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便得有些凝滞,却与此时,院外有丫鬟喊话,道:“世子爷回来了!世子爷回来了!”
顾卿晚抬眸瞧去,正看到秦逸一身银白色的长袍,一手提着一个人,几乎是脚不沾地的冲进了院子。
他的步伐极快,一阵风般便跃上台阶,带着人进了屋,顾卿晚只看到被秦逸提着的两个老太医白胡子在灯影下一闪而过,三人就消失在了院中。
陈嬷嬷听到方才丫鬟们的呼声,迎出来,话都没说出口,秦逸便进去了。陈嬷嬷抹了下眼,正要跟着进去,顾卿晚却唤了一声,“嬷嬷请留步。”
陈嬷嬷脚步顿住,看来,顾卿晚忙上了台阶,道:“嬷嬷,我能跟进去看看王妃吗?”
陈嬷嬷的脸色极差,眼眶红红的,神情有些惊魂不定,愣了下才道:“是,是,姨娘跟着寂空大师学的医术,姨娘是懂医的,快,快跟老奴进去。”
她说着,拉了顾卿晚的手臂便急匆匆往屋里走。她的手劲挺大的,捏的顾卿晚有些疼,顾卿晚却没吭声,心里越发往下沉了沉。
进了内室,顾卿晚望去,就见礼亲王神情有些颓丧的坐在八仙桌旁,紧紧拧着眉头。
床边,三个太医正围着礼亲王妃诊治,把脉的观察的,还有施针的。秦御一脸沉寒之色,身子显得有些僵硬,就站在床边,也正看着床上躺着的礼亲王妃。
能镇得住场子的倒是秦逸,他身上长袍明显有些脏乱,大抵是因为跋涉着带太医赶过来,气息不怎么稳,只是面色却还沉稳,手中捧着一杯水正补充体力,喝了两口,将茶盏转身递给丫鬟,回头拍了拍秦御的肩膀,然后重重捏了下。
秦御紧绷着的身姿似乎略松弛了些,瞧着没方才那么挺拔,可却瞧着舒服了许多。方才他那沉默站着的样子,就像一根紧绷到了极致的弓弦,让人看一眼,就跟着捏了喉咙一样有点透不过气。
顾卿晚站在一边儿没好往前凑,太医挡住了视线,她一时也看不到礼亲王妃的样子,想了想,顾卿晚侧身低声冲陈嬷嬷道:“不是说王妃吐血了吗?吐的血呢?拿去给太医看。”
陈嬷嬷应了一声,忙忙去了,片刻后拿着沾染了血迹的素白绫缎上前,道:“张御医,冯御医,这是方才王妃昏迷前所吐的血。”
被秦逸提来的两个太医,一个是太医院的院判冯大人,一个是擅长毒之一道的张大人。
闻言,冯大人率先神情凝重的接过了帕子,凑至灯前,仔仔细细的看了,又抹了一些在手上,搓揉了两下,放在鼻端闻着。
随着他走开,露出了躺在床上的礼亲王妃来,顾卿晚瞧过去,顿时也变了面色。王妃一脸纸金,瞧着竟死气沉沉的,眉目间净是灰败之气,骤然一瞧,简直不像还有气息的样子。
王太医收了给礼亲王妃的施针,抹了一脑门的汗,看向冯太医,道:“我给王妃扎的是缓解头疼之症的几个穴道,另外又封住了近心脉的几处大穴,只是还是要尽快的确定到底是什么病症,赶紧给王妃用药才好。王妃的脉息很弱很乱,冯大人可有论断?”
冯大人沉吟着摇头,道:“王妃的脉象已很微弱,时沉时浮,似迟似数……阴血衰少,阳气不足,虚阳外浮,不对,脉象又变了,这……老夫也瞧不出是为何故啊。若说是中毒,又是何种毒呢?”
“是婆娑花之毒!”
旁边仔细查看血迹的张太医突然惊呼一声,口气却非常的肯定。
“婆娑花?那是什么?”
见冯太医和王太医都面色大变,礼亲王禁不住站起身来,问道。
那厢秦御上前一步,道:“既然知道是中毒还不赶紧施救!”
