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里温热的茶杯像是在瞬间变得灼热让人不悦起来,他伸手把杯子搁在了旁边:“夫人没有难处,我却有件事得要你的帮助才行。”
“咦?”瞿凝倏然睁大了眼睛,眸光一亮转向他,“谨之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的忙的吗?”
看她的态度,唐少帅心里本来隐隐的躁动,瞬间就像是被压了下去:那种关切关心,他能清晰的感觉的到。
“恩。”他点了点头,“姓云的我前几天叫军法处把他带走了,只是可能想着自己罪不至死,或者有人会去搭救他,他愣是死扛着没开口。倒是他在外头的那个女人,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说了。旋即就拔出萝卜带出泥,牵出了一大串名单来。”
他顿了一顿,伸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递给她,另外是一份写好的单子:“照片上的这是我的好友艾斯,现在就在军法处做事儿。这一次的事情就是他负责的,过几日我将他介绍给你认识,我以后坐镇关东,他会长留大本营,你们还有的是打交道的时候。这次麻烦的事情是,那外室交代出来的人数太多牵扯太大,而且,现如今所有的只不过是那个外室的一面之词,云师长不肯开口,姓林的又说的不清不楚,手里没证据举证,这么一来……”
他没说完,瞿凝已经明白了。
以唐少帅对于自己手下军队的掌控能力,他所需要的当然不是她在“逼供”方面的谋略。
“你是担心,有夫人会来向我求情?”瞿凝沉吟着问道。
这年代,到底还是情高于法。
以人制高于法制,所以很多时候,做了错事,很多人就开始打感情牌。
夫人外交的威力,很多时候也就在这个“人情”二字。
唐少帅在军中搞整顿,一群人人心惶惶,就必然会有夫人们来找她“唠嗑”,暗暗拉近关系求情,这是难免的。
“不,”唐少帅却摇了摇头,“我是担心有人去向三妹妹多嘴。父亲原本准备定给二妹妹的婚事,我已经给她推掉了,因为这次的事情,父亲原本的几个手下俱都牵涉其中,他给二妹妹选的那个夫家,也有些不清不楚之处,因此决不能允婚更涨了他们的气焰。而几位妹妹的婚事,若是可能的话最好是在冯小姐进门之前定下来,否则日后由着冯小姐定,就未免多事了。”
否则有了继母,他们这做哥哥嫂嫂的,再要插手就太难了。
瞿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她已经明白了。
唐大帅和唐少帅这对父子在军中打擂台。她虽然并不清楚唐少帅现在是否有优势,但儿女婚事在这时代,是最天然的盟友关系。
而唐家三位小姐的亲事,则很显然的就关系到了,日后军中的势力对比。
这一点不可不慎之又慎。
***
许是因着唐少帅在军中“大动干戈”的缘故,这些日子瞿凝明显的感觉到,来唐家送礼走动的夫人,比前些日子更多一些。
当然,理由也是现成的:前些日子新婚燕尔,不好打扰,所以现在才来送上贺礼,祝少帅和夫人百年好合。
瞿凝几乎是来者不拒。
姜娟和云师长离婚的请求,已经递到了法院,之前正在“庭下调解”的阶段却闹得沸沸扬扬的:姜娟离婚的意思坚决,完全无视了云师长最开始的悔恨乃至后来的咆哮,另外一方面,她对财产的要求也是远远高过了云师长能接受的范围---姜娟坚持不肯接受只带嫁妆离婚的这个要求,而是要分享云师长所得的一半,要求他支付她十年来的劳务所得,而对于“十年”的损耗,最后计算出来,已经远超过了云师长的心理价位,法院那边的人也是摇头不止,正因如此,调解几乎是完全失败了,现在正等着上庭过堂。
姜娟要求的价位,是瞿凝和她商量好的。
但在广泛的社会舆论看来,姜娟现在的要求,却是一种很明显的不知好歹。云师长在调解期间,已经无奈的“念在旧情”让步了一两次,从最初的死都不肯离婚,到后来的答应离婚,再后来答应让她带嫁妆走,在很多人看来,这已经是一种很有担当的表现了。而姜娟的要求,却是远远超过了男人的底限,也可以说,是在挑战整个社会的接受尺度。
假如只是包个外室,男人却要几乎净身出户的话,有这么一桩案子判下来,以后哪个男人还敢再在外头玩女人?这代价,是无法接受的高!
甚至有一些旧朝的秀才在吵着,要把姜娟给浸猪笼才行,哪有女人主动要休了男人的?
