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顿了顿步子,挺直了脊背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知道我可能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然而既然事情都是冲着我来的,我若是都不站出去证明自己是孟家的子孙,都不能和孟家的人在一起共同承担,我这辈子就算能活的很好,也总是会有遗憾。”
陌篱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他强迫自己笑着道:“这也有可能是丞相放出的假消息,要不要你再多等等,我派尔西查清楚了再商议?”
“我伯父是定安伯!随随便便就传说定安伯入狱?丞相就算一手遮天也不可能那么儿戏!”相思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她原是最自私不过的人,也最不看好亲情,然而大伯一家对她真的是实心实意,若不是她的长相丞相也必不会用这种方法来攻歼定安伯府,她做不到铁石心肠,尘惜的年纪还那么小。
“陌篱!大伯和外祖是所剩不多对我好的人了。”
陌篱眼看着相思进了屋子,石榴低着头也赶紧跟了进去。
“公子?”尔西忐忑道。
“不是说出了什么事儿都不能让她知道么?”
尔西没有看到陌篱的表情,可平日里能顶着陌篱冷脸的他也不由小腿打颤。
“实在是闹腾的太大,石榴姑娘知晓了。”
“那就不应该将她带回来!”陌篱捏紧了拳头,一股股的怒气仿佛在他身上凝实,如同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尔西愣了愣,就好像一时间不认识陌篱了一般,他从来没有见过公子如此阴沉,曾经那个只有点冷漠的公子犹如染上了魔性,这时候只要有人将孟三姑娘带离他的视线,那种后果,他眼下想都不敢想。
“京都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尔西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强行镇定道:“礼亲王被控告通番卖国,之后又有礼亲王曾经的旧奴出来作证,说是定安伯收取了礼亲王旧部的好处,偷偷将外头出生的礼亲王孙女收养在府中,甚至为了掩人耳目还将孩子交给了孟家二房抚养,远离京都。”
“皇上呢?皇上什么都没说?”陌篱又问道。
“皇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只是丞相先斩后奏,先将定安伯府的一众老小关入天牢,甚至不许任何人进去探望。”尔西也没想到丞相的速度如此之迅速,完全不给圣上或是其他人给予反驳的时机。前脚送上证据后脚就拿人下狱。
“之前我们还有定安伯府准备好的证据呢?”
就在尔西觉着陌篱这次必然就会爆发,甚至失控的时候,陌篱突然转身往外走。
尔西连忙跟上道:“都按照公子之前准备好的,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零壹他们都能叫的动么?人还在么?”陌篱继续问道。
“在呢?都能叫的动!”尔西一脸疑惑。
“兰总管他们已经不见了,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你整理下我们手下的人,暂时不用依靠山庄了。”陌篱跨过门槛朝着自己的院子去。
尔西这才发现一路进来什么人都没见着,山庄居然已经变成了一间间空房!
“公子!公子你慢着点,那咱还让孟姑娘回去么?”
