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思文半眯着眼睛,由长随们搀扶着跨过了高高的门槛,他脸上已经有了一些微红,脚步虚浮,明显已经是喝多了些。
“老爷,你仔细些,别走太快。”
长随们有些奇怪,自家老爷一般都不喝太多酒的,今日为何兴致如此高,喝得半醉了呢?
京城西郊,桃花村,姓钱的母亲,十五六岁的姑娘……
这几句话在盛思文脑海里一遍一遍的碾压了过去,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现在就跑去那个什么桃花村看个究竟。
他心里有□□分把握,那母亲该是钱香兰,当年她怀着身子离开,或是走不动路或者是没有银子了,只能流浪到了京城附近一个村子居住下来。难怪夫人派贴身的妈妈去庐州那边守了好些年,也没见钱香兰回去,原来她在京城住下了。
她……盛思文眼前出现了一张脸孔,那娇媚的容颜真是比花朵儿还要美。
当年他就是看中了她的娇艳才会起了贼心在庐州娶了她,若不是这般容貌,他还不会冒着触犯夫人的危险做下这事,都怪她生得太美。
盛思文一边迷迷糊糊的想着,一边由下人们搀扶着朝前边走了去,青石小径两旁都是花树,在这暗夜里有着重重倒影,将主院的那道山墙遮了一半,只能隐约见着粉白的墙壁从那黑影里露出一点斑驳的颜色。
一对灯笼从对面迎了过来,伴着清脆的声音:“老爷可算是回来了,夫人正在内院等着呢。”
正文 58
门口的灯笼忽明忽暗的亮着,仿佛是一个渴睡的人,实在睁不开眼睛,却还依旧要强撑着不肯歇息,地面上有两团模糊的灯影,不住的晃晃摇动。
门口站着的丫鬟见小径那边两团灯影过来,慌忙将身后的门推开:“老爷回来了。”
盛思文踏步走进了进去,微微醺醉,一双眼睛半眯着扫了过去,就见盛夫人半倚靠在床边,一只手捏了个镯子,眼珠子落在了那柔柔一轮的圆环上,显得有些没精打采。
“夫人。”盛思文由丫鬟扶着走了过去,身子歪到了床上:“看什么呢,一只手镯而已。”
“我在想,究竟明天要不要将这手镯给明珠。”盛夫人转过身来,忽然来了兴致:“这对手镯是一个姓严的送过来的,盒子里放有玲珑阁的票据,上头标价可是一万两银子,明珠出阁,我给了一只,心里头想着,剩下一只等明玉出阁的时候给,可是今儿想来想去,是不是要将这只也给明珠,刚刚好她明日就回门了。”
“我觉得你对明珠比对明玉好。”盛思文躺在床上,嘴里喷着酒气,脸色微红:“两个女儿,都不该是一样的?每人一只就行了。”
盛夫人低头看了看镯子,没有出声。
盛明珠是她第一个孩子,她肯定会给更多的疼爱,第一次接触到小手小脚,第一次见着粉嫩的脸孔,第一次摸到柔软丝滑得如绸缎的肌肤,都是那么美好的回忆,到了第二次,新鲜感没有了,给的疼爱就不如第一次那么多了。
更何况盛明玉是她第三个孩子。
盛夫人拿定了主意,明儿盛明珠回来,将这只镯子也给她,等盛明玉成亲的时候再给她另外置办便是。
将手镯收了起来,盛夫人转过脸,见着盛思文躺在床上,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脸颊微红,不由得有几分生气:“说,谁请你喝酒呢?莫不是借着晚宴的名头,喊了些美貌婢女来劝酒?哼,那些惯会揣摩上司心思的人,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
盛思文偏了脸朝被子里头捂着,半睁开的眼睛瞧见了一片血般红的薄纱,上头还隐约用金丝镶出了展翅凤凰的花纹。他闭紧了嘴没有说话,有个主意不住的在脑海里翻腾,他要去京城西郊的桃花村去探访个究竟,看看那那个姓钱的女人究竟是不是钱香兰。
或许他真的有个没见面的孩子,盛思文心里头忽然活络了起来,伸出手摸了摸柔软的薄纱被子,喷了一口酒气。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被盛夫人管得死死的,虽然偶尔也冒出过念头想要去寻钱香兰母女,可却不敢得罪自己夫人,毕竟还得靠着老丈人去提携,现在他官居二品,又年岁渐大,要想将自己的骨肉领回来,如何不能?
算起来,那孩子也有十六了。
长得像他——盛思文想到那下属说过的话,渐渐高兴了起来,若是有几分像他,又有几分像她母亲,那定然是个美人儿,到时候将她嫁进高门大户,也能稳固自己的地位。
“你怎么就不说话了?”省夫人见着盛思文侧脸背对着她,有几分生气,一把揪住了他:“是不是心虚了?”
