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从栅栏的空隙间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那个人的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我知道。”
他的手修长有力,指间传过来的温暖,迅速传到心田,这是长生第一次主动握她的手,赵大玲鼓足勇气,“如果,我说不是赵大玲,你会感到害怕吗?”
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长生的声音清越却异常地坚定,“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感到害怕。”
漂泊已久的心找到了停靠的港湾,旁边的这个人让赵大玲无比的信任,有一种可以将性命都放心地交到他手里的感觉,她也握紧长生的手,决心不再隐瞒。她用沙哑的声音向他诉说自己的来历,“我叫颜粼睿,我不是这里的人,而是异世的一缕游魂。我在我的时空里遇到了意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变成了御史府里的扫地丫头赵大玲。当时,赵大玲因为冲撞了二小姐,被夫人下令打了鞭子,她一时想不开跳了莲花池,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儿了,结果我从她的身上醒了过来。是颜粼睿的魂魄附在了赵大玲的身上,所以那个道姑说得没错,赵大玲已经魂归地府,而我只是披着她的皮囊。
我作为颜粼睿的时候,所处的那个时空跟这里不一样。在我所知的历史里,当年刘邦项羽楚汉之争,是项羽于垓下落败,自刎于乌江。刘邦建立了汉朝。历史从这里分叉了,所以我的时空与这里的时空完全是不一样的走向。我的时空距离楚汉之争大约有两千多年,而你说过现在的大周朝离楚汉之争有近一千三百年。所以你看,我们之间不但历史不同,还隔了近千年的时光。
我向你说过的那些诗句、对联还有那些武侠故事都是确实存在于我们那个时空的,我告诉你是我爹告诉我,或者是话本子上看的,其实哪有什么话本子,我也没见过赵大玲的爹赵友贵。对不起骗了你,因为我作为一个异世的游魂,对这个时空一无所知,我害怕被人当做怪物,所以不敢向任何人说出实情,我还骗了赵大玲的娘和她弟弟,让他们以为我是赵大玲。其实我不是,真正的赵大玲已经死在了莲池中,我顶替了她的身份,但我不是成心骗他们的,一来我怕他们知道实情会悲伤难过,二来,事情已然如此,我死也换不回他们的赵大玲。所以,我一直瞒着他们,只希望通过我的努力可以代替赵大玲照顾他们,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赵大玲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的穿越讲给长生听。长生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虽然他惊讶于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心底点点滴滴的疑惑终于得到答案,长生反而坦然,
赵大玲筋疲力尽地将头靠在离长生最近的栅栏上。她已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呈现在他面前,心中有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之感,这么久以来,她一直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如今终于有人跟她一起分担。但是她还是禁不住有些忐忑,这么离奇的事儿他能接受吗?“长生,”她轻唤他的名字,“你会觉得我是个怪物吗?”
“不,你不是。”长生的声音近在耳边,“对我而言,你是颜粼睿也好,是赵大玲也罢,你就是你,无人可以替代。”
赵大玲放下心来,微笑道:“说起来,老天对我还算不错,虽然让我漂泊异世,又给我安排了这么一个扫地丫头的身份,但却让我有了友贵家的和大柱子那样的亲人,还让我遇见了你。”
长生面色一红,感觉心脏都漏跳了几拍。昏暗湿冷的柴房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温暖。两个漂泊的灵魂碰到了一起,凡尘俗世中的伤痛困苦都不再难熬,因为知道有一个人,他/她了解你内心深处最黑暗的恐惧,见证了你最无助的痛苦和绝望,却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
☆、第50章 两人的世界
外面天色渐暗,柴房里的光线也昏暗下来,感觉很是阴冷。赵大玲这才意识到长生还一直穿着被火烧了几个洞,又被水淋得湿漉漉的衣服,赶紧向他道:“你快把湿衣服换了,不然会着凉的。”
长生拿起干净的里衣在柴房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隐蔽的地方,“不用换了,我身上的也快干了。”
赵大玲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大男人的还怕人看么?“捂着湿衣服多难受,再说你若是病了,谁来照顾我。你换吧,我不看就是了。”
赵大玲扭过头去,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长生才轻声向她道:“换好了。”
赵大玲扭头,见他只穿着里衣和一件半旧的夹袄,“你怎么不把棉衣穿上?”
