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萧千炜的脸色更加阴郁了。
“二弟,眼下如何是好?”
萧千炜看了一眼宫门口跪了一地的人,咬牙不语。
韩敏见状,脸上闪过一丝冷笑,突然开口道:“两位公子说陛下重伤未愈不能见人,但是老臣却听闻陛下被燕王软禁了,所以才多日不朝的。”
萧千炜冷声道:“韩大人慎言。”
韩敏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明黄色的布帛道:“老夫手中有陛下血书诏书作证。燕王软禁陛下,图谋乱国。陛下费劲心思方才将此诏书托付忠臣传出。我等大夏臣民,自当尽忠报国,匡扶皇室,驱逐逆贼!”
“你说谁是逆贼?!”萧千炜厉声道。
韩敏扬眉道:“谁应就是谁!”
“放肆!”
韩敏手中诏书往前一举,站起身来展开布帛就要当众念出诏书的内容,萧千炜气急败坏,“住口!你……”
“住口。”一个声音淡淡传出,还带着几分虚弱和无礼,却又同样的充满了威严。
众人皆是一愣,只见街道的尽头一群人马悄无声息的出现。方才群情激昂,竟然少有人主意到一辆马车出现在了街头。马车的帘子被人掀开,南宫墨一身浅蓝色衣衫,从马车里跳了下里。众人又是一愣,方才说话的分明是个男声,却不是星城郡主。
很快,又一个人从马车里出来。容貌俊美,气质冷漠,因为脸色有些苍白倒是显得更加的冰冷。不是卫君陌是谁?卫君陌转身从马车里扶着一个人出来,中热心中皆是一紧,来人的身份呼之欲出,正是好些日子不曾露面的燕王殿下。
方才的话,显然也是从他口中吐出的。
“父王!”萧千炽大喜,忍不住叫道。
燕王下了车,却依然是被卫君陌扶着走向了宫门口,围在宫门口的人们不约而同的让出了一条路来。南宫墨看似一脸悠闲的跟在两人身边,实则却警惕着周围围观的众人。这两位现在可都还是病号,谁知道这人群中到底还藏了些什么人。
燕王走到那一群朝廷官员跟前停住了脚步,神色冷漠的扫视着众人。一众官员都只觉得心头一寒,忍不住低下了头去。只剩下韩敏一人犹自仰着头毫不示弱的与燕王对视。燕王脸色比卫公子要好一些,但是身体却着实比卫公子还要虚弱。行走间甚至需要卫君陌扶着,但是却依然步履沉稳,神色端凝。淡淡的看着韩敏并未说话,韩敏却也忍不住微微变了神色。在燕王再一次上前一步的时候,韩敏终于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韩敏再如何厉害也只是一届文官,论气势是如何也无法与燕王这样从战场上拼杀了十多年的王者相抗衡的。
燕王轻哼一声,掠过了韩敏走到宫门口。
南宫墨跟在身后,对韩敏淡然一笑道:“韩先生,别来无恙。”
韩敏冷哼一声,不理不睬。南宫墨自觉无趣,耸耸肩跟了过去。
“父王,你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萧千炽忍不住红了眼,有些哽咽地道。这几天他实在是太累了,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明明是想要做好每一件事,甚至努力的撇除了自己的私心。但是就是做什么都不对,越做越错,不做还是错。萧千炽甚至怀疑,如果父王再趟个十天半个月的话,这皇宫是不是真的又要在一起易主了。
燕王淡淡的看了两个儿子一眼,道:“本王醒了,你们就是给我看这个?”
萧千炽顿时羞愧的低下了头,萧千炜也不敢说什么跟在兄长身后沉默不语。看着两个儿子无精打采的模样,燕王叹气了,拍了拍萧千炽的肩膀道:“罢了,难为你们了。”
这话,听在萧千炽耳中不由得眼眶发热,想说的话都哽在了喉头。萧千炜却只觉得难堪又羞愧,低着头紧紧地握住了双手。
“表…大哥,你没事吧?”萧千炽飞快的收敛了心中的思绪,低声问道。走得近了他自然也看出来了卫君陌的脸色。前些日子,刚刚替燕王解完毒他们也去探望过卫君陌一次,只是当时卫君陌在沉睡着所以并没有怎么在意。但是此时看到卫君陌的脸色,萧千炽才知道弦歌公子说卫公子放了半身血救父王只怕不是假话。养了这么多天,脸色依然如此难看。这些年,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脸色如此苍白的卫公子?就连嘴唇都仿佛失去了几分血色。
卫君陌微微摇头,“无妨。”
韩敏看着眼前的几人神色有些凝重,握着明黄绢帛的手也微微紧了紧。沉声道:“燕王殿下既然来了,就请给老夫和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吧。”
“交代?”燕王挑眉道,“什么交代?”
韩敏轻哼一声道:“王爷囚禁陛下,难道没有什么要说的么?”
燕王道:“不如,韩大人先交代一下假传圣旨这件事如何?”