种种种种,那些夫人们来拜访的时候,以十分担心的口吻,对瞿凝惟妙惟肖的描述了。
这一天正好六七位夫人联袂来访,瞿凝就索性一并见了,她们又讨论了这件事儿。
其实谁都知道,姜娟的背后就是这位少夫人,而她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有这位少夫人的支持在后面。如果没有瞿凝的默许,没有她的支持,姜娟哪有那么大的胆子,顶着巨大的压力非要抗争到底?
这一天来的几位夫人,瞿凝那天宴会上都见过:全是她那天的客人。
这些日子她也慢慢弄清楚了,如今的唐家军军中若以派系而分,则是分为大帅派和少壮派。
这是以支持谁来划分的,当然,这种划分方式,也是最模糊的一种。
因为毕竟少帅和大帅是父子,也没有真的闹翻,谁也不会明刀明枪的表现出来,只是相对而言,年长守旧一些的是大帅派比较多,而年轻的以及留洋回来上过正式军校最后被提拔的,则是少壮派为主。
而另外一种划分方式就是以地域划分,当年在刚起义的时候就跟着唐家军北上的是中央军,北上之后被招募的大部分是东北军,再有后来到了上京再吸收的则因为后来军制变革的关系统称为陆军。
而在场的,几位上了四十岁的夫人几乎都是大帅派的代表,不过她们的座次却不是按照年纪来排的,却是按着地域来各自形成了两个小团体:而可以明显看的出来,中央军的几个夫人级别,要明显的高于另外的几位,但虽然东北军和陆军的夫人们身份略低一些,但她们的态度却并不是讨好谄媚的,而是微微带着几分潜藏着的看不起。这也不奇怪,毕竟中央军当初都是“泥腿子”,而陆军的那些,有不少都是在旧朝就有身份地位的贵妇。
瞿凝看着思索着只觉得有趣,忍不住微微的抿唇笑了一笑:有矛盾,就意味着机会。
那天宴会上很是活跃的耿夫人今日也在。
自打云师长被带走之后,耿副师长就去掉了那个副字,目前换了一个“代”字。
而耿夫人则是跃跃欲试,恨不得早日摘掉她们家老爷头上那个“代”的帽子,她今日来的目的,不像另外一些夫人那么复杂,所以她说话,也就更加的随意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更新被我吃掉了_(:з」∠)_话说都没来得及回留言,实在是……
昨天去教会活动了,回来完全动不了了……抱歉。
☆、第59章 反转(2)
几个人坐着聊着一些女子养生化妆服饰之类的话题,实际上对于唐少夫人这样还没生孩子又新婚的女人来说,聊这个,在她们看来绝对是最合适的话题。
瞿凝自己为了之前的报道,专门做过一番功课,对流行趋势几乎是了若指掌,加上之前皇室又有些常年流传下来的秘方和经验,她看着面前的女人都像是挺感兴趣的倾听者,索性一发不可收拾,口角生春眉飞色舞,那个如数家珍的劲儿,直把她面前的女人们给唬的一愣一愣的。
有几位陆军的夫人陪着说笑,眼底却有轻蔑之色一闪而过:有句古话,叫做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这话大抵是没错的,因为人只有那么点儿精力,要是全盘只在意自己的容貌,那放在别的事情上的时间,就太少了。
今日一见,只能说见面不如闻名,眼前这位少夫人毫无疑问的妆容精致面目明艳,但翻来覆去就是说些容貌妆容的事儿,问起其它来,就是一问三不知。
这几个夫人其实好几次试探性的想问一问军中整.风的这股风什么时候才会刮过去----原以为,以瞿凝受宠的状况,小小透露点这些决不妨碍她在少帅心里的地位,但谁知道,几次巧妙的开了口,瞿凝却好像完全没听出来,说着说着就又扯回谁的衣服还有谁家的八卦上去了。
几次下来,这几位夫人也就没什么耐心了。
她们今儿个来,一方面是想问点儿消息,另外一方面,也是来伸出橄榄枝的:哪怕是唐少帅,在她们心里,日后也会有人往他房里塞姨太太,在外头送养外室,或者是让他去应酬到逢场作戏,这些,男人在外头要做大事儿,都是难免的。
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谁能真的霸着一个有野心有手段有本事的男人不放?