长生披上自己被烧出洞的旧棉袄,将那件干净的从缝隙里塞过来,“你垫在身下吧,不要着凉。”
赵大玲心中一暖,没有推辞他的好意,费力地挪动身体,将他的棉衣垫在了身下腰臀的位置。柴房阴冷,地上更是冰凉冰凉的,女孩子最怕着凉,容易落下毛病。
长生垂着眼帘问她,“你要不要也把干净衣服换上?”
赵大玲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蹭了些灰,但好在还是干的,再说了她也没有力气换衣服,她试着抬了抬手臂,有些吃力,所以只是将干净的衣服搭在身上,摇头道:“算了,不换了。”
长生知道她爱干净,怕她穿着脏衣服不舒服,“要不,我帮你?”
赵大玲抽抽嘴角,“你怎么帮?从缝隙那里伸手过来帮我解衣带?”
长生傻傻点头,又赶紧摇头,“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想着……”情急之下,如玉的额角都有细汗冒出来。
赵大玲知道他是个实在又爱脸红的人,不敢再逗他,忙道:“不用了,干净衣服我当被子盖就行了。”
两个人一时都有些难堪,不知说什么好。“咕噜”一声打破了柴房里的沉默,在寂静的空间里异常清晰。赵大玲用手按住肚子,尴尬不已。旁边的长生了然地掰下一小块儿馒头从栅栏的空档伸过来,柔声劝道:“吃点儿吧,你身体虚弱,不吃东西怎么恢复。”
赵大玲看着他伸过来的手,白皙修长的指尖捏着一块馒头,递到了她的嘴边。她瞅准了张开嘴,像小兽一样叼走那块儿馒头,虽然轻快,但是柔软的唇还是不小心触到了长生的手。长生的手停在半空,不自觉地回味了一下刚才指尖传来的温热软糯的触感,竟有些痴了。直到赵大玲咽下嘴里的馒头,又冲他微微张嘴,他才回过神来,赶紧又掰了一块儿递过去。
这次的馒头块儿很大,赵大玲只咬了一口,牙齿齐着长生的手指落下,差点儿咬到他。长生缩回手的时候指尖扫过她的唇角,从她柔软芬芳的唇瓣上掠过,两个人一时都愣住,隔着栅栏的缝隙望着对方。赵大玲抿抿嘴,舌尖添了一下嘴唇,“别光喂我,你也一天没吃东西了,一起吃吧。”
“哦,好!”长生应着。赵大玲的眼睛水蒙蒙,樱唇沾着水泽,虽然苍白却分外诱人,慌乱中的长生竟把刚才赵大玲咬了一半的馒头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赵大玲看着他“扑哧”笑了出来,长生这才意识到两个人吃了同一块儿馒头,一时吃也不是,吐也不是。
赵大玲挑眉,“你嫌弃是我咬过的?”