陌篱脚步一停,尔西差点撞上。
此时天色已晚,尔西看不清陌篱的表情,却能听出他声音里那种浓浓的不情愿。
“让,你立刻去叫车夫套好马,连夜返回京都。”隔了一会儿他又道:“若是今儿个不让她回去,她能恨我一辈子。我不想那样,再说,自己的媳妇儿想做什么,自然由着她做,善后的事情当然要男人来做。”
尔西突然觉得自己落后了许多,也难怪他娶不上媳妇,公子才多大,就已经知道疼惜媳妇了。
相思连夜就坐上马车返回了京都,顺利的让石榴不敢相信,可偏偏相思毫不意外,陌篱本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对一个人好,好到可以这个人做什么事儿他都支持,危险的事儿他将她保护到最好,害人的事儿他可以给她递刀。
上辈子她因为陌子谨与那姓柳的贱人想要毒死自己,一气之下便想报仇雪恨,也是他不但不阻止她,还从哪里找来无色无味,甚至连仵作都查不出来的毒药,亲手送给了两人,送他们上西天。
所以,她此次为了大伯也为了这辈子不会东躲西藏的过日子,她必然会去抗争一起,他也必然会顺着她,顶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费尽心思,想保护她的安全。
伸手握住陌篱有些凉的手,相思愧疚更深,她就是知道陌篱对她的真心,从能如此肆无忌惮,说好要还他上一世的情意,到没想到居然没还就又欠上了。
陌篱以为相思害怕,将相思抱在怀里道:“别怕,我都安排好了,皇上也定然是希望你露面的,否则只有丞相一边的说辞,大家都很被动。”
相思搂紧了他。
“若是此事能叫来你的父母作证,那便是最好……”
相思摇摇头,她的爹娘最为怕事,不露面已经是最好,绝不会站出来为大伯说话。
“放心,一切有我。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隔天到了京都,相思不顾困倦先让尔西去了趟定安伯府,发现府门果然被人封上,再派人去了一趟侯府别庄,也顶多能靠近,却无法上前,那地方周围都被丞相的人围上,明显不想让老侯爷出门。
相思已经等不了了,她一路过来想了许多,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抛去名声,以女子之身跪在皇宫门前,她不想再像重生回来那时,规规矩矩为了名声安安静静的做一个大家闺秀,她更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名声,躲藏在一个无人知道的角落里怨天尤人。
她本就是个冲撞的性子,上辈子有陌篱看着,她有无法无天的资本,这辈子既然已经选择再牵连陌篱一生,她凭什么还要忍气吞声,平淡恭顺,炮竹也有被点燃的那个时候!
她也实在不想让外祖父与外祖母为了她的事情再有什么闪失。
穿上了一身素衣,相思拔去金簪,带上银钗,她素颜一张未施粉黛,穿着绵软的绣鞋上了那辆平平无奇的马车。
这一次陌篱并没有陪伴她,而是看着她越行越远,而后狠心一转身去做他该做的事情。
相思一路摸着心口,感受着自己快速跳动的心脏,直到宫门口才缓缓放下手来。
“姑娘……宫门到了。”车夫停下马车,好一会儿才道。
“姑娘!”石榴害怕的拉住相思,不想让相思下车。
兴许换成一个男子还好,若是事情水落石出指不定还能得皇上青眼,日后平步青云。可换成一个女子,哪怕还没及笄,就这么往宫门口一跪,不能洗清冤屈也就不说了,要是能真相大白,如此牙尖嘴利还敢和众男子对簿皇宫的,名声能好到哪里去?
好心的说是孝顺睿智,心眼坏的指不定就要说不守规矩,离经叛道,没有妇德。大陈国到了如今,压根也没有一个女子敢如此行事。这车要是这么一下,姑娘长这么大得到的那些好名声恐怕也就保不住了。
“无事!便是我嫁不出去,也会有人敢娶。”相思半开玩笑的推开石榴的手,义无反顾的下了马车。
她整了整衣服,慢慢走到宫门口,仰头看了看宫门上金灿灿的大字,还有周围手握兵刃的大内侍卫。
“臣女孟家三娘,求见陛下!我伯父冤枉!”相思大声喊了出来,双手将证词托与头顶,虔诚的跪了下去。
侍卫们一见本想驱逐,可门口这些人老早就被人私下里交代过,所以此时一见正主出现了,赶紧拦住的拦住,往里头报信的报信。
相思也不着急,就跪在门口,静静的等候。
宫门口临着街道,虽然好长一段不允许让人来回走动,可毕竟不太远的地方也能瞧见,过路的大多都是世家子弟,还有官宦权贵,有人见着相思出现,打听之后便悄然返家,毕竟京都里不少人都知道,丞相与皇上都在找这位消失一时的孟姑娘。
“姑娘,那个好像是孟家三娘。”一辆马车停靠在街区对角处,一个丫头好奇的说道。
“不是说和男人私奔了么?怎么又跑出来了?”尖锐的声音带着嘲弄。
“我看看呢!”车窗帘打开,舒宛萱朝着外头望去。
“别看了!指不定就是哪里跑来的私生女,如今出现不过是有人说她是礼亲王的孙女,这是做着小郡主的春秋大梦呢!”
