报道出来。
就算是瞿凝的身份,敢如此说话,那是也是要冒着得罪唐大帅的风险的。
金允珠这时候才对这份将要到来的报纸,有了一定的期待。
她想了一想,没说风险---那是创办人需要去考量的问题:“……口说无凭。”
“配图吧。”瞿凝微微一笑,“既然面向广大女性读者,那么要服务那些看不懂文章的女人,咱们就得配上照片,配上图画。”
实际上,她之前一个人策划的时候,也还没有想的这么具体,但现在越是和金允珠讨论的深入,她心里的蓝图,也就越发清晰起来:“图文并茂,另外还可以找人画一些连环画,讽刺的和阐述性的都可以,用以服务那些看不懂文字的女人。第一条,你得找人去拍一些照片。以那位云师长外室林小姐想要上位的急迫程度,你只要当面锣对锣鼓对鼓的跟她说清楚,想必她绝不会介意详细的来称述一番,她是如何看待‘自由恋爱’的,更不会拒绝被拍照了。毕竟,孩子可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啊。她绝不会引以为耻,反而会引以为豪。”
金允珠怔住:“可……可我在写稿的时候……我怕我会忍不住。”她是看不起外室的。
“切莫有立场和有失偏颇。”瞿凝微笑道,“你只要完完整整的把她的话记录下来,再写下云师长的原配如何阐述她十年以来的经历,把两者的谈话彼此之间做一个对照,原原本本不失事实的刊登下来,那些女人们看完,自然会站场,会有所判断,这个事实的对比,就已经足够了。而后续第二期,就可以让有了立场的女人们,各自执笔,对第一期的内容,做一个分析和判断,这个话题,一定能红。”
和金允珠将其中一些细节敲定,瞿凝想了一想,说道:“资金的问题,我会想办法。我们办的报纸,最少最开始的几年里,都会是免费的。”
金允珠怔住:“免费?”
要是要有足够的发行量,最少是几千甚至上万份,最后如果能打出名气,甚至会是十几万份乃至更多。要印刷,要配图,要找人写稿子,这支出又岂是一笔小数目?
哪怕是以少帅夫人的财力,要免费发行几年,怎么可能?
瞿凝却是唇角含笑,胸有成竹:“别担心,若我的计划不出问题,之后我们的收入,非但足以保证报纸的日常运行,还能够赚上很大一笔。这中间最重要的,就是前几期的内容。”
金允珠和她谈完,走出唐家宅门的时候都还是晕晕迷迷的。
那位少夫人是哪儿来的这么多点子啊,最重要的是,她还很有胆子!
那位不是公主么,公主不该是守旧派的么,她为什么会比那些留洋回来的学生想法更多,更新,更求变啊!
不过以她作为一个新闻人的嗅觉,她能意料到,这份被起名叫做《知音》的报纸,未来将会有多大的发展空间。
金允珠的心中渐渐的激动起来:少帅夫人对她吩咐,要她集结行业内几乎是所有的女性记者,她自己一口应了,但不知道,那些人,能不能看到这份还未出版刚有雏形的报纸的光明未来?
那些人,有没有这样的魄力与她们一同?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死活上不来啊,死活不能更新啊,我给*跪了好嘛_(:з」∠)_
闹哪样啊!!!!!
☆、第39章 草蛇灰线(4)
搞定了记者那一头,剩下的另外一件事,就是公关。
瞿凝心里立时有了人选:赛金花。
不过既然是要用到对方,以赛金花的身价,她这次就没有请人去喊她,而是亲自去了一趟赛金花的书寓。
其时京城八大胡同的妓院也分三六九等,最上等的是书寓,二等的呼之为长三,三等的叫做“幺二”,再次一等的就叫做野鸡处了---这三六九等,分的不单单是妓.女的格调,还有嫖客们的身价,以及取乐的方式和水准。
而以赛金花其时在八大胡同的“身份地位”,她所处的院子,自然是专走高端路线,往来人士都十分有身价的书寓那一等---院子从装潢到房间,都和大家闺秀的闺房雷同,一眼看去,几乎是可以以假乱真。
瞿凝亲自前去,因着这回没报唐少帅的名,还差点被拒之门外,她最后没办法,只好叫徐锦出了面,又要求老鸨不得声张,这才得其门而入。
这处书寓是极清静的场所,站在门口,只能隐约听得见其内的笑语莺莺,瞧得见隐隐绰绰的人影,却看不见普通长三堂子的那种人来人往的热闹。
赛金花听得她亲自来了,当时也是一惊,忙忙辞了客人,笑容满面的来见她:“少……”
瞿凝将手指往唇间略略一搁,做了个“嘘”的姿势,她疾步而行,一边以折扇掩面,一边靠着赛金花,将自己的身体挡住,匆匆行过长廊,待得两人走到二楼转角的阴暗处,她这才驻足停步,从阴影里瞥向楼下的某个方向。
赛金花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一看之下方才恍然大悟:“您认识孔先生?”