长生嘴里还塞着馒头无法说话,一个劲儿地摇头。喝了一口水顺下方羞涩道:“我是怕唐突了你。”
赵大玲抿嘴而笑,“吃个馒头怎么就唐突我了呢?我还真搞不懂你这个千年前的老古董。”
长生的脸更红了。赵大玲抗议,“我还没吃饱呢。”长生掰下一小块儿整个塞进了赵大玲的嘴里。赵大玲只觉得这个馒头比自己前世吃过的山珍海味都好吃。
一个馒头终于吃完,长生又喂给赵大玲一些水,“不早了,睡吧。”
这一晚,赵大玲虽然浑身无力地躺在柴房的地上,但是她身下垫着长生的棉衣,又握着长生的手,睡得异常香甜。
转天一大早,赵大玲还在睡梦中,就感觉长生轻轻地挣脱了她的手,又将她身上的棉衣掩了掩。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旁边的长生已经坐了起来。
“哐当”一声门响,柴房门打开,早春的晨光从洞开的门口倾泻进阴冷的柴房,照亮了长生单薄的身影。他沐浴在晨光中,安静淡泊。
御史老爷和夫人双双来到柴房前,昨晚夫人向老爷讲了白天丹邱子降妖伏魔的事儿。大周虽然道教盛行,但信奉的人以平民和权贵家的女眷为多。像柳御史这样自诩清流的官吏,一向不屑于这种妇道人家迷恋的把戏。因此呵斥了夫人一番,“‘子不语怪力乱神’,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有什么妖孽之说。”还怪她不该如此张扬地请道姑来府中做法式,弄得夫人也不痛快。
老爷虽然没把赵大玲的事儿放心上,但是他对于长生的身份感到十分震惊,没想到这个曾经名誉京城的才子竟然在自己的府里做最下等的仆役。御史老爷感觉自己接了一块烫手的山芋,非常棘手。长生是官奴,这是圣上御笔朱批定了罪,又在官府里落了案的,在对待长生的问题上,分寸实在是不好拿捏。随意处置肯定不行,万一哪天皇上想起这个案子了,一查人死在御史府里了,圣上追究起来怎么办。以礼待之更不行,圣上亲判的罪臣成了御史府的座上宾,御史老爷不是勤等着要倒霉么。而且毕竟曾经同朝为官,对方身份的这种落差,让御史老爷也觉尴尬。所以才一大早就赶到柴房来。
御史老爷小心翼翼地提出,要给长生换一个舒服清闲的差事,被长生断然拒绝了。长生垂着眼帘,“就请柳御史只当不知道我的身份,您只需要知道我的名字叫长生,是府里的下奴即可。这样对您对我都好。”
御史老爷在官场多年,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想想确实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遂吩咐昨日知道此事的人都不能将这个讯息传出去,也不许随意议论长生的身份,既然是官奴,就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吧,全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御史老爷放下心理包袱携夫人离开柴房。柴房的门重新从外面被锁上,门板挡住了外面的光线,屋里又是一片昏暗。有些话赵大玲一直不敢问,怕揭开长生心底的伤疤,谁料长生靠在栅栏上,主动提起了他的过去,“我的名字叫顾邵恒,顾家几代为官,到我父亲这一辈官居一品,又曾任太子太傅,做过前太子萧弼的老师。前太子病逝后,圣上本属意立三皇子晋王为太子,我父亲也在朝堂上称赞晋王有储君之能。后来太子之位落在了二皇子萧衍的头上。当初拥立晋王的臣工都纷纷被打压,我父亲也落得一个结党营私、妄议朝政、谋逆犯上的罪名,病逝在了大理寺的天牢里。母亲得知父亲的死讯,也在狱中自缢了,只留下我一个人。”
赵大玲很欣慰他终于向自己敞开心扉、说起过去的事情,但是又为他的遭遇感到心酸,“那你还有别的亲人或者朋友吗?竟然没有人站出来为你父亲说一句话?”
长生苦笑,“与我父亲交好的臣工多数都受到牵连和压制,不少人与我父亲一样获罪入狱。其他人在腥风血雨之下只求自保,不落井下石已算仁至义尽。至于亲人,顾氏是江南的大族,圣上下旨说我父亲虽罪大恶极,但念在顾氏一门世代忠良,暂不罪及九族。顾氏宗族感念圣上的恩德,已将我父亲这一脉逐出族谱。曾经的好友也音信全无,再没联系,如此说来,我如今孑然一身,无亲无故。”
赵大玲心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握住了长生的手,手指摩挲着他的手背,无声地安慰他。她明白,对于他来说,他宁可自己只是长生。
大柱子送来早饭,因为有一盆儿粥,拿着钥匙的仆妇给开了门,友贵家的让大柱子带来了一盆儿小米粥,四个素包子,两个煮鸡蛋。仆妇让大柱子放下东西,就把他轰出去了。大柱子只来得及向赵大玲问道:“姐,你好些了么?你多吃点儿,我一会儿中午再给你送好吃的来。”
赵大玲仔细感觉了一下,比昨天好了一些,大脑对身体的支配度增加了,但是她没告诉长生,由着长生伸手过来喂她,生病的人都是要给自己一些特权,找些安慰的。她喜欢长生小心翼翼地喂她时那份专注的神情,也喜欢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拿着粗瓷汤匙时那种精致与粗狂的对比。他的手很稳,举着汤勺在半空中都不会抖动,这是常年悬腕写字练出的腕力和控制力。
闲来无事,两个人天南地北地聊天,赵大玲问长生,“我在你面前显摆了那么多的对联和诗句,你怀疑过我吗?”
