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管事为难地问“这奔日血怎么办?能加在一起吗?”
四娘想也不想,便不悦说:“这么多人,不会舀出来吗?这还要我教你?”
管事下意识地看向刘小花,刘小花吩咐:“加水,把奔日血全漫出来。漫干净了再倒夜魅之涎。”既省事又省时。
四娘几分尴尬,瞟了刘小花一眼,沉着脸站到一边。
大先生却是十分赞赏。
刘小花见到大先生看着自已眼睛发亮,又看到四娘复杂的表情,突然心中滋生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满足与自豪。
但这并不是因为捡果子的法子得到了肯定。她不觉得,自已在这件事上有什么自豪的。毕竟她所用的法子,只是从别人那里看来的。又不是她想出来的。
这种心理上的成就感,只是因为她看到了新的希望。
她知道,自已并不比别人聪明多少,但她胜在什么事都肯多费思量,并且敢于冒险尝试。只要她以后也保持着这种事无巨细,多用心思的态度,一定不会比别人混得差。
既然总是有人站在别人上头,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大先生不再关注水池那边的事了,对刘小花说:“你过来。”
刘小花大步走到他身边。
他上下打量刘小花,问:“你如何知道这种法子?”
刘小花含糊地说:“幼年时书上看的。”
“书?哪里来的书?”大先生眼睛跟狼似的,亮噌噌。
“捡的。”
大先生激动道:“那本书呢?难道是被你捡到有字天书!”
刘小花不晓得他说的有字天书是什么,便不回答,只是说:“以为是不值钱的东西,没有多加看管,放羊的时候拿着书睡着了,被羊吃了。”
大先生痛心疾首:“糊涂啊!!”又紧张地问“那书上的东西你记得多少?”
刘小花谨慎地想了想,才说:“有一些吧。我也不晓得还能记得多少。不过是看着长生果,觉得这奇怪的果子跟书上讲得很像,就灵机一动试了试。您现在若是让我从头把书背出来,我也是没法子的。”
大先生又是兴奋又是惋惜。一大把年纪,却是一点也不稳重了。一会儿笑得喜滋滋,一会儿又唉声叹气直跺脚。
最后一把拉着刘小花说“你有这样的际遇,真是天生要做药师的命。你快,快拜我为师,我收你做徒弟。”
刘小花不卑不亢地说:“我方才就说了,我有师父的。”
“哪个是你师父?”大先生不满地问。
刘小花并不因为他高看自已而喜笑颜开,也没有因为他脸色突变而畏缩害怕“我师父是玄言仙上刘有容。”
大先生怔了一下,脸上的不忿少了几分,疑惑道:“你竟然是他的弟子?那你为何在这里做粗工?”
“玄言仙上让我拜他为师,可我因为没有钱,未能明志,所以打算先赚了钱再上路去三清殿。”
大先生听着却笑起来“拜我也未必比拜他差。他修的是仙骨。我修的是富贵。小丫头,可想清楚了。这成仙得道之路,古来有几个人走通过?又有多少人死于非命?且不说那么远,只说,你只身一个人上路明志,可有一技傍身?遇险之时又该如何保得自已平安?就算是玄言仙上已经答应你,要收你做徒弟。可那九死一生的路,你能活着走完吗?”
说着,他看了一眼一脸焦急的三枝,对刘小花说:“我看你,心性是不错的。”随后歪头道:“可要修仙骨,走的是杀戮之道。你瞧着他们一个个道骨仙风,可脚下少不得尸山血海。”
刘小花忍不住道“修仙不应当是慈悲为怀、遵循天道?”
“人生为人,却不甘心为人,偏偏要逆天而行,又何来遵循天道一说?”大先生嗤之以鼻“也就是哄哄你们这些不知道深浅的小东西。”
刘小花沉默不语。
大先生招招手,将一边的三枝叫过来,指着刘小花对三枝说:“若她能继承我的衣钵,以后富贵尽有。说不定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要风光。她却不情愿。你说,她现有身边大好的师父不拜,却要去自寻死路是不是蠢到了家?”
三枝早就听得憋不住了,此刻连忙对刘小花说“你可不要糊涂了。你就算去了三清殿,又如何呢?你心中想的,我虽然都不懂,但无非是再不愿意受人欺负,想翻身嘛。跟着大先生不也是一样的?不仅以后不必过心惊胆颤的日子,还能就近照应你阿娘。我们也不用分开。做一场人,不就图个衣食无忧、家人平安的安生日子吗?
