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颗天珠?”刘小花喃喃道。
三个人已经爬上了云台。
少年指着山门上那些铜钉说“那个就是。一共九百九十九颗。能亮十颗,就已经是经世奇材。据说,就算是四叔公最厉害的时候,也只能点亮其中的五十颗而已。除了林仙子,再没有一个能叫九百九十九颗全都亮起来的。”
“林仙子是不是指林阿娇?”刘小花立刻问。
少年点点头“你都知道她,可见她的风光了。”无限唏嘘的样子。
刘小花指着门上说“这里好像没有九百九十九颗,掉了一颗。”
“你眼睛还怪尖的。”少年说:“那颗不是掉的。是十几年前,四叔公挖走送人了。”
说着压低了声音“从林仙子登仙之后,四叔公就再没回过族里来了,那年突然回来了,族里的弟子都高兴得要死,个个想借机拜四叔公为师。结果,没想到四叔公来族学中发了好大一场脾气,差点把这里夷为平地。那时刘氏一族中,稍有修为的人险些全部折损在他手里。当时圣帝也不管,族中派去治官那里求告的人,被人三言两语就打发回来了,听说七叔公都快吓死了。还好,后来各派宗主都来了,这件事才算平息下去。那件事了结之后四叔公走的时候,挖走了最上面的那颗天珠。说这东西本来就不是刘家的。刘家不配要。”
“那谁配?”刘小花问。
“谁知道呢。”少年嘟嚷。想起什么,连忙对刘小花说:“我看你是南生的阿姐才跟你说的。你可不要到处跟人讲。这些事族学里都不让议论。多嘴了,是要被严惩的。”
三枝一挑眼说:“你让我们摸摸天珠,我们就不告诉别人。”
少年愣了一下“我是好心才跟你们讲的!你怎么能这样要挟我呢?”十分受伤的样子。
“我们也没想听。是你自已非要讲的。”三枝一点也不退让。仿佛觉得逗弄他太有趣了。
少年真是受了好大的委屈,扁着嘴,一脸不高兴。可能三枝要是再堵他几句,他要就要哭了“那你们摸吧。摸摸也没什么。你们可要说话算话。”
“那当然。”三枝兴奋地拉着刘小花向山门走去。
少年还一直在她们身后嘟嘟嚷嚷地抱怨。
刘氏族学所谓的门,并不是真的装在山门之上可以随意开关的那种。山门只有一个框架,更像是牌坊。他们所说的门,是像影壁一样,迎门摆放的一扇假门。
进了山门之后,向前百步,就是这一堵假门。
从外面看,就好像跟山门是一体的。
“我们去试试啊。没事的。”三枝兴冲冲地。
少年也跟上来,虽然还是很不高兴,却又忍不住想跟刘小花说话:“听说,跟南生一起被选中的其它两个人中,就有你?只是因为家里太穷能吃饭都成问题,你才没有进族学来的?说不定,你跟南生一样厉害呢?……你是他阿姐嘛。”表情也有点兴奋起来。“你快试试。”
刘小花看着这面巍峨的木门和上面那些微微突起的‘天珠’。
只要把手放在上面,就能知道资质到底如何?她心中竟然有一丝忐忑。
“对啊。阿花你先试试。”三枝眼睛都在发光“快啊。”
刘小花低头看着自已的双手。
因为长期的劳作,这双手虽然修长但全是厚茧。
三枝见她不动,说:“你怕啊?那我先试!”说着越过她兴冲冲地跑上去,一手就按在了门上。
一颗非常小的珠子,微不可见地亮了亮,但很快就熄灭。可三枝还是高兴得大呼小叫:“亮了亮了!”
激动地问少年“我是不是也有修道的天资?”
少年哈哈地笑:“虽然说是能亮就是有天资,但看你那个光,跟萤辉虫一样的。以后顶多给人做个童子罢了。”
三枝好奇地问:“童子是干什么的?”
“稍有点修为的修士,都会带个童子在身边。”少年说“童子就是修士最贴身的人,内里要端茶倒水做饭洒扫洗衣,外面要支应杂事,不让修士被琐事所扰。因为需要看得懂符录,分得清仙丹,所以要有些修为。”
三枝听了,却还是很开心“做童子也好。太好了,我可以做童子!!”
少年从来没有见过做下人也这么开心的。不敢相信地问她:“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下人啊?修士就等于是你的主人了,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可他这种出生良好的人哪里知道,对于三枝来说,哪怕是童子,也意味着她离登天台下那种恐怖的生活远了一些。
有些人怕死,所以有资质也不会入族学。
可有些人真正怕的不是断头、残疾、或丧失性命。而是怕自已被贫困与艰难的生活无声消磨,在绝望之中变得麻木,甚至自已都不会为自已感到难过,只是在苦难中苟活偷生。
三枝不理少年,激动地对刘小花说:“你快试试。”
刘小花点点头,正要把手按上去,这时候,突然山门中一阵大乱,许多尖啸声响起来,像是群兽齐鸣,又像是金戈铁马在交战,天空雷声轰隆。
“怎么了?”刘小花收回手连忙问。
少年听了脸色一变“不好了!苍天悲鸣。这是有谁陨落了!”转身就向山门中冲过去。
刘小花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跟在他身后向前跑。
山门之内亭台楼阁如仙境一般,可她们全然没有心思欣赏。跟在少年身后越过一重又一重的门廊,越是向内,遇到的人越多,每个人都在向前跑。
有人在大声呼叫:“是谁出了事?”
刘小花听到她身边的某个人说“不会是哪位师长吧?天有悲鸣,死的一定不是普通修士。”
刘小花挤在人流里向前跑,她也不知道自已的心在慌什么。
人流跑到一面玄色的大门外就停了下来,前面挤得严严实实的,谁也过不去。有会术法的弟子,轻易就飞身越过了墙头。
刘小花大声问一个坐在墙上的人“里面怎么了?什么人受伤了吗?”