长生点点头,“你第一次跟我说项羽自刎乌江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只是我当时……所以没有深究,后来你说了那么多我不知道的对联和诗句,又都推脱到你父亲和话本子上。我侧面问过你娘,赵大玲的父亲并非博学之人。”
赵大玲有些垂头丧气,“原来我早就暴露了。”
长生神色认真,“尤其是有一次你写对联‘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里面的云字没有雨字头,只有下面几笔。”
“对啊!”赵大玲拍拍脑门,“我当时熬了一夜,困得糊涂了,把我们那个时空里的简体字写出来了。”赵大玲不解地问长生,“既然你早就发现我不是赵大玲,为什么没有问,也没有说?”
长生看着她笑笑,目光澄澈澹宁,还带着一丝羞涩,“我只要知道你很好,就足够了。”
赵大玲心神一荡,忽然觉得,就算被这么关一辈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第51章 人生的道路
三天后,丹邱子身边的小道姑来到御史府,向夫人道:“我师傅丹邱子让我来向夫人回话,师傅亲赴玉泉山拜见了师祖玉阳真人,真人尚未出关,但她老人家在云泉山的紫金山巅斋醮做法,卜得一挂,贵府鸾星笼罩、气运长久,并无灾祸,也没有邪魅作怪。玉阳真人说她功满出关后必来贵府拜访。师傅让我转告夫人,之前的事是一个误会,请夫人先放了赵大玲,待真人前来再做打算。”
丹邱子因之前认定赵大玲是妖孽,还做了法式,此番又说是自己弄错了,自觉打脸打得啪啪的,所以没有现身,只派了小徒弟前来交代一声。赵大玲的身份被玉阳真人压了下来,平白让丹邱子背了个黑锅。丹邱子虽然不敢违抗师命,但心中暗恨不已,觉得这件事上丢了脸面,索性对外声称要在道观中闭关修行几个月。
玉阳真人多少年没有在俗世中现身过了,此刻竟然说要亲自来御史府,夫人且惊且喜,“果真能见玉阳真人的真颜,也是府上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只是夫人虽不敢质疑玉阳真人的说辞,但总觉得玉阳真人是因为长生所说的约定一事有意放过赵大玲,心中还是有个疙瘩。府里放着这么一个人,睡觉都不安稳,有心把赵大玲弄出去,又担心玉阳真人来了见不到人会怪罪下来。思来想去,只能先不动声色地把这件事儿压下去,等玉阳真人前来。
夫人送走了小道姑,让人从内院的柴房里将长生和赵大玲放了出来,只说之前是个误会。又严令五申当日在枕月阁里的人都要守口如瓶,不得泄露出去,以免给御史府惹来麻烦。赵大玲名义上还是五小姐枕月阁的丫鬟。五小姐胆子小,到夫人跟前哭诉了一番,不敢再要赵大玲,反被夫人骂了一顿,让她不要生事。
友贵家的喜出望外将赵大玲接回了家,感觉这个闺女跟白捡回来的一样,骄傲地向众人宣布,“我就知道我家大玲子不可能是什么精怪,如今终于‘五更天下大雪——天明地白’了。若是让老娘听到还有人嚼舌根子,可别怪老娘翻脸不认人。”
因为灵魂和身体的契合原因,赵大玲下不得床,只能在炕上躺着,只说是那日被烟火熏到了,伤了身子。友贵家的忙不迭地在灶上做了好吃好喝地端到赵大玲面前。赵大玲看着忙忙碌碌的友贵家的和一直守在床边看着她的大柱子,心中感慨万分。前世,她的父亲母亲早早离婚,又各自组建了家庭,所以她虽然有爸爸妈妈和两个弟弟,却总觉得自己在哪边的都会多余的一个人,爸爸妈妈疼她也多多少少要顾忌另一半,所以很少能体会到这种全心全意的毫不掩饰的亲情。