☆、第34章 厉天行
大先生见刘小花不出声。摆摆手说:“我也不逼你。反正你已经答应一样换一样。于我而言,多一个徒弟少一个徒弟有何差别?对你来说,这才是不得了的大事。你自已可要想想清楚了。人生一世,没有回头路可走。”
说着便叫四娘过来“把她安排到东院去。”
四娘惊道:“那可是您的……”
“哪里那么多废话?!”大先生不悦。
刘小花见机便道“我们进了医铺还没有告诉给同乡知道,现在不定他怎么着急呢。能让我们去个人告知一声吗?”
大先生想也不想便抬手一指三枝“去去去去。”
三枝喜不胜喜,连忙找四娘拿了进出的牌子,转身就跑。
刘小花跟着四娘去了东院,才晓得原来大先生书房和丹炉都在这边。这边竟然是比后院那边还要热闹,花厅里坐着许多衣着华贵的人,仆人穿梭其中好身照应着。院子中跟着主人来的下仆低眉敛眸安静站着,活像一院子人俑。
见到四娘带着个小丫头进来,那些贵人们一涌而上“你家大先生呢?……”
“……家母的老毛病又犯了……”
其中有一个最大声,嚷着“七皇子突然认得人了。”
这下,这里的人全部都安静了。还有人低声说“那傻子竟然好了?”
那个人一脸怒意把挤在自已前面的人全推开,走到四娘面前“大先生在哪里?七皇子府想请大先生过去瞧瞧。”
四娘见惯了这种场面,听到七皇子的名号也并没有多激动。只是说:“大先生在制今春的贡丹。诸位留下名贴,稍后大先生自然看得到。”神色平常,语气虽然谦卑但是却十分坚定。然后带着刘小花继续向里面去。
过了花厅,里面便是个安静的小院子。
四娘将刘小花带到西面的厢房。刘小花进门一看,那厢房完全就是个杂物间,里面乱七八遭地堆着好些东西,连缺了只腿的大鼎都塞在里面。
“东面是大先生的书房,北面是丹房。这些地方大先生不叫你自已是不能进去的。万一丢了什么少了什么或弄坏了什么,便是大先生看的书被翻错了页,你都脱不了干系。”四娘没好气地吩咐。
刘小花连忙道:“多谢四娘教诲。”
四娘不理她转身就走。
到是从书房跑出来一个小子,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虎头虎脑好奇地问“她是干什么的?洒扫打杂吗?”
四娘对他到是和气,停下步子还微微躬了躬身,说道:“大先生说要收她做徒弟,看样子把衣钵都恨不能传给她呢。”说完,还瞄了刘小花一眼。眼里有一丝得意。
那小子道:“原来是个狗腿子。”眼珠儿一转,说“把衣钵传给你?”
刘小花正要解释,四娘立刻抢着回答“可不是!”但她没能往下说,那小子便高兴得一拍掌“好啊好啊!我就说今天喜鹊对我叫呢,原来是有这样的好事!”
四娘傻了眼。她一向知道孙少爷是个混世魔王,但是没料到竟然脑子这样不好。亲爷爷的衣钵都要被人抢了,还说好!
那小子也不理她,顺手就把手里拿着的一卷书塞到刘小花手中“好好学。爷爷就靠你了!!”又上下打量,生气地说:“怎么穿成这样?给爷爷丢人!快去给她找身好衣裳来。”
四娘愣了,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嚅嚅问“好衣裳?”
那小子去已经不理会她了,双手叉腰不可一世的样子对刘小花说“不过你也别以为继承了我爷爷的衣钵就有什么了不起。你既然是我爷爷的狗腿子,便也是我的狗腿子。更是我们厉家的狗腿子。以后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譬如扫院子,洗衣裳,自然从今往后全都是你的事儿了。现在你跟我来,本少爷有一件事要嘱咐你去办。”
说着一转身,却不防撞在了四娘身上,他吓得向后跳了一大步,尖叫:“你还站在这里!叫你去找衣裳呢?没用的狗东西!你是想吓死谁?!”
