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那人一看就是个小气的,他才不会心甘情愿将那玉玦拿出来做抵押呢,我又不是不还给他,等他们家拿银子过来接人,我自然会将玉玦退给他的。”盛芳华推着盛大娘就往院子中央走:“阿娘,这药还早着呢,你就别管这里的事情了,快帮我来做治鸡瘟的药,我瞅着很快该能派上用场了。”
虽然目前村子里请她来看鸡瘟的只有两家,可这瘟病一发就不会轻易平息,总得先做些预防,以免到时候忙不过来——村子里可没有兽医,给人治病,给牲畜治病,都是她一个。
听到盛芳华说要配治鸡瘟的药,盛大娘也紧张起来,将那玉玦的事放了下来,跟着盛芳华走到了外边院子:“芳华,要娘做啥子?”
“阿娘,你快些去取写大蒜老姜和白酒过来。”盛芳华一伸手,将墙上挂着的玉米串扯了下来,手脚利索的剥起包谷来,这事情可真是迫在眉睫,村子里头谁家不养几只鸡的?就连盛大娘都养了好些只。
“芳华姐姐,芳华姐姐!”一串脚步声又急又快,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出现在门口,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全是汗珠子:“我家阿娘快要生了咧,现在痛得说话不出,只在喊肚子痛!”
“啊?不是还要一个多月吗?”盛芳华放下手中的玉米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落下的灰尘:“小红,你到这里帮我搭把手,给这些玉米籽给捋下来。”
“好好好,芳华姐姐,这事儿就交给我吧,你快去看看我阿娘。”小红飞快的跑了过来,接过盛芳华手中的玉米棒子,一屁股坐到了板凳上,伸手抹了下额头,朝盛芳华勉强的笑了笑:“芳华姐姐,你快些去吧,别看我个头小,做事可不会含糊,保证你回来以后,这堆玉米就已经剥完了。”
盛芳华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眼见着日头从中天到了西边,又慢慢的落了下去。
褚昭钺坐在床上,透过破了的窗户纸望了过去,就见金色的夕阳带着暗红色的边,沉沉的挂在杏花树的枝头,将那满树杏花染得红艳艳的,就如烧得旺旺的炭火,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杏花,哪里是夕阳,那抹绚丽艳红里,还有一群暮归的鸟儿,翅膀扑扇,洒落点点金粉般入了树丛。
小院子里坐着一个小丫头,约莫五六岁模样,扎着两只翘翘的羊角辫,正在努力的掰着玉米棒子,她的身边横七竖八全是被剥掉颗粒的棒子,堆在脚边跟小山包一样。
“唉,芳华姐姐还没回来,真让人着急。”小姑娘晃着两根羊角辫,一脸的焦急。
“可不是吗,要早些回来我这心才能放下呢。”盛大娘也是愁容满脸:“一想着她,我就放心不下,可她偏偏不听我的话,一天到晚总是在外头不归家,唉……”
小红伸手拉了;拉盛大娘:“大婶,你别着急,有我在呢,放心好啦,这些玉米我会全部掰完,不会让姐姐回来弄的。”
盛大娘拉住小红的手看了看:“你自己看着点,都快长泡了。”
“没事,我乐意替姐姐做事。”小红抬起头来,甜甜一笑,要是芳华姐姐能让她阿娘平平安安的把宝宝生下来,就算她十根手指头都长泡也没关系。
透过窗户看着外边的两个女人,隐隐约约听到她们的对话,褚昭钺心中有些火大,那个盛芳华真是没良心,让她的妹妹在这里干活,自己却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去了,褚昭钺同情的看了看小红,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么小小年纪就要干活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被她姐姐欺负,可半句多话也不敢说,还是笑眯眯的在说话,那个做母亲的怎么就能这样厚此薄彼呢——可真是偏心偏到天边去了。
这跟自己家里的情形倒是有些像呢。
褚昭钺眼前蓦然浮现出一个银发老太太的面容。
那是他的祖母褚老太君,褚国公府的老祖宗。
褚老太君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子禇文偃,次子禇文心,幺儿褚文龙,虽然明面上看着褚老太君公正无私,对这三房并没有什么偏颇,可暗地里贴补老幺却不知道有多少,别的不说,就从三房的婶娘穿戴上就能看得出来一二。
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
对于老幺,褚老太君是疼爱到了心里头去,而对于大孙子褚昭钺,她却完全没有将他当命根子看,褚昭钺从来就没有感觉到祖母对他格外的照顾与疼惜,相反,对于三叔的三个儿子特别照顾,特别是三叔的长子禇昭志,每次褚老太君见着他,眼睛完全是弯成了一钩下弦月,闪闪的发着光。
心已经偏到天边去了,这眼睛看起来自然也会更弯些了,褚昭钺每次去给褚老太君请安,总是习惯的让自己坐到不显眼的角落——既然祖母喜欢的人不是自己,便让她喜欢的人坐到打眼的地方去,这才符合孝顺之道。
褚昭钺小时候有些想不通,为何作为长孙的自己没有得到祖母的青眼相看,反而让二弟得了脸,他也少不得跟褚昭志较量过,想要出彩让褚老太君高看他几分,可不论他怎么努力,褚老太君的眼中依然没有他。
有一回中秋,宫中赐下时新糕点,精致的镶银边的松木盒子里一色儿放着四种糕点,玫瑰茯苓酥,芝麻霜糖酪,桂花金丝糕,芙蓉枣泥冻。
说来也巧,褚昭志因着念书不上心,被褚老太爷罚着抄字,故此褚昭钺给褚老太君请安去得早些,他一眼瞧见了宫中御赐下来的糕点,不免好奇,走到四方桌子旁边,笑着道:“祖母,今年宫中赐下的是什么糕点?”