在她们看来,这位少夫人,迟早也要走这条路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男人的宠爱靠不住,所以她们女人才会串联在一起。
等夫人们将彼此的关系结成了一张大网,同气连枝同声进退,彼此声援,清楚知道枕头风的厉害,那些男人就不会轻易的想着宠妾灭妻乃至离婚了。
所以说,她们今儿个来,这批本来就出身不错的女人并没把自己的身段放的很低,这会儿兴冲冲的来,但几次三番的看她不接茬,几个陆军军官的夫人就渐渐败了性子,没了耐心,再陪着坐了一会,就放下礼物告辞了。
反而是以耿夫人为首的那些中央军老兄弟的夫人们,看她们起了身,却还是坐的稳稳的,竟是死活赖着不走了---那几个陆军夫人死死瞪了她们几眼,奈何告辞的话已经出了口,这会儿也不好收回来了。
瞿凝当然没拦着她们留饭,见那伙女人走了,她倒也是暗中轻舒了一口气---她们再坐下去,她就要没话可说继而没话找话,想着把后世的化妆法之类的拿出来唠嗑了,到时候万一真勾起了她们的兴趣,她还得觉得自己亏了口水还赔笑了呢。
还好这伙人的厚黑学还是学得不够,她眯起眼睛看着那几个人的背影消失,方才瞧了一眼耿夫人笑道:“耿太太,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家耿副师长,对你那是只有一个字能说,好!”她竖了大拇指,道,“若要我说,你耿夫人择婿的眼光,大约是咱们中间最好的吧?耿副师长待你十数年如一日,平时有人叫他去喝花酒,他也是一概推了的?所以,军中还一度叫过他妻管严?这样的相公,说出去都叫人羡慕呢。”
耿夫人有些不好意思---谁能想的到比她高了这么多级别的上司妻子能对她们家外子的情况如数家珍啊!但旋即,她心底又闪过了一丝猜疑:她看得出来,这位少夫人忽然转了话题,她是想表达什么?
不过她对自己的眼光是十分自豪的,所以点了点头,胖胖的小圆脸上流露出了幸福的神色:“不过要说眼光好,又有谁比得上少夫人呢!少帅这样的夫婿,要我说,才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呢。咱们家老耿也就是爱吃,跟我一样肥肥胖胖,这才不招外头小姑娘的眼罢了,这要是他跟姓云那个一样长得人模人样的,我还不知道他有没有现在这么老实呢。”
瞿凝听得笑了出来,冲耿夫人眨了眨眼,透出了这么个意思:你啊,就别装了,就是故意把自己男人给养成痴肥的,这也算是一种智慧吧,虽然说,瞿凝想着她是不忍心把唐少帅的腹肌给变成肥肉的,也没勇气让一个大胖子在她身上XXOO,但有时候想想,与其要一根公用黄瓜,那还是养成一只小肥羊的好一点……
就着这个“自家男人如何”的话题,瞿凝和她们聊了好一会。然后她发觉,果然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场的这些和耿夫人聚在一块儿的夫人们,大部分都是脸颊微圆,说话直爽,皮肤略黑,手上有茧子,做事风格明快,平日里在家里也算是颇得男人敬重的。她们对付自家外子,都各自有自己的诀窍,这会儿谈笑之间说起来,倒是逗得瞿凝狠狠笑了一番。
“对了,方才那几位夫人明示暗示叫我去参加她们的那个什么聚会,她们说的那个,是不是有什么具体的名字?”瞿凝此时不过是随意的这么一问。
谁知道,耿夫人的脸却瞬间白了一白,瞿凝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个聚会,不是这么简单的。
耿夫人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我想,那几位夫人想推荐少夫人去的,应该是她们中间的那个……叫做共济会的组织吧?不过少夫人若是肯去,可能也可以拿到一个极为上层的,譬如名誉会长之类的位置。”
“共济会,共济会……”瞿凝仿佛是要将这个名字咀嚼一般,无声的念了几次,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眸里已经带上了寒霜,“那么,进这个会,都有些什么要做的,和有什么好处呢?”瞿凝生恐自己说权利和义务她们听不懂,便稍稍解释了两句,问道。
“这……”耿夫人微微一滞,偷偷瞅了一眼瞿凝。
瞿凝这会儿容色平静,但她看得出来,对这个问题,这位少夫人是很看重的。
共济会本就是些高级军.官的女眷们才能有资格加入的,以少夫人的身份,能加入没什么稀奇的,这个组织很是严密。耿夫人以前也被介绍过,但她素来跟他们家老耿作风一致,万事先求一个“稳”字,对于这种颇有点诡异性质,连创始人都搞藏头露尾,但偏生瞬间像一阵风一样的刮过军中,又吸纳了一大批成员迅速膨胀起来如今又发展的极端庞大畸形的组织,她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饶是如此,共济会的名头偌大,她自然也听其他一些夫人们说起过个子丑寅卯。