“能不能让人好好睡觉?”盛思文嘀咕了一句:“京城里都知道你的厉害,谁还敢用美貌婢女劝我喝酒?”
盛夫人得意的笑了起来:“算他识相!对了,明珠明日回门,你可得早些回来,莫让女婿觉得我们不重视他。”
“唔,回门么……”盛思文酒意去了大半,一骨碌坐了起来:“我都差点忘记了。”
明珠嫁的是褚国公府的二公子,现儿京城都传遍了闲言碎语,褚大公子不行了,过不了几日便要蹬蹬腿去了,到时候能袭褚国公这爵位的,该是自己女婿了。
“夫人,明珠回门可是大事,咱们千万别怠慢了。”盛思文一把拢住了盛夫人的肩膀:“我知道夫人贤惠,定然已经安排好了。”
盛夫人得意的一笑:“你到这时候就知道来哄我了?开始怎就不见你过来?明珠是你的女儿,更是我的女儿,她回门是大事,哪里还要你来提?我这边已经请了我父亲母亲过来用午宴,还有章家的亲戚都会过来,到时候好好热闹一番。”
第二日是个好日子,碧空万里,金灿灿的一轮日头照着地面,盛家的小花池里的波纹粼粼,瞧着跟有碎金万点一般,小池的左边栽种着一些荷花,荷叶田田,拥拥簇簇的挤在一处,荷叶里伸出了数支粉色的荷花,娇艳无比。
几个丫鬟提着篮子从荷花池旁边走过,细细的声音随着那荷风飘了过来:“大小姐可真是命好,姑爷那么疼她。”
“最要紧的是幸得亲事换掉了,否则此刻要嫁的便是那病得只剩一口气的褚大公子了。”有人附和着,啧啧叹息:“这下便好了,既不用嫁那大公子,而且还嫁得称心如意。”
“可不是,夫人这两日,笑容都多了几分,今日不知道会有多少喜钱打赏呢。”另外一个声音兴致勃勃:“府上办喜事,咱们也跟着沾光哪。”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盛思文站在大门口,疾走几步,朝着马车上下来的人行了一礼:“快些请进,小婿的眼睛都要望穿了。”
章老夫人满意的看了盛思文一眼:“婉如这几日该忙得很罢?”
“家有喜事,自然是忙的。”盛思文满脸堆笑,伴在章老夫人身边,殷勤的回答着她的问题:“只不过思文都有与她一道来处理这些事情,并未让她累着。”
“唔,我知道你事事细心。”章老夫人点了点头,满意的朝前边走了去。
最初女儿吵着要嫁这一穷二白的状元郎时,她是极其反对的,凭着女儿的才貌,什么样的高门嫁不进去?为何偏偏要选这个没家底的盛思文?可过了这么多年,章老夫人也佩服起女儿来,嫁入高门哪有现在过得舒服?女婿对女儿可是贴心贴意,不敢有半点怠慢,这么多年下来,就连个小妾都没有,也算是难得了。
几个人被丫鬟婆子们拥簇前行,不多时便到了主院大堂,那打门帘的丫鬟笑得眉眼弯弯:“老太爷老夫人过来了。”
门帘高高儿擎起,就看见大堂正中央的一扇八门屏风,上头绣的是花开富贵,朵朵牡丹竞相争艳,旁边还有蛱蝶蜜蜂不住盘旋,热热闹闹。屏风前边是一张黑檀木桌子,每边分放着两张椅子,椅子之间有小条几,上边放着几个白瓷镶金边的盘子,摆放着各色水果和糕点。
章太傅与章老夫人两人很习惯的朝左边主座走了过去,按着理来说,这主座定然是主人坐的,可盛思文为了表示对章太傅的恭敬,从来都是尊他坐到主座上头,故此每次章太傅过来,都定然会是坐到主座上头的。
“明珠可已经回府?”才坐下来,章老夫人便问起了盛明珠,她素来喜欢这个外孙女,长得跟女儿有些像,又嘴巴儿甜,每次去章府都会陪着她说好一阵子话,字字句句说得让人觉得熨帖不过。
“岳母大人,她还未果来,我也正在盼着呢。”盛思文心里也有些疑惑,御前街跟金水街相距不过一里路,为何明珠到现在还没过来?
“回门不该早些?”章老夫人也皱了下眉头:“莫非是褚国公府昨日没准备好东西,现在才急急忙忙的置办?”
女婿陪着女儿回门,是要带回门礼的,褚国公府这样一个积年世家,该不会不知道,章老夫人心里忽然有些不妙的感觉,这里头或许会有什么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