瞿凝看着的方向,正在众人之间谈笑风生,一手搂了一个美姬饮酒的,正是孔景豪。
瞿凝漠然点了点头回过身来,嘴角的笑容略带讽刺的勾起:“他是你们这的常客?”
赛金花闹不准她的真实想法,当下犹豫了片刻,方才点了点头。
“呵。”瞿凝笑容愈冷。
赛金花这会儿才想起了孔景豪是实打实的保皇党,据说当初,京都里还一度传言,他是有可能成驸马的人。赛金花心里登时就忐忑起来,她想了想,审慎的为孔景豪说了两句好话:“孔先生来,倒不是来咱们这喝花酒玩乐的,”她轻轻指了指孔景豪身边坐着的正和他猜拳碰杯的男人,“比如今日,那位是国会一位议员的小舅子,”又指了指坐在他们对面,正笑嘻嘻的看着台上清唱的女姬的男人,“那位是唐家军的一位主管,孔先生怕是来和他们谈正经事的吧。”
瞿凝咯咯一笑,伸手挽了她的胳膊往厢房里走,边走边笑道:“正经事?那你且瞧瞧他的手?”
赛金花定睛一看,那双手还在人家裙子底下呢。她登时哑口无言。
瞿凝只微微一笑:“何必为他说好话,我就是……没想到今儿个会见到他而已。”一边对她意淫,一边又如此对待美姬,真叫人恶心的厉害。若不是为了她的大事,她只恨不得将这个男人赶紧远远的赶开了才好。不过这便是旧式教育培养出来的“大男子”,像孔景豪这样的,却号称是孔老二家的嫡系,天天挂在嘴边心上的就是“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之类的之乎者也……简直叫人作呕。瞿凝一念及此,忽然顿了一顿,瞧着赛金花有些似信非信的表情,笑道,“男人嘛,就是那么回事。”她说着忽然偏头笑问赛金花,“对了,少帅有没有来过你们这儿?”
赛金花吃了一惊,忙忙摇头道:“谁不知道唐少帅是新派作风,最讨厌的就是咱们这些烟花之地,谁敢带他来这儿?”话音未落,赛金花已经瞧着瞿凝的脸上绽开了笑---她这会的笑容,终于褪却了那一抹始终凝着的轻嘲。
瞿凝抿唇微笑了一下,换了话题:“这不就好了。咱们不说孔景豪了,”却忍不住又往那边瞟了一眼,心里略略琢磨了一番,方才开口,“我今儿个来,是来跟你说正经事的,咱们坐下再说。”
待得两人坐了,瞿凝笑着说道:“我晓得塞老板你人面手头广,现如今我要办一份报纸,一方面呢,是要你来现身说法,来讲一讲女性保养的方式和‘如何讨男人的欢心’这件事儿。另外一方面,也希望你能帮我一帮,在你的场子里头巧语周旋一番,来消了那些男人的戒心,好别让他们插手,闹的我的报纸中途夭折。”
瞧着赛金花睁大了眼睛在细细的听,瞿凝便也详细的说了下去:“照我的预测,这份报纸,保皇党那些人是必然不会阻拦的,其他人事不关己,也不会有所阻滞。接下去可能会闹事的,是那些要停妻另娶,将外室扶正的男人,到时候,怕是他们看着报道,听着满城风雨会觉得像是眼中钉肉中刺。但这些人当中怕有不少,会是你们八大胡同的常客。”
会想着要休妻的,就不是不偷腥的猫。出轨是有习惯性的,有小三就会有小四,有甜心就会有宝贝,这是一个常理。
对于这样没有责任心的男子们来说,在夫人之外,肯定还会有白玫瑰和朱砂痣。
所以,公关得做好,拖延得到位,瞿凝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赛金花这个公关高手了。
她说着站起身来对赛金花深深一拱手:“赛老板,你在八大胡同的地位,我是知道的,只要你们能帮我一帮,那些男人,为了他们的面子计较,就自然不会在开头对我的报纸进行封杀,而只要挺过了最初的那段时间,到后头,我自有我的生存之道。”