“何姐姐可不能这么说,她的身份还没定案呢!”舒宛萱放下窗帘,柔声说道。
何淑瑶这几天生在生闷气,因着庄晋元一直在躲着她,还有人传说庄晋元那日带着孟相思离开了京都,更有她那位姑妈牵扯进相思的案子里进了大牢,连累他们家也跟着被调查。
若说原先何淑瑶只是不喜相思与庄晋元太过熟识,这会儿根本就是觉着孟相思就是个搅和别人的扫把星!
“我说,你可别同情她啊,我听说陌公子与她走的也近,最近他大伯娘不是有意想让你嫁给陌公子么?就连不念和尚都觉着你们合适。你可不能再让她把陌公子也勾搭走了!”
舒宛萱脸一红,娇嗔道:“这都是八字没有一撇的事儿,不过是陌太太将我与他的八字私下去给不念和尚看了看,哪里就有定亲的事儿了!”
“啧啧,你瞧瞧我就知道前车之鉴了!”何淑瑶翻着白眼说道。
“不说这个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奇珍,听说定安伯府出事儿,他们也受了牵连。”舒宛萱小声说道。
何淑瑶沉默片刻,咳嗽了两声道:“我今儿个身子不太好,想早些回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相思初入大殿,双腿还有些打颤,膝盖隐隐作痛,她知道丞相不可能让她那么容易进宫对峙,可也没想到就算皇上在场,也让她在宫门口跪了近一个时辰,也在外头被人指指点点了将近一个时辰。
她脸色有些发白,嘴唇也微微干裂,可一想到还在大牢之中的大伯一家,脚步又快了些许,她提起裙摆迈过高高的门槛,低着头无视大殿中无数男人尖锐的目光,只对着龙椅之上的那个人叩拜行礼道:“臣女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大殿中窃窃私语,此时的政客们到全无原本道貌岸然的清高样,反而如同街市口的嘴碎大婶,肆意评价着一个未曾及笄女子的样貌以及出身,更有丞相一派露出厌恶鄙夷,宛若这个女子并非柔弱手无寸铁,而是个穷凶极恶的无耻败类。
叩叩叩!
龙椅之上皇上轻轻敲击镇纸,发出清脆的响声。
“殿上何人?”
相思一时愣神,刚刚那些眼神并不陌生,在她上辈子死前的几日里,她与陌篱的所谓丑事被人张扬出去,到处都是这样的眼神,到处都是这样的窃窃私语,她甚至跪在殿上想,若是今日进来的女子不是她,而是个心灵有些脆弱的闺阁女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承受不住这个压力,一头碰死在真龙金殿里。
“臣女定安伯府孟氏三娘。”
皇上也觉着一群老爷们如此围观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实在有失体统,便道:“你起来吧,来人,赐座。”
谁料不等皇上说完,一文官走上前来,看起来头发花白走路也有些不稳妥,但偏偏说起话来掷地有声,仿佛占尽天下道理。
“皇上,此事不妥!此女大庭广众之下跪与宫门,完全不顾女子该有的贤良淑德,如此抛弃脸面,不顾大局,简直是不守妇德!皇上让她进来说话是皇上的仁德,可如何再能赐予她坐的资格,若是旁人见此怕是依样学样,那咱们陈国的女子岂不都要如此放荡不知羞耻?”