白天里友贵家的盯得紧,赵大玲连跟长生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竖着耳朵听着院落里的动静,知道他在劈柴或者是在挑水。她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嘈杂的脚步声中辨认出他的脚步,舒缓轻柔,带着从容的节奏,仿佛走在烟花三月的杨柳岸边。她细数着他的脚步,默默计算着他与自己之间的直线距离,每一次靠近都感觉砰然心跳。
只有晚饭后友贵家的去找李婶子打牌,大柱子也去找铁蛋他们玩去了,赵大玲才能打开窗户,将胳膊扒在窗台上向外面叫:“长生,长生。”
院子里的长生放下斧头走到窗根下。赵大玲递给他一杯水,“尝尝,我放了蜂蜜的。”
长生接过来,迟疑了一下,在赵大玲的殷殷注视下举杯一饮而尽。
赵大玲笑弯了眼睛,“甜不甜?”
长生抿着嘴点点头,将杯子递还给她。
两个人一个在窗里一个在窗外聊天。赵大玲将自己所在时空里的事儿告诉他,掰着手指头数,“刘邦建立汉朝后是魏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民国,一直到新中国成立,整整两千二百多年。我们的历史上,唐朝的时候还出过一位女皇帝呢,在位十五年,她建立的朝代也叫‘周朝’,巧不巧,跟你们现在的国号是一样的。你们这里有没有出过女皇帝?”
长生摇头,“只有大楚之后的黎朝出过一位把持朝政二十余载的皇后,她在皇帝死后想要称帝的,却被她的儿子囚禁了起来。”
相比对碰两个时空的史事,赵大玲更喜欢讲现代的先进科技和先进理念。即便长生聪慧异于常人,却还是往往听得一头雾水,跟听天书一样。赵大玲就是喜欢这样欺负他,看他露出饶有兴趣又迷茫懵懂的表情,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呆萌得不要不要的。
但是她也敏感地察觉到长生又恢复了以前的拘谨,在她想伸手去触碰他的时候,他往后退了一步。这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啊。这个现象让赵大玲感觉颇为郁闷,她决定主动出击,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不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吗!她想起前世闺蜜传授的撩汉秘籍,厚着脸皮问他:“长生,你们古代男人都结婚早,你有没有?”
长生傻傻地问:“有没有什么?”
“老婆啊!”赵大玲又解释了一句,“就是你们所说的‘娘子’”
长生的脸一下子红了。赵大玲不满地催促,“到底有没有?”
长生赶紧摇头,低声道:“我尚未娶亲。”
赵大玲抿嘴而笑,忽然想起来还不能掉以轻心,“不对,老婆没有,那小老婆呢?妾室呢?通房丫鬟呢?红颜知己呢?……”
赵大玲每说一样,长生就摇一次头。站得规规矩矩的,两手垂在身侧,像个被老师叫到讲台前的学生。
赵大玲心里偷乐,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之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反正你们这儿的男人都是女人越多越好的,不怕死地往家娶。”
长生苦笑,“我都是下奴了,上哪儿妻妾成群去?”
赵大玲一时语塞,随即转转眼珠霸道说道:“这是个思想意识的问题,不在于你能不能,而在于你想不想。你说心里话,你想吗?”