赛金花想了一想,忽然笑着点了点头:“少夫人,这倒不是什么难事。说到底,咱们‘盗亦有道’,堂子里的姑娘,也是要讲一个行业道德的。”她说着略有点轻蔑的撇了撇嘴,“您话里的那些勾着爷儿们爱的要死要活,非要人家连糟糠之妻都给休了的没脸没皮的女人,便是咱们堂子里的姑娘,也多有看不过眼的。不过您可要答应我,报纸印出来了第一时间往我们这送上一份啊。”
“好。”瞿凝大喜过望,和她一击掌,相对一笑。
赛金花点头笑道:“少夫人别忘了,我也是个女人。”
“嗯。”瞿凝认真的点了点头,两人稍稍商议了一番细节,瞧着赛金花的确是成竹在胸,绝对不可能再出差池,瞿凝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商量的差不多了,赛金花告辞出去陪客,瞿凝就唤了院子里的姑娘过来,让她们传信,去叫了楼下的孔景豪上楼。
孔景豪听得有人找他还不肯透露姓名,好一会这才狐疑的上楼来,一见瞿凝大吃一惊,上前一步差点要抓住她的手,满面惊怒交加:“……你怎么会在这里!”
瞿凝“咯咯”一笑,却面露凄凉:“怎么,只准你们男人在外头找乐子,就不许我们女人来玩儿了?”
孔景豪瞅了一眼她身上的男装,踉跄一步,怒道:“你这像什么样子!”
只是瞧着她伸手就要去喝桌上的酒,慌忙一把夺下:“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瞿凝看着他又是无奈又是悲伤的一笑:“喝口酒都不可以了么?孔大哥,你说皇兄到底为什么要把我嫁进唐家啊?”
“你皇兄他,”孔景豪叹了一口气,“也是不得已。”
看着她面上的样子,又想起被传递过来的那些消息,晓得她在唐家的日子怕是难熬,若非如此,也不会因着和那女人同病相怜就出手相帮了,孔景豪心底一软,便说了一句:“你也别这么难过了,照我想,你再熬上一段时间,这段阴霾就能过去了。”
瞿凝心底一惊:她本来不过是想钓一条小鱼,但听对方话里的意思,这钓上来的,却像是一头大白鲨啊!孔景豪话里的意思,竟隐隐像是唐少帅要失势?
她不动声色,只瞳孔微微一缩:“孔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轻嗤了一声,“空口说白话,谁都能做得到,这种空话,就算说的再多,又能做的了什么?”
“我这可不是空话,”孔景豪急道,但旋即想起了什么,便咽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后头的话,顿了一顿方道,“妹妹别多想,你只需要知道,唐少帅看似八面威风,实际上,他就是只风箱里的老鼠,两面不讨好。他那种刻薄寡恩的作风,看似雷厉风行,实际上惹得他自己的手下都忍受不了,连自己的亲人都对他不满,他少帅的位置,看似稳当,实际上危险的很。现如今看在他是你相公的份上,咱们这一派的,总算还给他几分薄面,若是连咱们都厌了他,到时候他就是有千般本事,没个帮手,到底也不过是只瓮中之鳖而已。”他冷哼了一声,满面的不屑。
瞿凝低低“哦”了一声,旋即又张大了眼睛:“可……可孔先生你得知道,要是按着现在的法律,等我日后要和他离婚的时候,就几乎是要净身出户。他如此对我,我如何能甘心?”
她狠狠咬了咬牙:“孔先生,你说,我要是不能剥下他一层皮,我岂不是白受了这么久的罪!”
