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昭莹听了这话只是气苦,心里头清楚得很,母亲不是想让她变得乖巧温顺,做二姐姐那般的木头美人,旁人无论说什么都只是点头,自己有什么想法也只能闷到心里——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她可不愿意。
慎王府那个窝,她还看不上哪。
“昭莹,在四殿下面前不可造次!”楮国公忽然只觉有些伤脑筋,素日里挺喜欢这个侄女,只觉她心直口快,活泼天真,可现在又嫌她口太快了些。
“没事没事,难得有莹妹妹这般在我面前说直快话之人,我倒是很喜欢。”许瑢朝着褚昭莹笑了笑:“莹妹妹,你不必拘礼,想说什么便说罢。”
“大伯父,你可听到了,是四殿下要我说的呢。”褚昭莹朝许瑢甜甜一笑:“四殿下心胸开阔,不与我计较这么多,昭莹先谢过一声,然后呢……”她转过脸来望向了楮国公:“大伯父,那个什么皇子侧妃,我一点都不稀罕,万一宫里那位贵妃娘娘有这个想法,你能不能想个法子替昭莹推挡了?”
“什么?皇子侧妃?”许瑢有几分惊诧:“莫非贵妃娘娘表露了意向?”
褚昭莹昂起头来,眼中有些许迷惑:“我也不大清楚,只是那次金花茶宴会以后,贵妃娘娘赏赐了东西下来,府中多有议论,昭莹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众人都这般说,难免会有那么两三分可能,想了许久只觉惊恐,今日先来跟大伯父说一句,这个皇子侧妃,昭莹敬谢不敏,若是旁人想去做的,便让她们做去罢。”
楮国公瞠目结舌的望着褚昭莹,三侄女越发大胆了,这种话也说得出口——难道不该是埋在心底,缄口不语,即便有什么想法,也该是悄悄的、隐晦的提出来?
“大伯父,你是觉得昭莹说得太直接了?”褚昭莹见着楮国公那神色,知道他心中想什么,可是她依旧认为自己该说的便要说出来,闷到心里头不开口,等着那一日真来了就晚矣:“大伯父,大嫂曾经跟我说过,成亲首要讲求的是两心相悦,若是没有感情生活到一起,那边分分秒秒都是折磨……”
“大嫂?”楮国公一愣,旋即醒悟过来,褚昭莹指的是那位已经和离出府,在朱雀街上开了一家药堂的钱姑娘。
“是啊,虽然她已经和离出府了,可毕竟也是昭莹的大嫂。”褚昭莹看着那走珠一般滴滴落下的水帘,轻轻叹息:“更何况那慎王已经有了皇子妃,皇子侧妃名头好听,其实也只不过是个姨娘罢了。昭莹是不会委屈自己的,昭莹要的是两个人长相厮守,一心一意的彼此相待,容不下第三个人。”
“莹妹妹,你说得对,皇子侧妃只是个名字好听,实则不过是个贵妾罢了,以你这般才情心性,不必委屈自己。”许瑢点了点头,表示赞成:“你该嫁一个知你懂你,敬你爱你的男子,好好的过一辈子。”
“四殿下也这般想?”褚昭莹抬起头来,眼里俱是惊喜:“果然是与我大哥志同道合的。”
许瑢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虽贵为皇子,可在旁人心里,还是比不上她的兄长,与她大哥志同道合?许瑢深深看了褚昭莹一眼,只觉她天真烂漫,没有半分虚伪,比他见过的那些京城贵女要单纯可爱得不知多少倍。
眨眨眼,小丫头真长大了呢,她就如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亭亭玉立,在风中绽放着她的美丽。
“昭莹,你快些莫要乱说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有几个人能做到?更别说那高高在上的皇子了,皇后娘娘已经下旨,章太傅的长孙女被赐婚给慎王为皇子妃,怎么也轮不到你了,何必说这些话。”楮国公摇了摇头:“这些话快些不要再提,莫让人听了笑话。”
“大伯父,我可没说要做慎王的皇子妃,你完全弄错昭莹的意思了。”褚昭莹一愣,没想到平常看起来处理事情很明白的大伯父,在这事情上却弄得一团糟:“昭莹只是想说,以后昭莹的夫婿,只能是一心一意对昭莹一个人,我们之间不会再有另外一个女人,就如我父母那般,没有通房,没有姨娘,两人彼此情投意合。大伯父,我知道只不过祖母拿着子嗣说话,你才不得已又纳了姨娘,若不是这样,你也会是一心一意对大伯娘的,是不是?”
楮国公心里头忽然一酸,再也接不下话去,褚昭莹笑了起来:“我便知道是这样的,大伯父,你既然能感同身受,就求你跟祖母说说,万一慎王府真要来提亲挑我去做皇子侧妃,请她帮我推挡了罢,祖母……”她的神色有些尴尬:“我要是去说,她肯定会将我轰出来的。”
“你回去罢,这些事情自然有长辈给你操心,不用你老是想着。”楮国公好半日才闷声说了一句话,挥了挥手:“我跟四殿下还有话说,你且回去罢。”
“我知道大伯父疼爱昭莹,是不会让昭莹受委屈的。”褚昭莹嘻嘻一笑,行了个大礼,鬓边簪子映着阳光,闪闪发亮:“大伯父,四殿下,那昭莹先回去了。”
“莹妹妹,真是水晶心肝的人哪。”许瑢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脸上全是欣赏:“在京城,这样的女子还真不多见哪。”
他的眼前忽然又闪过了一个身影——弯弯的眉毛,娇俏的笑容,爽朗活泼的声音,站在济世堂的柜台前边忙忙碌碌。
慢慢的,褚昭莹的脸孔与她的重叠在一处,仿佛成了一个人。
她们俩真有些相似之处呢,或许是钱姑娘在楮国公府住了大半个月,让褚昭莹受了影响,才会慢慢的变得像她了?