长生认真地摇摇头,“顾家祖训:除非原配无所出,否则不得纳妾。父亲一生也只有我母亲一位妻子,锦瑟和鸣,羡煞旁人。正如你所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赵大玲觉得自己捡到了宝,在三妻四妾盛行的古代,竟然有长生这样的异类。“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喃喃念着,忽然觉得满树的枯枝都要开出美丽的花朵来,心情好像放飞的棉花糖,浮浮悠悠地飘在半空中。她满怀期待地问:“那,你想过和谁‘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赵大玲凝声屏气地等着长生的回答,他却久久不说话。长生明白赵大玲的心意,也明白自己对她的心意,只是奴仆的身份,让他无法将承诺说出口。男儿立业成家,让妻儿衣食无忧,受人尊敬是他心中最基本的认知,但如今的他除了满腔热情,却无法给她带来任何生活上的保障和基本的社会地位。
赵大玲知道他还是对自己的身份有顾虑,“长生,”她轻唤他的名字,索性挑明了,“钱财与地位只是身外之物,人活一世何必拘泥于此呢。”
长生声音中透出苦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不想你一辈子过这种日子。你有机会跳出这种生活。”
赵大玲将头伏在胳膊上,悲哀道:“长生,你难道也跟我娘一样,觉得只有让我去做别人的小老婆,人生就会幸福圆满了吗?那样的生活我不想要。”她向他伸出手,恳切道:“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带着我娘和大柱子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我们盖几间茅屋,种一小块儿地,春天种下稻谷,秋天就能有收成。我们也可以在市井中开一个小小的茶馆,你做掌柜的,我做老板娘,沏一壶清茶,笑迎八方来客。长生,人生的路有很多条。”
长生震惊地看着她,有多大的勇气才会让一个女孩子主动说出来“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她的勇敢和坚持让他自惭形秽。她所描绘出的市井人生平凡却安乐,那样的日子同样是他梦寐以求的。然而他只能退后一步,将自己隐在黑暗的阴影中,好像他的人生一般,晦暗不明没有光亮,“赵姑娘,我是皇上御笔亲判的官奴,这一生都无法摆脱,我的面前只有这一条路。而你的人生之路有很多条,以你的聪慧,即便过得不尽如人意,也都要比我的这条路容易很多。”
赵大玲泄气不已,她忽然很怀念前几日被关在内院柴房时与长生共度的时光。他就是这样,每次她遇到危险,他都会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哪怕是暴露自己最在意的*和尊严也在所不惜。当她消沉失意、前途暗淡的时候,他坚定地陪伴在她的身边,他会主动牵起她的手,将温暖传递给她。他会给她喂饭喂水,会将自己的棉衣给她,细心地关照她不要着凉。但是一旦危机过去,一旦她回到阳光下,他又默默地退回阴暗的角落,生怕自己身上的阴影影响到她的光亮。
☆、第52章 可是我在乎
赵大玲在床上躺了十天,才觉得大脑重新掌控了对身体各个部件的支配,自己又是完整的赵大玲了。府里的仆役们对神鬼妖狐之事忌讳莫深,都本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想法。虽然夫人说是一场误会,赵大玲并非妖孽,但是府里离奇的传言却越传越邪乎,说得有鼻子有眼,有的人甚至信誓旦旦地说曾经看到过赵大玲青在漆黑的夜晚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府里游荡。友贵家的为了这个已经跟人打了好几架,但是她再彪悍,也挡不住府里悠悠众口。赵大玲虽然躺在里屋的炕上,但风言风语还是灌进耳朵里。
齐妈早早地来领饭,进门就夸张地用手扇着鼻子,“哎呦,厨房里这是什么味儿啊?不香不臭的。”她向里屋扒扒头,见赵大玲面向里躺在炕上,遂回身向灶上的友贵家的道:“我说友贵家的,我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狐狸的骚味儿。老姐姐得关照你一句,你也得当心点儿,你家大玲子被大仙儿附了体,就不是你闺女赵大玲了。那要是发起癫来,可不会认你这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