稍稍一顿,耿夫人咬牙道:“不敢瞒少夫人,那共济会的头头是谁,咱们也不知道。好像除了几个上层负责人之外,没人见过,只听说是军中一位高级长官的夫人。共济会呢,主要还是讲一个同气连枝,一方面,共济会教那些夫人们如何约束住自己的男人,另外一方面,在成功约束住了男人,保住了自己的地位之后,她们也得有所反哺,那就是,约束着那些男人们互相之间也讲一个共同进退,彼此互相支持。”
顿了一顿,小心的看了一眼瞿凝变得愈发沉沉的面色,耿夫人小心的说道,“共济会也是常常做一些好事儿的,常有慈善晚会,捐款,发米等等……”
瞿凝这会儿已经收起了脸上方才阴沉的表情,微微向着还在替共济会说好话的耿夫人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其实女人的组织本就不好办,这共济会能做成这样,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只可惜这共济会就是建立在畸形土壤上的毒花---它的养分,不是来自于别的,而是来自于男女之间的不平等。
但那个创始人明明手握着这样巨大的资源,却根本不想着如何填平那等不平等的沟壑,而是只想着给自己谋利,这样的共济会,根本就已经走偏了道路---瞿凝一听就已经听出来了,这共济会的背后,有着何等巨大的利益相关。
在其中得到了蝇头小利的女人们还算不得什么---她们得到的只是妻子的名分,但共济会绝对不可能给她们相公真正的爱慕和尊重,真正得益的,却反而是因着共济会而连接在了一起的那些男人们。
耿夫人从她短短一句话里已经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了,她却还是有些心惊胆战,嗫嚅着还想说些什么,瞿凝已经笑了笑扫了她们一眼:“我其实是明白的,像耿夫人你们这样,不需要什么外力就能约束住自己丈夫的女人,是不需要加入共济会的。但很可惜……我在那些人眼里,却是属于……”婚姻随时可能会破裂的可怜人呢。
她摇头轻叹一口气,脸上的表情越发多了几分嘲讽:唐少帅,你到底是装了多久的小绵羊,收起了多久的屠刀,这才让你的那些下属,忘记了你曾经有着何等雪亮的獠牙!
今日一听,她就愈发意识到,唐家军现在的腐化已经到了一种什么样的程度,她甚至很是怀疑,这批军队的战斗力还剩下几分,甚至若是真的开战,唐少帅还能不能,打出像十年以前那样漂亮的,以少胜多的经典的教科书式会战来。
瞿凝想了想,没再说共济会的事儿,反而是把她跟姜娟那边关于“华夏妇女权益联合会”的事情跟在场的说了。
耿夫人为首的一众人面面相觑,耿夫人更是隐隐苦了脸:这下可好,简直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啊。这位少夫人倒是不进共济会了,她说的那个……什么什么联合会的又是个什么东西?
瞿凝看着她们的脸,只是笑:“我也不是强迫各位,不过我们的第一场聚会,是在法庭上。”
对上众人惊愕的眼光,她解释道,“就是云夫人姜娟的离婚法庭。到时候我会亲自去旁观,诸位要是有空,就跟我一起吧?”
☆、第60章 反转(3)
之所以选择这些本身婚姻美满的夫人们,而不是像共济会那样,选择吸纳本身就不幸福,婚姻充斥着裂痕的夫人,瞿凝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虽然她准备牵头的“妇女权益联合会”,侧重的也一样是弱势群体的利益,但同时,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动荡不安里,懂得把握幸福,如何调.教相公以及慧眼识珠的女人们,在某种意义上,却也同样代表着更高的情商以及更少的嫉妒心。
像姜娟这样的女子固然可怜可悯,需要人帮一把,但像耿夫人这样的,却也同样值得敬佩。
所以她并不会将这一部分女人拒之门外--又或许只不过是因为她的心太大,她想要左右逢源,两面讨好,所以才……这样。
耿夫人只是愕然片刻,便一口应了:她本来就是为了交好少帅夫人才来的,去旁观一下也是无妨。看的出来这几位夫人里以耿夫人为首,瞿凝想了想,就将她单独留下来留了饭。
她对唐家军一部分高级军官夫人们的了解只是从资料上得来,相对来说比较浅显,这会儿便抓了机会询问耿夫人。
“外子前些日子托我留意,准备给我们家二姑娘寻门亲事,可惜我刚嫁过来不久,对这方面的情况不太了解。夫人可有什么建议?”一番闲聊之后,瞿凝仿佛漫不经心的将这件事提了起来。
耿夫人一愣,抬头看了她一眼,瞿凝嘴角还凝着一丝很柔和的笑意,但她却丝毫不敢轻慢了这个问题。
少帅夫人真的对人脉关系一无所知?真的心里对唐二姑娘的婚事毫无打算?
不可能的。以她现在做事的步步为营,以她心思的缜密程度,若是这个问题只是个问题,而不是一根橄榄枝,那才是怪事!
耿夫人想了一想,骤然恍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