韩敏脸色微变,冷声道:“老夫不知燕王殿下是什么意思。”
“这么说…”燕王道:“韩大人手里的诏书是真的了?本王奉先帝旨意,南下靖难。本该将尔等国之奸佞当即处死以儆效尤。然…陛下言道尔等曾为先太子和陛下授业恩师,虽为先帝所厌弃却也年事已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饶尔等一命。只因陛下重伤,没有即使下诏处置,没想到你等竟然变本加厉,竟敢假传圣旨,祸乱皇城!”
“你血口喷人!”韩敏大怒,厉声道。
燕王也不动怒,只是道:“既然韩大人坚持没有假传圣旨,不如,将手中的诏书交于众臣检验?你放心,本王绝不会人动诏书一下,眼前的都是韩大人带来的人,你总该相信吧?”
听了燕王的话,不少人都有些迟疑起来。怀疑的目光纷纷看向韩敏,难不成…真的是韩敏假传旨意?
察觉到同伴怀疑的目光,韩敏更是恼怒起来,“老夫岂会如此行事?诸公不相信老夫不成?”
燕王身边,南宫墨笑道:“既然韩大人坚持,便将诏书拿出来检查一番便是。大人如此推脱又是何故?难不成当真是大人假传旨意想要污蔑燕王殿下?”
韩敏身后一个官员叹了口气道:“韩兄,既然诏书是真的,便让咱们看看。是真是假自有定论,也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既然燕王已经当众说出这样的话了,若是不检查就等于承认了燕王的话。那他们今天站在这里……
韩敏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看着眼前淡定的神色,不知为何心中总有几分不安。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诏书,咬牙道:“好!”
见他如此,倒是又不少人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若是韩敏手中的诏书是假的,那他们现在站在这里就算是有礼也要变成无礼了。几个礼部的官员上前,小心翼翼的结果了诏书查看起来。周围的官员和百姓不由得将目光都落到了那明黄的绢帛上,沉默的等待着结果,一时间宫门口竟是这几日前所未有的宁静。
天色也渐渐大亮,朝阳从东方升起。几缕阳光落在诏书上,反射出淡淡的金光。
许久,一个官员脸色大变,看了看韩敏道:“韩兄…这…这诏书…”
韩敏心中一沉,旁边燕王开口,“诏书如何?”
那人犹豫了片刻,脸色有些灰败地道:“诏书…诏书只怕…并非陛下手书。”
450、韩敏殉国
“这不可能?!”闻言,韩敏脸色大变厉声道。
那人同样也脸色灰败,望着韩敏欲言又止。大庭广众之下,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违心的说假话。一旦被揭穿了,后果更加的难堪。韩敏一把抓过他手中的明黄绢帛,依然是明黄的云锦料子,血红色熟悉的字迹。怎么可能……
韩敏猛然抬头,愤怒地瞪向说话的那人。
那人无奈,低声道:“韩大人,这字迹与陛下有九成相似,但是…确实不是陛下的笔迹啊。而且…以下官所见,这字迹并非是以血书写的。”献血写成的字,时间救了就会变得暗红甚至是褐色,怎么可能还如此的明艳。韩敏确实是不善书法,但是…总不至于连这个都想不到吧?
韩敏面色铁青,紧紧地抓着手中的绢帛。若是平时,韩敏确实不可能想不到这样的破绽。但是一来将绢帛交给他的是陛下的心腹也是他信任的人,二来…到了这个时候,这卷圣旨就是打开宫门最好的利器,如果燕王没有出现的话。事实上,燕王说他假传圣旨,韩敏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如果他没有收到这卷圣旨的话,他并不介意假造一份出来。如果今天燕王没有出现,无论他手中的圣旨是真是假,萧千炽和萧千炜两个小儿也奈何不得他。
但是现在…陷入被动局面的却成了他了。
“是你……”韩敏回头看向站在宫门口的燕王,咬牙切齿。
燕王面色端凝,冷笑一声道:“韩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韩大人不是要见陛下么?君儿,无瑕,去请陛下出来吧。”
南宫墨和卫君陌对视了一眼,点头道:“是。”
两人转身往宫门里走去,旁边的萧千炽和萧千炜却很是担心,“父王,这……”燕王淡淡地扫了两个儿子一眼,继续吩咐道:“去告诉陈昱一声,将御书房那几位也请出来。免得外人当真以为本王对这些朝中重臣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尔等辅佐陛下登基,陛下年少也就罢了,你们就将父皇留下的江山辅佐成这个样子?有空唆使陛下杀害皇叔,还不如用心治理大夏的百姓。”
听了燕王的话,韩敏身后的官员们脸色怎么样不说。被挑唆着而来的读书人和金陵百姓却有些迟疑了。萧千夜的名声确实是不太好,这几年为了与幽州军对抗,赋税比起当初先帝在位时重了一倍有余。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将士就更不用说了。而且,藩王被贬和**的事情也是在燕王起兵之前,如果说燕王是因为这个起兵的好像也说得通。如果燕王真的没有伤害皇帝的话,按照先帝时律例。藩王确实在朝廷出现奸臣乱政的情况下,是可以带兵入京勤王。
这么一来…他们聚集在这里就有些无理了。
想到此处,不少人心中都生出了几分退意。只是看着燕王没说话,也没有人敢动,只得继续站在等待结果罢了。
不到两刻钟,南宫墨和卫君陌便带着萧千夜出现了宫门口。
“陛下!”看到萧千夜,韩敏不由得老泪纵横,当场跪倒在了地上。
众人连忙也跟着跪下,口称陛下。
萧千夜是坐在龙撵上被人抬着出来的,此时的萧千夜看上去很是虚弱,脸上一道狰狞的伤痕触目惊心。看到宫门口这么多人,萧千夜有些难堪的侧过了脸不愿让人看到他的伤。韩敏有些心惊,“陛下,您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燕王……”
看到萧千夜脸上的伤,韩敏心就凉了一半了。现在不是乱世,脸上有伤如此严重的伤的皇帝……
南宫墨淡淡道:“韩大人,没有证据请不要血口喷人。陛下的伤是那日太庙起火的时候被北元人遗落在地上的剑所伤。若不是燕王殿下令君陌冲入火场救出了陛下,您现在倒是真的可以光明正大的说一句燕王殿下谋杀了陛下了。陛下,您说是么?”