孔景豪听着她一句句的叙述,一句句的诉苦,似是把他当救命稻草一般的眼神,先前因着被她窥见他嫖.妓时候的羞惭已然渐渐隐去,脸上也泛起了隐约的红晕,激动之下,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全然没注意到瞿凝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大妹妹,有你这句话,我有什么不能帮你的!你若要离婚,法律的条文……”他想了一想,对她点了点头,“虽然有些难,我也替你去想想办法。”他沉思片刻说道,“只是要更改法律条文殊不容易,光光我们这派的人点头还不够,你还得想法子,叫唐家的那些人也同意了才行。”
“这却不着急,”瞿凝有些怅然的叹了一口气,“慢慢来吧。”
实际上只消保皇派不出手,她的计划,便理当再无阻滞了。
许是为着安慰她此时低落情绪的关系,孔景豪便对她拍胸脯保证,说先前她定下的那批特制瓷器,工人们已经开始烧制了,估计不出月旬就能出窑,算时间比先前承诺的更快一些,肯定不会误了她的事儿。花样是上次他们两人就讨论好的:中西合璧,既有东方的神秘感,又兼具西方的宗教和神话意义。
瞿凝得了准信,松了一口气---这时候距离她要开西洋派对的日子,也就只剩下短短十来天了。若一切顺利,这批瓷器应该是能刚好赶上大批订单进来的时日的。
瓷器的钱,就是她办报纸的启动资金,这个,可万万不能出岔子。
孔景豪看她紧张,便再三保证了,他会自己亲自跟进,瞿凝这才安了心。
但看着她在意的样子,孔景豪胸中一动,便忍不住的对她说道:“大妹妹,你又何必这么操心呢?以你的身份地位,只消一句话,自然有的是人将钱财奉于你的裙下。殚思竭虑,耗尽心血,只是为了这阿堵物,又是何苦?”
瞿凝懒洋洋瞥了他一眼:“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像你这样肯无条件不收押金的帮我做瓷器的都已经天下无二,”凯子本来就不多,“我只盼着能就此大赚一笔也就是了,孔先生,就莫要取笑我小女子没志气啦。”
“你真这么肯定,能大赚一笔?”孔景豪有些狐疑。
瞿凝微微一笑:“难道孔先生,对我泱泱华夏的物华天宝没有信心?”
“这个嘛……”孔景豪稍稍一顿,“自然是有的。但近几年来,洋布卖的比土布好,舶来品总格外的贵,反而是我们国家的特产,价格一跌再跌,我便是不愿承认,这点总是事实。西洋的那些机械,也确有他们的长处。”他催问道,“大妹妹真的这么有信心?”
“瓷器是不一样的。”至于到底哪里不一样,瞿凝却没细细说,她只是笃定的说了这么一句,那忽然骄傲起来的模样,倒是让孔景豪心里越发的痒痒,只碍于两人所处环境,手虽痒,却到底不敢真造了次。
但瞧着她完完全全不担心血本无归,孔景豪心里便暗自下了决心,两人分开之后,他立刻回了窑厂,叫那些老工人按着胚子去做了原本计划的十数倍不止,预备着囤积上一定的数量,到时候趁着她的东风,好自己也转手赚上一笔。
☆、第40章 草蛇灰线(5)
瞿凝一路遮遮掩掩的回了家。
结果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今天唐少帅回家的倒是早,这个点竟然就已经在等她了,桌子上的饭菜似乎是热了又热,虽然看上去还热腾腾的,但那些本应该鲜嫩的蔬菜,已经失去了新鲜出炉时候的粉脆颜色。
厅里一片静寂,宝琴她们在桌边垂首立着,连个眼神都不敢递给她。
瞿凝心里“咯噔”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还没换下来的男装,对着桌边低头坐着正在看书的男人赔了一个笑:“少帅。”
唐少帅好像这时候才看见她进了房门一般,淡淡瞥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把手里全是英文的原文书轻轻反扣了下来:“回来了?那就开饭吧。”
许是因着室内太过安静的缘故,虽说原本就该食不言寝不语,但总觉得这顿饭吃的没滋没味的,唐少帅虽沉着脸,倒是没多说什么,桌上只见筷子飞舞,瞿凝摸不透他的想法,心底本是无波无澜的,这会儿竟也莫名的觉得没底起来,待得填了个半饱,她咳嗽了一声看向对方,打破了尴尬的沉默:“谨之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唐少帅吃饭的速度一贯比她快的多,这会儿正好往嘴里扒了最后一大口白饭,他将碗搁下,挥退了旁边的侍女,方才淡淡开口道:“我是来给你善后的。”
“啊?”瞿凝一愕,“善后?”
只是稍稍一愕,她旋即就明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