“对,对,先施救!”礼亲王附和。
可三位太医脸色难看,却没动,张太医将手伸出来,道:“王爷请看。”
顾卿晚也拧着眉看了过去,却见张太医的指腹微微发红,她方才就看到了,张太医就是用这两根手指沾染了血迹,见他的手微红,她还以为张太医是让看礼亲王妃沾染在他指腹的血,可仔细一瞧却面色微变。
他的指腹上血迹早就被擦掉了,他的指腹发红,是因为指腹上的皮像被腐蚀掉了一般,露出了里头的红色嫩肉来。
张太医道:“王爷,方才微臣就是用这两根手中轻沾了一点王妃的血迹,然后指上便有灼烧感,血迹擦掉微臣的手指就被灼掉了一层皮肤,这是因为王妃的血液中已经有婆娑花的毒液,毒液作用的结果。这婆娑花是滇南密林中极为罕见的一种花草,两百年一开花,花形浑圆,犹如满月。夜色中会发出幽蓝的光,远远看去,花朵像坠落的星辰一般,因花枝极为纤细,无风自动,婆娑舞动的样子,非常美妙,故此才被称为婆娑花。”
“你说这些干什么!先解读!”礼亲王不耐烦的暴躁声音响起。
张太医脸色沉重,道:“王爷赎罪,这婆娑花毒,请赎微臣,无能为力!”
张太医说着跪在了地上,礼亲王面色大变,猛然又盯向了王,冯两位太医,两人却也跟着跪在了地上。
王太医满头冷汗,一脸苍白,道:“王爷,婆娑花毒,无药可医,无人会医。婆娑花虽美丽,但毒性巨大,婆娑花的花汁,一滴便可毒死一只老虎。因其毒性太大,根本无人敢靠近,毒液也无人能拿到,故此微臣等人也只是在书上看过,从来不曾遇到过这婆娑花毒,更莫说是解毒了。”
秦御紧紧握着拳头,虽然从方才起便一言未发,可一身的寒冷之气,顾卿晚隔着老远便能感受得到。
他像是有些受不了这结果,猛然上前一步,将王太医给提了起来,道:“一派胡言!倘若没人敢靠近,毒液无人能拿到,母妃又是怎么中毒的?!”
王太医被揪着领子,骇的根本说不出话来,还是张太医回道:“听说,有人发现婆娑花后,会将大象驱赶过去,象身蹭上花液,大象发狂而奔,很快就会全身爆裂,流血而死,大象死后,小心的收集其血块,兑入充足的水,可得到一种效力要小上许多的婆娑花毒……”
“寂空大师可会解这种花毒?倘使无解,母妃会怎样?”
秦逸的声音响起,听上去是极平静的,然则微颤的尾音却泄露了心绪,秦御像是有些无力,在秦逸出声时,已闭上眼,丢开了抓着的王太医。
王太医惊魂不定的跪在地上,捏着嗓子咳了起来。
张太医摇头,道:“据微臣所知,寂空大师云游时曾将过此婆娑花毒,可是却无能为力,微臣曾拜读过寂空大师的《毒经杂录》里头将婆娑花毒列在至毒之中,上面并无解毒的任何见解,像鹤顶红这样的毒,里面却标准有解毒浅见,可见……”
张太医没说下去,他叹了一声,才又道:“王妃的毒应该还在腹脏之中,可很快毒液便会侵蚀腹脏,流窜全身,引爆血脉,王妃……王妃会七窍流血,血脉爆裂,流血而亡。”
礼亲王闻言身子一晃,往后退了一步,手撑在八仙桌上,这才勉强站住。秦逸脸色顿时也煞白,秦御依旧紧闭眼眸,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双拳握的太紧的原因,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着,青筋暴起。
陈嬷嬷已经跌坐在了地上,瘫软一团。
顾卿晚拧眉听了半天,这时候她禁不住上前一步,道:“几位太医的意思就是,王妃她已经神仙难救,只能等死了?现在带着王妃去大国寺是不是也来不及了?”
张太医看向顾卿晚,虽然不知道她是何人,但见秦御几人都没阻止她,便回答道:“是,王妃坚持不到大国寺,且就算能坚持到,寂空大师也未必能有法子。”
顾卿晚却点了点头,道:“那好吧,王妃就交给我来医治吧!”