四娘脸涨得通红,连声说“我这就去拿。”转身就出去。出去前,恼羞地看了刘小花一眼,恐怕是以为自已要被她嘲笑。
可刘小花虽然对她没有好感,却也并没有嘲笑她的心思。只是恭敬有礼地站在一边,见她要走了,还躬了躬身。
四娘便有些讶异。满腹心事地出去了。走到外间,平常跟在她身边跑腿的小丫头立刻就迎上来,愤慨地说“我瞧着那丫头就没安好心。这下娘子被她害死了!这功劳原本该是娘子的!却被她讨了个巧。”
四娘却恼道:“别说了!”到底是她自已胆小,一时怯场。再提有什么光彩的?!可她有什么办法?身家都寄托在大先生身上,大先生一句话便叫她的日子翻天覆地,要是丢了这里的事被赶出去,她可真是没法子活的。怎么能不胆小呢。
小丫头委屈地说:“我也是为娘子抱屈,娘子干嘛帮着她说话?”
“得了。”四娘叹了口气,说:“你以后不要惹她。她若有什么要你帮忙的,你帮得到的尽管帮她一把。”
“这又是为什么?”小丫头忿然不解。
“照我说的包准你吃不亏。”四娘子皱眉低声斥责道:“她得了大先生青眼,若是性子浮一点,我们到也不必敬着她,登高跌重,自有她倒霉的时候。可她又偏是这样沉得住气……”
四娘能在这药铺里做个大管事的,自然还是有些眼色。她先是瞧着刘小花才几岁的样子,所以轻看她。
现在却是不同,毕竟在刘小花这样的年纪应当是稚气的时候,就算是再老成,也少能做到不将任何情绪外露,可刘小花却能在她受骂的时候不表露出半点幸灾乐祸,还能对她以礼相待。怎么还能轻视呢?这小丫头的性子这样,若非智大宽仁,必是狠辣毒妇。她也不再想生事了。
四娘子叹了口气:“…总之,你别学那些没眼色的东西。到时候吃了亏来我面前哭。”
小丫头嚅嚅地说“知道了。我听娘子的话。”
院子里刘小花跟在那小子身后去了北面厢房。只道这个小子要她做什么叫,却原来是让她把丹房里倒掉的架子扶起来,再把掉在地上的丹药盒子,全按架子上的标注的名字摆回去。
那小子起先还坐在一边,把腿翘在桌上哼小曲,盯着她做事,后来见她做得认真,索性拍拍屁股就走了。
他一走,刘小花便起身打量这屋子。
屋子中间放着的鼎是碧色的,全身上下没有半点缝,像是整块玉雕成。上面也没有任何花纹,只是玉质通透玉中还有隐隐红色游动。不过下面的炉火是熄的,可见得这鼎并没有在用。
屋子的三面墙都摆着架子。一面多是丹药,一面是竹简,还有一面是百格柜。密密麻麻全是巴掌大的抽屉,这种柜子到跟以前她去中药店看到的很像。
至于那些丹药盒子,都是一色的木头做的,只是木头的质地有所不同。上面用黄纸写了丹药的名称,贴在盒上头。
她一个个将这些盒子拿起来摆回去,心中却是起伏如潮。
这些药,她都是知道的。不只知道这些药材怎么做,更知道药性如何。
可她不知道,自已的记性什么时候这么好的?
那时候,也只不过无聊随手拿起来翻过一遍手札,怎么会现在还记得这么牢呢?而写下那本手札的人,又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最后又是怎么回去的?!
想到这里,她的心就砰砰地乱跳。
是不是她也能有办法回去?
等她满怀心事摆完了那些药,出门一看,那个小子大喇喇地在躺在树下头,摆了个‘大’字流着口水打着呼噜睡着了。
大约是因为她步子太响,小子听到响动,一下就醒过来,睁开了眼睛突然大声说:“你过来快!快!”
“什么事?”刘小花走到那小子身边。她对这个小子并没有什么好感。
那小子突然伸手一拉,刘小花猝防不及,一下子失去平平衡直直地摔在了他身上,小子惨叫道“啊!”
刘小花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慌乱之中两个人四目相对,那小子的脸唰一下便红了,奋力想坐起来把刘小花推开。可刘小花的头发挂在了他领口的盘扣上面。
左解解不开,右解解不开。
最后刘小花听到‘嗤啦’一声,便感觉到自已的头终于不用伏在他胸膛上了,立刻爬起来。这才看到原来是那个小子将那颗被缠住的扣子扯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东院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迎面走进来的一个中年人,他本来正笑吟吟地跟身边的大先生讲着什么话,回头向这边扫了一眼,突然僵站在门口不动了。愣愣看着她。
那小子疼得大骂“你要杀人啊?!小爷差点被你给一屁-股坐死!”顺手把一个东西向刘小花砸过来。刘小花转身条件反射似地伸手接住,原来是贴身挂在脖子上的珠子不知道怎么的被扯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