那个人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并不认得她,却还是大声回答:“看不清,尊上们全挤在一起,挡住了。”
“是弟子受伤了,还是哪位尊上?”刘小花大声冲他喊。
可那个人没再回头,一心一意盯着院子里面,也没有再理她。
刘小花惦起脚,只看到前面黑鸦鸦一片,全堵在门口,到是墙边上人还少一点。她便调头向墙边挤过去。三枝跟在她身后大叫:“怎么啦?到底怎么啦?”
两个人挤到了墙边,才发现这墙高得很,就算是两个人搭着,也够不到顶,还差一点呢。
刘小花对三枝使了个眼色,三枝一脸茫然。刘小花却不理她懂了没有,转身一脚就铲在一个独自站在墙边的弟子膝盖弯上。
那弟子陡然遇袭一下子便跪下了。
三枝这时候反应过来,跑过去踩在他背上,大声说“多谢你!”。
那弟子大叫:“干嘛干嘛!”企图站起来,他一动,正住三枝身上爬的刘小花就大声尖叫起来“不要动,不要动,要摔死人啦。要死人啦。”
那弟子听她叫得好不吓人,怕真的会出人命,也就不动了,趴在地上拼命扭脖子,想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边问:“是不是有人从墙上摔下来了?”
三枝说“对呀。你别动啊。我正扶着她呢!!你一动人就要摔下来了。摔死了算你的。”
那弟子连忙不敢乱动,口中嚷着“怎么能算我的呢?你扶好一点。”
刘小花爬上的墙,向院子中间望去。
原来这里是个像演武场一样的地方。里面的人并不多,是有人拦在门口不让人进去,外面才会堵成那样。
现在许多人站在演武台上,围着什么人。
刘小花瞧着从人缝里露出来的衣角,心跳得像是要发狂似的。她觉得自已是疯了吧,就算死的是刘二,她才不会难过。口中却在大声问“刘二,刘二,是不是刘二?!”
她这样一叫,台上的人都向她看过来。
好像还有人对她在说什么。她听得一清二楚的,可却不懂人家的意思。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自已得去看看出事的是谁。
院子里的人见她要向下跳,离得近的弟子惊呼着跑过来接住她。被撞翻了好几个,她爬起来挣脱了这些人向台上跑去。
有弟子拦住她问“你干什么的?出去!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但台上有个中年人说“让她过来。”
刘小花推开了拦路的弟子,跑上台子。
围着的人让开一条路。
她看到那张脸,一下子便跪在地上。也许是被什么绊了一下。
刘二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胸膛还在起伏着,可是每起伏一下,便有血从胸膛里冒出来。刘小花连滚带爬跑过去,伸手想帮他堵住那个洞。可是血还是不停地从她指缝里冒出来。
“你们快救他啊!”刘小花对着那些人大叫“你们站着干什么!”
有个陌生的老头说“姑娘,他伤了心脉,灵台也碎了。”
“那就看着他死吗?”刘小花觉得自已从来没有这样冷静过,连她的语气也是冰冷得没有丝毫情感“你们试也不试,就站在这里看着他死!?”
刘二歪了歪头,顺着声音挣扎着看过来,失去焦点的眼睛慢慢凝到她脸上,似乎认出她来了“阿姐……”
声音虚弱得要命。气若游丝。
“阿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刘小花不知道是为什么,眼泪一下子冒出来,安慰他:“你不会死的。阿娘还等你光宗耀祖呢,以后我嫁了人,你还要帮我撑腰的。”
“阿姐,不要生……我……我的气……我……我错了……别……别……别恨我……我我都是……吓你的……”刘二喃喃说着,头缓缓地歪向一边。
“刘二!”刘小花双手按在他胸口,徒劳地想将他叫醒来。
不知道是什么人过来“这个是他那个家里的人?”
有人回话说:“他在那个老家还有个老娘。住在鸡脖子山附近。”
刘小花还没回过神,他们便将她抓住,她非常用力地挣扎。但是对方比她更有力气。“放开我!放开!你们干什么?”
但是这些人半点也没有停留地就把她往旁边的屋子拖过去。
刘小花这时候才发现似乎不对劲。拉她的人,穿的跟族学里那些人不同。这两个人铁甲红袍,腰上挂着一色的双鱼佩。外袍上绣着一模一样的飞鱼纹。
她听到外边三枝在尖叫“阿花?阿花?你们让我过去!你们干什么!你们把她带到哪儿去?放开她!”
有个厉声说:“她家图谋造反!你这么帮着她,是不是跟她一伙的!要不是一伙的,我劝你不要多事。”
三枝的声音只是停了一下,又大叫起来“造反!她家连吃饭的钱都没有,造的什么反?你少含血喷人!”
造反?什么造反?!
刘小花挣扎不开那几双架着她的手,只能扭头拼命向外看。
这一扭头,却看到几个人影正从演武场正面的殿中走出来。为首的那个笑语晏晏,一身碧袍衬得他神清气爽。眉眼弯弯,双颊微醉。
她大叫:“姬六!救我!”
可那人只是轻飘飘地向这边看了一眼,就继续跟自已身边的人说笑着一行人向外去了。
刘小花第一次有自已死定了的感觉。
不只是她死定了,连村里的陈氏也死定了。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她知道这下真的没有能帮得到自已。
她心里一阵阵地发慌,汹涌澎湃的只有无边的绝望。眼睛死死盯着那翩翩公子的背影。在被拖进屋子的瞬间,拼尽了全身力气大叫:“你不是说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我喜欢你觉得我有用,喜欢你喜欢我!可是现在,我恨你!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