张太医闻言张大了嘴,惊愕的瞪着顾卿晚,冯太医也是回不过神来,倒是王太医突然开口,道:“顾姨娘知道这种婆娑花毒?会解这种毒?顾姨娘是寂空大师的高徒,难道说寂空大师已经会治这种花毒,且传授给了顾姨娘?”
顿时礼亲王和秦逸也都像重燃了希望一样,都目光灼灼的盯向了顾卿晚。而秦御也猛然睁开眼眸,一大步到了顾卿晚的身前,捏着她的手臂,道:“卿卿,你能救母妃?你有法子的,是不是?!”
他双眼血红,眸光逼人落在她的脸上,四目相对,顾卿晚觉得自己是他现在能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事实上,此种情况下,她也确实是。
手臂被秦御捏的生疼,顾卿晚却没挣扎,只道:“不,我不知道这种花毒,但是我可以试试,左右王妃已经被他们宣布没救了,殿下能不能让我试试看?我会尽力的。”
顾卿晚的话令秦御身子略晃了下,不过转瞬他便咬牙道:“好,你来救母妃!不管结果怎样,我信你。”
他言罢,冲礼亲王道:“让她治!”
礼亲王看了眼顾卿晚尤带着几分稚嫩的脸庞,道:“胡闹!她会治什么,带你母妃去大国寺!”
秦御却直接上前去拽礼亲王,秦逸却上前一步,在秦御的手卡上礼亲王的身子前,扣住了秦御的手臂,秦御血红着眼眸盯向秦逸。
秦逸却没看他,只盯着礼亲王道:“让她治!父王没听到方才张太医的话吗,现在别无选择。父王不想眼睁睁看着母妃死,就让她治!”
礼亲王还在挣扎,顾卿晚已开始吩咐道:“将他赶紧弄出去,你们也都出去,别在这里碍事。你,去让人准备一桶凉水,加多多的冰块,愣着干什么,快去!”
向雪本来已和陈嬷嬷一样,跌坐在床边的角落里,泪流满面,不知所措。被顾卿晚指着鼻子吩咐,又狠狠拽了一下,她才忙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顾卿晚回头,眼见秦御几个还愣着不动,不觉沉喝一声,不耐烦的挥手道:“赶紧出去!都出去!”
言罢,又冲王太医几个道:“既然放弃了,你们也别杵在这儿,我要给王妃扒衣裳了,出去出去!”
顾卿晚说罢便不再打理几人,吩咐陈嬷嬷,道:“嬷嬷快给王妃脱掉所有衣裳,被子别盖着了,屋里的炭火挪走。你,我说方子,记住赶紧去熬药,生黄茋、甘草、连翘各八钱,生地三两,紫草五两,徐长卿,全蝎……”
她说话间已将满屋子的人指派的团团转,神情极为镇定。
见陈嬷嬷也像找到了主心骨,已经上前让丫鬟扶着给礼亲王妃脱衣裳,秦逸摆手,令太医们都退下,自己也拉着秦御,推着礼亲王一起到外头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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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 救命之恩
顾卿晚指挥着满屋子丫鬟团团转,见该吩咐的都吩咐了下去,她忙又从随身荷包里取出一只小瓷瓶来,从里头倒了十几颗药丸,全部都放在了茶盏中,然后借着袖子的遮掩,使劲往里头一口气滴了十多滴的玉莲花蜜,将药丸捏碎,充分混合了花蜜。
她端着药丸过去,将那些碎药丸都送到了礼亲王妃的嘴里去。
这些药丸是之前从大国寺回府时,寂空大师所给的那一匣子药丸里的一种,正是解毒丸。
本来顾卿晚是不会随身带在身上的,可是前些天云瑶郡主中蛇毒,却让她有点缺乏安全感,专门挑了解毒药丸出来,放进了荷包,这会子全喂给了礼亲王妃。
王府的下人多,办事也快,顾卿晚刚喂完,丫鬟们已经准备好了冰水,顾卿晚吩咐陈嬷嬷道:“将王妃抱进冰水里,快。”
陈嬷嬷一惊,道:“那么凉的水,这……”
顾卿晚眉目顿时便是一凌,道:“是受点罪严重,还是丢命严重,嬷嬷分不清楚吗?把王妃泡进去!”
