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安急匆匆就得命走了。
刘小花急道:“为什么。你不是说……”
姬六公子不以为然道:“我确实对他们并无恶意,可事已至此,文书写不成,他们肯定是不会放过我。”
“我,我去跟他们说。”刘小花转身就走。
“你觉得,他们还会听你的吗?”姬六公子看着她的背影,手指在膝盖上有节奏地敲了敲。
刘小花的步子僵在原地。
“你之前劝说他们来助我,是一套说辞。如今又要劝他们不要杀我,再一套说辞……”姬六公子淡淡道:“你有没有听过,狼的故事?”
刘小花紧紧咬着嘴唇。
“圣先祖帝的圣后,姓林名阿娇。圣后在位的时候,还并没有女子入族学的先例,后来圣后办了女学,这种风气才渐渐涨了起来。圣后很爱讲故事。流传最广的,就是狼的故事。说,有个放羊的小孩,闲得无事就想捉弄大家……”
“我听过!”刘小花打断他的话“可是……”
“可是什么?……”姬六公子接着她的话头:“你是不是想说……可是他们是因为你的怂恿才有了那样的念头。确实是。随后他们又发现,我的黑冑们似乎功法全失,更加下定了决心。以为这是难得的杀了我的好机会?”
姬六公子神色平淡,语气却意味深长,就好像他早知道刘小花怎么鼓动那些人牲,拿了什么来利诱他们。
刘小花感觉,自已可能马上就要因为心脏麻痹而昏死过去。她甚至是恨不得,自已真的昏死过去算了。可最终,她还是站在那里,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张惶的意思,反而笑容满面,说“我就知道公子明白我的心意。为了助公子脱困,我可真是费了好些心思。”仿佛她之所以会那样鼓动人牲,全是为了救他的权益之计。
姬六公子抬眸看向她,眸色幽深如井,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刘小花一派诚挚,与他对视说道:“我还生怕公子误会怪罪我呢,真是好不惭愧。”
姬六公子沉默地看了她半天,才收回目光,戏谑道:“是吗?你就不怕,我真被他们杀了?”
刘小花叹息:“那时候情况紧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可其实现在要说服他们离开,也并非难事。我若不是胸有成竹怎么会置公子安危于不顾,行此险招呢?”双手却紧紧在袖子里蜷成拳头。
姬六公子漫不经心道“虽然是如此,可你这样将我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中,令得我心不悦……实在没有道理放你一条生路……”
刘小花竭力令自已不露出恐惧的表情,朗声对他说:“公子。我虽然有过错,可助公子之心却是再诚挚不过。如果公子就因为我思虑不周,而杀了我的话,事情要是被传了出去,被那些不明事理的人知道了,可怎么办?他们那些世俗蠢人,是不能体会到我的不当之处的,只以为公子恩将仇报,岂不是污了公子的圣名?他日,公子如果再次遇险,又还有什么人敢出手相助呢?公子不止不应该杀我,还应该重重地赏赐于我。不是因为公子觉得我做得好,而是因为,这样才能传出公子大度,且知恩图报的美名。公子您说,对不对?”
姬六听了,伸手拂掉身上的雪絮,注视着她乱蓬蓬像乞丐一样的头发,嘴角缓缓地上扬,扬起一丝意味不明,若有若无的嘲讽笑意,点点头“仿佛是这个道理。”
刘小花微微松了口气,想向前走一步,膝上一软,却直接跪在雪地里。正要爬起来。
姬六心情不错的样子,说:“行了。不必行此大礼。你起来吧。”脸上的笑实在刺目。
刘小花忍着羞恼,陪笑:“应该的,让公子受惊,实在是我的不对。”才爬起来。小心翼翼地问“其实何不放那些人牲一条生路呢?公子的护卫也受了伤,公子又不愿意别人知道自已的行踪,所以也不会让他们动用修为术法。这要是打起来,恐怕是两败俱伤……”
“不用担心。姬安自有法子。”姬六公子似乎真心相信她是为自已着想,柔声细语安慰她“他是个会办事的人,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刘小花不敢表现过十分关心,只是略略倾头,用余光向那边看去。原来是护卫在分发热汤。刘小花全身一颤,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几乎就想冲过去,让那些人牲不要喝。可是,她却没有动——姬六公子的护卫就站在她身边。
她只是眼睁睁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些护卫们自已喝了几口后,扭头与人牲说说笑笑,将那些汤递过去。人牲们不以为意地地接过来,并不怀疑这汤会有什么问题。
她看着这些本不应该现在死的人,喝下那些汤,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看着护卫们面无表情拿着剑挨个割下他们的头颅。并将他们的头,和其它刺客的头一起,刺在车子的残木上,插在四周的雪地里。
远远看去,像是死人之林。无数死不瞑目的人头,直直地与看过去的人对视。刘小花怔怔地看着他们,像是在接受无声的质问。
姬六公子笑了笑说:“今天可多亏了姑娘。”
刘小花再也忍不住,转身飞快地逃离大树,有一个护卫跟着她跑了出来,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把她揪起来,“放开我。放开我!”她声音又尖又细。
“放开她。”姬六的声音传过来。
抓着她的手松开,她立刻哇一声,昏天暗地吐了起来。
她全身都在颤抖不已,可是越想制止,越是抖得厉害。低头看着自已的手掌,上面满是触目惊心的血色!她蹲下,捧起地上的杂雪,在手上身上拼命的搓着,脑中像是有无数的金钟正在长鸣,又像是那些死去的亡魂在跟她说话。他们在尖啸“是你,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们还活着!”