皇上一见此人,头都大了,原本这人就是个老古板,陈国因为受先朝影响,女子才有喘息的机会,也不会太过拘谨,至少一些击鞠的场合女子也可与家人一同欣赏。男子与女子外出游玩,只要有长辈看护,到也不至于天理难容。
但偏偏这位老先生以先朝公主当政为由,说是女子道德败坏,不知廉耻,就该锁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甚至就算出门必带面纱,若是有男子瞧见女子露出肌肤,要么女子去皮挖肉,要么嫁与男子,哪怕男子门不当户不对,也一定要从一而终,不得另嫁。
若是女子死了丈夫,那更是不得改嫁,寡妇还要立上牌坊,熬到死那就是功德圆满,终身守节了。
至于什么婚前私相授受,婚后不守妇道,还有到处抛头露面不知羞耻的,就该通通浸得猪笼,死后抛尸以儆效尤!
皇上好歹也是学过史书的,先朝公主当政那是皇帝年幼,且公主当政的时期极其昌盛,之后还政与幼弟,幼弟又是公主一手培养,理念一致,三代都是先朝最为鼎盛的时期,反倒是先朝末期,天子无能才会落到他们李家的手里,与约束不约束女子毫无关系。
在他看来,外戚干政比女子当权还要可怕,人家公主在幼弟成年之后便立刻还政,他这个皇帝呢?外公就站在下头虎视眈眈的盯着他手里的玉玺,恨不得将他赶下龙椅,脱去龙袍,下头那位跪着的姑娘就是个明证,这老东西还有脸说什么女子不知羞耻?
下头这些男人才是恬不知耻!
皇上憋着气可又不能意气用事,就只好道:“孟姑娘也跪了好长时间,若是不能坐着,便站在一旁吧。”
相思知趣,立刻谢恩站了起来,气得那老官儿白胡子直飞,不大的眼睛都快瞪出血来了。
“你为何跪与宫门?”这大殿上是个人都知道为什么,可是皇上还不得不走这个过场。
“原先臣女身子不适,去了家中一处别庄休养,只是昨日回到京都,却发现大伯一家被抓下狱,罪名还是偷偷抚养礼亲王的孙女。臣女从来没见过什么礼亲王的孙女,大伯一家必定是被冤枉的,臣女实在无处申冤,便只好跪与宫门,求皇上做主!”大家都装傻,相思也不会上杆子承认自己才是被诬赖的那个。
只是,今儿到底不是打太极的时候,丞相一派就盼着相思出现,好把罪名做实了,当然不会随着相思装聋作哑。
“你住口!你便是那个反王的余孽,还敢出现在皇宫之内,欺瞒陛下!”旁边立刻有人跳出来嚷道。
相思早已料到,所以不慌不忙的行了一礼道:“臣女到觉着好奇,臣女好好的孟家女,如何又变成了王爷的孙女?臣女自认福气没那么大,做不了皇家的郡主。”
“狡辩!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丞相鼻子一哼,也不管皇上如何反应,他到温怒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以为你过来一跪信口雌黄,皇上就会信你?在场的大臣们就会信你?小丫头,你也太天真了。”
“臣女出生在燕州,自小长与燕州,直到九岁入京,从来去过京都。臣女虽然与杨王妃长得相似,那是因为杨王妃是臣女外祖母娘家的亲人,相似也并不奇怪,臣女还与外祖母有几分相似,这可不能作为臣女并非孟家女的证据。”相思心有底气,她是谁的女儿她再清楚不过,上辈子她心中苦闷,再加上脾气火爆,相由心生,就算她长得像杨王妃也极少有人看的出来。这辈子她放下一切,与父母都不愿多做计较,更是与大伯一家相处甚好,面相会变到也不奇怪。
“老夫看你年纪不大,兴许也受人蒙蔽……”丞相话题一转,看向皇上道:“既然正主已经出现,皇上,到不如今儿个就将这姑娘的身世查个一清二楚,也省得老有人说老夫针对定安伯府。”
“朕也是这个意思。”皇上憋着气问道:“若是证明孟姑娘是孟家亲生的女子,你怎么说?”
“那老夫必定撤回诉状,放定安伯一府安然归家,然而再亲自登门道歉。”丞相十分没有诚意的说道,似乎早就胸有成竹。
皇上听罢,转过头问相思道:“既然你说你孟家的姑娘,可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