体温下降能够减缓血液流动,顾卿晚却顾不上多解释,并且若是之后她的吩咐都要解释一遍才能被执行,王妃也不用救了。
她的气势太骇人,一下子便震慑住了陈嬷嬷,以至于陈嬷嬷之后再没提任何问题,老老实实,执行顾卿晚的一切吩咐。
陈嬷嬷这样,丫鬟们自然也不敢有半分怠慢。
屋里紧张而有序的进行着抢救,院子中秦御等人自然也坐不住,没有到花厅中等候,反倒都守在廊下。
礼亲王一出来,便瞧见了等在院子中的几个妾室,见秦御嘲讽的目光扫视过来,礼亲王脸色难看,沉喝一声,“都来添什么乱,滚回去!”
赵夫人等人吓的面色微白,一声不敢吭,明显已感受到了不对,谁也没多停留,福了福身便都散了。
礼亲王妃在王府中突然中毒,此前已经有段时日不曾出府,礼亲王怎么想都觉得大概会和自己的妾室有关,一想到万一王妃有个好歹,两个儿子又会如何,这王府又会如何,他就不敢往下想,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直。
秦御这会子显然也没了精神和礼亲王再闹,父子三人空前沉默,站在廊下一动不动的等待着宣判。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没将顾卿晚给等出来,倒是等到了寂空大师。
方才三人出来,礼亲王便派了王府的长史拿着他的腰牌往大国寺请寂空大师。
见寂空大师到了,礼亲王脸上焕发出一点光彩来,忙迎下台阶,道:“大师快进去看看,大师一定有办法解这婆娑花的花毒,对不对!?”
寂空大师闻言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王妃吉人自有天相。”
他并没说会不会解婆娑花毒,礼亲王急的直跳脚,正欲再吼,却听身后传来秦御的声音,“卿卿,母妃怎样了?”
礼亲王回头,正看到顾卿晚从屋里走了出来,秦御上前抓着她的肩头,却是看不到她的神情。
礼亲王正着急,就听一道微显疲累却动听的声音像天籁一样响起,道:“王妃应该已经没大碍了,殿下不要着急了。是我师父来了吗?”
顾卿晚说着,正想拂开秦御去看寂空大师,不想她非但没拂开秦御,反倒被他骤然拉进了怀中,紧紧抱住。
顾卿晚怔了一下,感觉到四面八方都是投射过来的视线,顿时便烧红了脸颊,这可不是现代,人是会受环境影响的,她这时候可大方不起来,她推了两下,偏秦御抱的很紧,然后顾卿晚便发现,秦御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这个好似无坚不摧的男人,他明显是被吓坏了,顾卿晚心里顿时柔软了下来。秦御身上的人情味,满满的感染着她,令她唇角不觉也勾起来,前所未有的高兴和开心,为她能够救回礼亲王妃,救回他的母亲。
她推拒着秦御胸膛的手,禁不住环住了他,在他肩背上轻轻的拍抚了几下,道:“没事了,没事了。”
秦御好像平复了许多,却没松开她,他低哑的声音在她颈项边儿响起,带着浓浓的感激,却很轻柔,道:“谢谢你。”
顾卿晚便笑了起来,她从前只会因为建造起了一座高楼大厦获得了众人的盛赞而感到由衷的骄傲和开怀,然而今日却发现,救人性命所得到的快乐,也是如此的纯粹美好。
她翘起唇瓣,低声道:“我也很开心。”
礼亲王也听到了两人的谈话,略楞了下,浑身都像被抽去了紧绷的弦往后退了一步。接着他才重新挺起腰板来,急于知道礼亲王妃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偏生那边秦御抱着顾卿晚还没玩没了起来。
礼亲王脸色尴尬而急迫,想要吼开秦御,却又底气不足,怕被当面落了脸面,张了张嘴,点着那边却说不出话来。
还是靠在门边的秦逸抬起手来,捏着秦御的后衣领往后扯了扯,道:“阿御,现在是亲热的时候吗?”
顾卿晚闻言脸又红了下,忙道:“殿下快松开,王妃现在的情景还不大好,只怕是要病上一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