她捂着耳朵,无声地把头埋在膝间。
远处,姬六公子坐在树下,远远看着雪地上那个小小的人影,笑了笑,对办完了事回来复命的姬安说:“让她过来。”
刘小花被带回姬六公子面前。她垂着头,不看锦毯上的那位公子。
“你是不是憎恨我?”姬六公子问。
刘小花看着他这张温和的脸,很想大声对他说,是!何止憎恨!
她心里充斥着,将这张温和的脸整个都扯下来撕得乱碎的*。虽然她现在,可能也说不清自已到底是憎恨姬六什么——她脑子里太乱,乱到一片空白。但是在她心中充满了怨毒与莫明的愤怒,需要找个地方发泄出来。
可她不想死,起码不想死在这里“我怎么会憎恨公子呢?”声音很低,很细弱。有点楚楚可怜。刘小花听到自已的声音竟然不由自主变成这样虚伪的娇弱,心中更加恼怒。觉得自已为了活着,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尊严和做人的立场。
可她只是嘴唇抖了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做。只是乖乖站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抬头看向姬六的时候,姬六正浅笑盈盈看着她。
刘小花陡然之间有一种被雷霆击中的感觉。他!他一定是故意的。
她不是信誓旦旦地在他面前说不怕死吗。现在她确实没死,死的是别人。可她有苦说不出,后悔自已所做所为,但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不是很有骨气吗,不是号称有所为有所不为吗。现在全被他打破了。
而他只是笑着坐在那里,不说穿她的谎言虚言,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像逗弄一只小狗那样,看着她为了自保,沉默地站在那里,目睹那些人一个一个地死在她面前。
姬六用这些人的血,牢牢地让她记住,在他面前话不可以乱说,人更是不能胡乱得罪。
因为她没有可以依靠的强有力的后盾,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他都有不知道多少法子,让她痛不欲生,有苦说不出。
而她毕竟还太年轻了。要击碎她,对姬六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刘小花想明白这些,整个身心,顿时被深深的愤怒与占据。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恼恨过。她恨自已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我要做一个很有本事的人。”这个感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激昂。
在以前,她虽然也是这样想的。可是,那只是一个带着梦想色彩的浅显规划。就像是小时候写作文《我的理想》。
但现在,这个念头被深深地刻画在她的心脏上面,鲜活地充斥在她的血液中,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
☆、第16章 麻子
姬六瞧着自已面前的少女。
她脸上一点颜色也没有,惨白惨白的,眉眼十分英气,可双眸半垂时,偏偏生出一种叫人怜惜的意味。
“你不憎恨我就好。”姬六温和问:“你叫什么名字?”
“刘小花。”
姬六笑了笑“没有大名吗?”
“我们山里人,一世都用不上大名,我阿娘就没给我取。”刘小花声音听上去已经平静了不少。
“你家是哪里的?”姬六像只是在跟她闲谈似的。若是没有远处飘过来的阵阵血腥味道,他这语调与表情,简直会让与他交谈的人感到他为人宽仁和气。
“山里的。在鸡脖子峰附近的村子。姓刘的。”刘小花一点也不想告诉他,但是也明白撒立刻就会被揭穿的谎,只会害了自已害了家人。她对这个看上去一表非凡值得人依赖的美青年十分忌惮。不敢在他面前再说些虚词。
“噢。难怪我在山里遇见你呢。”姬六道“之前你说,你打算去田城找工?”
刘小花眉头跳了一跳,难道他还打着把自已收做仆人的主意吗?口中仿若无事回道:“是。”心里想着,他若是再说要买自已做奴仆可怎么应对?
但姬六却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出神。没有再继续住下问。
刘小花还以为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已还在的时候,他突然说道:“我到有一份工,正适合你做。”
刘小花虽然对他即恨又怕,却还是挺直了脊背说:“我是……”
“你是就算死不会为奴的吗?”姬六脸上浮起一阵冷笑。完全没有半点温润公子的模样,眼神冷得你是万年寒雪,淡淡地说:“你是不是觉得,不怕死很了不得?真是无知者无畏!人生在世,并不是不怕死就天下无敌,你还有家人,亲戚,朋友,族人,你那些至亲手足也都不怕死吗?哪怕你没有这些,也会有小小的,不想失去的东西……为了保护这些,人就得屈服。”
说着,他脸上露出一个非常温柔的笑容“哪怕你真的一样都没有,即不在乎亲人,也没有任何珍惜之物,如活死人一般浑浑噩噩地活着,那屈服于否,又有什么差别呢?”