褚老太君没有回答他,只是吩咐身边的元婆子将那糕点收起来:“过会晚宴的时候再拿出来让大家一起共享天恩。”
褚昭钺本没有在意,可是在晚宴要开之前,褚昭志却拿着一块糕点奔了过来,示威似的朝他晃了晃:“你早些给祖母请安又有何用?宫中御赐的糕点还不是没吃到?”
他的嘴角沾着些芝麻,宛若有人点上了几颗黑色的斑。
虽然晚宴的桌子上摆了糕点碟子,可褚昭钺却再也没了兴趣,香软可口的糕点放到嘴中咀嚼反而有些苦涩。褚二夫人见儿子有些怏怏不乐,晚宴回到自己院子以后将儿子拉到怀中小声询问究竟,褚昭钺再也忍不住,抬头大声问:“母亲,为何祖母不喜欢,却只喜欢三叔家的几个孩子,这是为何?”
褚二夫人叹息了一声,将他揽入怀中,低声道:“钺儿,有些事情无法强求,你有祖父、父亲母亲喜欢你边是了,又何必强着你祖母也宠着你?”
褚昭钺点了点头,将母亲说的话记在了心里,从此不再跟褚昭志计较,褚老太君暗地里塞什么东西给褚昭志,他也不再眼热。等及褚老太爷过世,褚老太君对褚昭钺越发冷淡,将褚氏三房看得尤其要紧,褚昭钺也能淡然处之了。
就这样,褚国公府看上去一片风平浪静,在外人眼中真是花团锦绣、子孝孙闲、祥和安乐的公侯府第。可是只有住在里边的人才明白,这褚国公府三房,并不是外人眼里见着的那般和睦。
比如说今日遇险……褚昭钺捏了捏自己的手,有些发痛。
是不是有些人再也按捺不住,已经暗中出手了?他的眼睛眯了眯,转头看了看院子中那个小丫头,她已经站了起来,蹦蹦跳跳的跑去了厨房,笑得十分欢快。
自己跟她何其相像,分明知道长辈偏心,可却还得装出一脸的笑容,开开心心的去讨长辈的欢喜。褚昭钺的额头汗津津的一片,心里有些寒意,若今日这事真是那人做下的,自己可绝不能再退让,否则就真会被他们踩在脚下再也不能翻身。
不管母亲如何劝他要忍让,他再也不忍了,越是忍,人家就越会步步紧逼,只有奋起反击,方才能让旁人畏惧,不敢再肆无忌惮的出手。
“大婶子,我回家去了!”小红站在厨房门口朝里边忙活的盛大娘,笑嘻嘻的举起了两只手:“我已经把玉米全剥完了。”
盛大娘赶紧从厨房的柜子里摸出小半块芝麻糖来:“小红,多谢你帮忙,要不是婶子可忙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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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芳华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盛大娘。
没想到自己这个便宜娘真会胡思乱想,她不过是想要捆结实的绳子而已,怎么她就想到要将这受伤的男人给阉了送进宫去做内侍。
“娘,你想多了,我是想给他疗伤呢。”盛芳华推着盛大娘往屋子里走:“他受伤很重,我要用刀子把他身上坏了的烂肉给剜出来,怕他乱动,得用绳子把他捆结实了才行。”
即便是知道自己不会变成内侍,褚昭钺仍然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倒竖,这姑娘准备拿刀子把他身上的肉给剜掉!这滋味……身为从小便养尊处优生活在花团锦簇里的褚昭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会有多痛。
可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东想西想了,正在褚昭钺琢磨着自己该不该睁开眼睛央求那大婶大发慈悲将自己送去城里的医馆时,就听到脚步声匆匆,还有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盛姑娘,今日要骟猪?”
“不骟,不骟!”盛大娘慌忙迎了过去,指了指木板上躺着的褚昭钺:“我家芳华要给他治病吶。”
张屠户瞟了一眼褚昭钺,明白的点了点头:“盛姑娘,你放心,我会把他捆结实的。”
还没弄懂怎么一回事,褚昭钺就觉得自己已经被人抬了起来,然后被按到了两条硬梆梆的条凳上头,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脖子,粗粗的绳索绕着他的脚脖子好几圈,牢牢的捆在了条凳上。
“张大叔真是利索。”盛芳华看着转瞬间就被五花大绑的褚昭钺,实在满意,伸手拍了拍褚昭钺的脸:“不把你捆好我还真不敢给你下刀子。虎子,你来帮忙,将那些掺了药粉的烧酒给他灌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