“四殿下,让你见笑了。唉,现儿昭莹长大了,凡事有主见,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才好了。”楮国公皱起了眉头,心间有一丝丝的痛。
褚昭莹那句“你也会一心一意对大伯娘的”,简直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进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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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如水,万籁俱寂,只有一丝丝早春的风微微刮过,将屋顶上即将融化的雪刮落,偶尔发出“噗噗”落地之音。雕梁画角,朱门绮户,夜雨淋漓照故园;清音离歌,九转回肠,曲廊灯罩映旧梦。
一个身影慢慢走近,越来越近,跟他只隔咫尺,可他却依旧看不清她的眉眼,只能从那窈窕的身材上看出那几分熟悉。
“阿音!”他惊喜的喊了出来:“你终于回来了!”
那身影站在他面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着,仿佛隔在云端,他能感受得到一双眼睛朦朦胧胧,似乎含着无限哀愁。
“阿音,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在责怪我不成?”得不到他的回答,他懊恼,沮丧,心痛到了极致:“我去找过你的,真的,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你当然找不到我,我已经决定离开,你如何找得到我?”那声音忽然凄厉了起来,如来自远方,空旷而苍凉。
“阿音,你不要这样,咱们曾经说过要一起面对困难,你怎么能逃避?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你怎么就这样忍心将我扔在这坟墓里受苦?你难道就不怜惜我?”他伸出手去想要捉住她,可是前方空荡荡一片,她的身影虽然在那里,可他却触及不到她,往前走了两步,依旧没有抓住一丝温暖,满掌空落。
“阿音……”他苦恼的喊着她的名字,她没有回答,身影朝后边迅速的飘离,越来越远,很快就只见到一个淡淡的影子,再也看不到那玲珑的轮廓。
“阿音,阿音!”他狂野的呼喊,猛然从床上坐起,瞪眼看着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这是多年来她第一次跟自己这般接近,以前他还只能听着窗棂上有手指的擦刮之声,伴着那声声凄厉的呼喊“让我进来”,可今晚却不同了,他看到了她那窈窕的身影,甚至能穿过云雾看到她那如含秋水般的明眸。
二十多年了,他还是忘不掉她。
他依旧记得清清楚楚,那次他从府衙回来,在自己房间磨蹭了很久,最终压不住心底的思念去了内院,走到继祖母那边,一切如常,才聊了些日常,母亲便走了进来,一句话让他惊得魂飞魄散:“文偃,阿音今日跟人私奔了。”
“不可能!”他猛的站了起来:“阿音怎么会跟人私奔?”
“怎么不可能?”褚国公夫人那张脸黑得如锅底:“我现在还得想法子压着这事情呢,先派人出去找找,找不到的话也只能说她病重不治了,好在她身子弱,又不经常出去走动,用这个借口倒也不突兀。”
“母亲,是你下了手,是不是?”他身子颤抖,嗓音都有些变了:“今儿一早过来给母亲请安我还见到了阿音,她还在朝我笑,怎么可能转眼就跟人私奔了?”
“你不相信?你以为阿音是个什么好东西?她能与你私相授受,也就能跟别的男子眉来眼去!”褚国公夫人将手中的茶盏猛然放到了桌子上,双眼怒目而视:“我何需对她下手?你的要求我不答应,你们还能飞到天上去?”
“母亲,你为何一定要难为我们?求求你,求你把阿音放出来,只要你保证阿音平安无事,我便答应跟谢家小姐成亲。”他的一颗心充满了绝望,母亲说的话,他半个字也不相信,这世间还有谁会对阿音下手?放眼看过去,除了她没有别人。
“文偃,你莫要疯疯癫癫,我真没对阿音怎么样,你如何能怪到我身上?再说了,阿音这种红颜祸水,走了也好,莫要留到我们褚家,闹得府中鸡飞狗跳,大家都不安生。”褚国公夫人的声音里有一丝丝冷酷:“算命的说她是灾星,会给褚家带来厄运,你祖母身子本来极好,可为何这么早就过世,还不是被她克着了?我可不希望这样一个人留在褚家,将我们府里的福气全克走了。”
“不,母亲,阿音不是灾星,你不要这样说她,阿音是这世间最善良最美好的女子,她需要一个人全心全意去呵护她,她需要一个人温柔相待细心体贴。母亲,求求你,求你将阿音接回来,我不能没有她,母亲……”他苦苦哀求,声音渐渐哽咽,可是褚国公夫人却没有一丝动摇,只是冷眼看着他,拉紧嘴角,似一条笔直的线。
他跪倒在地,望着那黑色的水磨地砖,心中惊恐,他的妙音,他的妙音现在在哪里?她是不是正在受着折磨,等着他前去相救?整个人的身子似乎被架在一把旺旺的火上,全身很快便被烤出了一层油,每一处都有炙伤的痛。
“文偃,你问问跟着出去的丫鬟婆子便知,你心里的那个清纯的阿音,究竟是怎么不见的,不要将一切都怪到母亲头上!”好半日褚国公夫人才开了口:“皮家的,你给世子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皮妈妈从褚国公夫人身边走了出来,脸上的笑容看得他有些不舒服,只觉得油腻腻的一片:“世子爷,你可不能冤枉了夫人!今日是高国公府的游宴,因着夫人心里寻思要替表小姐寻门合适的亲事,故此也将她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