在他眼中,这世上并没有一个人是不屈的。
刘小花心中本被压抑下去的愤忿又重新沸腾起来。她真的很痛恨这个没有法制,是非不分的世界。也从来没有这么想回家过。可她只能站在这里,独自面对这个她无法反抗的男人,哪里都不能去。于是,那些恼怒又慢慢的被压制了下去。“我只是个山村里长大的女子,公子见了我,一时新鲜所有觉得有趣,想要收用在身边为奴仆。可其实像我这样的人,世上数也数不清,对于公子来说并不值得如此费心。既然我不情愿,公子又何必强人所难?更何况,公子这样的智慧,肯定明白,就算我此时出于敬畏而暂时顺从了公子,却总有一天会因为心中不甘,而做出伤害公子的事情来。这也并不是公子想要的吧?可若是公子现在放过我,说不定未来某时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正好能助公子一臂之力的机会,我心中感激公子,会涌泉相报。”
她说完,看向姬六。
姬六听了,只是笑了笑并不生气,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我到有几分真心喜欢你了。”
刘小花知道,他说的喜欢,不过就是像喜欢一朵新奇的花,喜欢一颗有趣的树那样。并不是男女之情。但也同样地觉得,被这个喜怒无常心思难测的人喜欢,还不如被一刀捅死来得干脆。这个人,是她见过最危险的人。
面上却是毕恭毕敬礼一礼“谢公子垂爱。”
“你是要去田城?”姬六问。
“是的。”
“我也是要去田城的。既然你说,日后会有相助于我的一天,那我今天便就先卖你一个人情,前事不再追究。也免了你这一路的风雪折腾。”姬六向远处看了一眼,立刻便有护卫上前。他吩咐“车子可都备好了?”
“已经准备妥当。”护卫躬身凛道。
姬六点点头。立刻就有装扮一新的侍女过来,搀扶他起身。
他似乎十分虚弱,步子不太稳当,侍女却把他扶得稳稳的,让旁人不觉得他狼狈,反倒以为他别有一番疲懒的风度。一看这些侍女就是久经训练。
姬六路过了刘小花身边,停下步子,说“好好招呼刘……”他顿了顿,实在不太喜欢那个名字,便改口“好好照应她。”
侍女们连忙称是。
刘小花垂眸站在那里,十分恭顺的样子。一直等到他的脚步声听不见,有侍女转返来请她上车,她才算是暂时松了口气。
侍女见她这样,以为她是因为没有见过世面才敬畏着自家主人。掩嘴娇笑“我家公子素来和气。你别看他处死了丽姬就以为他是十分凶残之人。怪也能怪丽姬迷惑公子还恃宠而骄,犯了那么多大错。要不然,公子断然不会出此下策。诶,公子心中必然是难过之极。耐何公子又是极其刚强的人,不愿意让人见到自已难过。”
言语之间,竟然是十分地厌恶丽姬。仿佛姬六把她杀了,到是她的不对。
可是,姬六这样七巧玲珑的心肝,怎么会是‘识人不清’‘被人蒙蔽’‘受人迷惑’就将一个女人纵容到这种地步的人呢。那美人死前高呼“公子要如何向清明宗大宗主交待”恐怕就是她的死因。姬六是绝对容不得自已身边被人安插眼线的,现在他不止除了这个眼线,还让对方无话可说。
这个女子恐怕至死都不知道,从她被送给姬六开始,从姬六宠爱她开始,就已经决定了她的命运。
刘小花看向侍女,很不好意思地说“头一次见到如此神彩逼人的公子。真正像仙人一样。”
侍女咯咯地笑起来。牵着她说“小娘子快随我来。一会儿公子说不定还要见你呢,身上脏成这样可不行。”
“多谢姐姐。”
“这可不敢。你是公子的客人。”侍女浅笑露出两个酒窝“你叫我阿心便好。”
刘小花顺从地跟着她,问“阿心姐姐有没有见到一个叫三枝的,跟我一般大。”又大概形容了一下三枝的容貌。
阿心蹙眉认真想了想“这我到不太记得。”对刘小花说:“能活下来的,都在车队里呢。一会儿我去帮你问问。”
刘小花连忙谢她。
两个人上了队伍中的一辆小篷车。这待遇可要比之前好得多。
阿心安置她,又叫下仆提了雪水化净,煮热汤来请她梳洗。她很不好意思说“给阿心姐姐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