萧千夜盯着南宫墨眼神冰冷,沉默了良久方才低声道:“星城郡主说的不错。”
一时间,在场的众人不知道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无比失望了。皇帝亲口承认了他们就算心中又再多疑惑也不得不压下来了。至于普通百姓就更不会想那么多了,既然陛下亲口承认了,自然就是真的了。
“陛下,怎么会?!”韩敏失声叫道,“是不是…是不是他们逼迫…”
“韩敏!”燕王声音森冷,“你和周襄那老匹夫挑唆陛下不念骨肉亲情,连自己的亲叔叔都不放过。这几年更将大夏治理的一塌糊涂,现在还想要继续将污水泼到本王头上么?”
韩敏咬牙,恨恨地瞪着燕王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呵。”燕王嘲弄地一笑,“乱臣贼子,说的不就是你么?当年皇考贬了你和周襄,陛下登基念着你俩曾经略有薄功招你回来,授你重权。你俩不思精忠报国,处处挑拨是非,弄得大夏皇室骨肉相残,宗室惨死,百姓民不聊生,你还敢说!”
“你!”
“韩先生!”萧千夜突然开口叫住了他,闭了闭眼沉声道:“燕王叔,是朕治国无方,韩先生和周先生是父王和朕的授业恩师,罪不及他们。”
“陛下!”韩敏大惊,更加肯定萧千夜必定是被燕王胁迫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众亲口承认这种事情啊,一旦承认了…就真的大势已去了。
燕王唇边勾起一丝冷漠的笑意,看着韩敏气急败坏的模样并不说话。
萧千夜叹了口气,道:“韩先生,够了。”
见状,韩敏已然明白萧千夜是真的放弃了。心中不由得万念俱灰,再看看燕王唇边的笑意,只觉得燕王是在嘲讽自己一般。韩敏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突然站起身来指着燕王厉声道:“萧攸,你起兵作乱,谋夺皇位,老夫必不与你共日月!老夫在先帝面前等着你便是!”说完,猛然朝着宫门旁边的墙壁上撞了过去。
“韩先生!”
“韩大人!?”
“先生!”
众人大惊,只是韩敏这一撞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身后的一人伸手去拉也没能拉住,衣角从指尖划过,顿时血花四溅。
低头看了看不远处地上的血迹,南宫墨微微叹了口气。再看看倒在地上已经气绝的韩敏,对于韩敏周襄这两个老头子,南宫墨是绝对没有一丝好感的。但是看到如此惨烈的一幕却也还是忍不住感叹。当真没想到,这个老古板一样的酸儒竟然会有如此刚烈的一面。
“韩先生!”萧千夜惊呼道,想要从龙撵上站起身来却又因为身体虚弱而有些无力的坐了回去。只是双眼却立刻红了,“韩先生,韩先生…是朕,是朕无能啊。”
“韩兄!”宫门后面,周襄凄声叫道。不知何时,原本被关在御书房偏殿的一众朝臣都已经被陈昱带到了宫门口。方才虽然站在里面,但是萧千夜的话他们却是都听见了。虽然这几年周襄与韩敏之间偶尔也会政见不同,却都是一辈子交情的老伙计了。看到韩敏撞死在自己面前,顿生兔死狐悲之感。
如此惨烈的一幕,宫门外一片寂静。
燕王目光平静地看过所有的人,“尔等现在看到了,陛下和朝中重臣都安好无事。至于韩敏…假传圣旨阴谋白露畏罪自尽。尔等还不退去!”
人群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开始移动。燕王朝着转身朝身侧的陈昱使了个眼色,陈昱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明白。闹了这么多天,这些人是谁被忽悠来的,谁是中间起哄闹事的,他们自然也看得清楚。
宫门口的人渐渐闪去,燕王回头对萧千夜道:“惊扰陛下养伤,此地诸事已毕,请陛下回宫安歇吧。”
萧千夜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周襄和几位老臣,终究低下了头,“有劳皇叔了。”
燕王挥挥手,立刻有人抬起龙撵往宫内走去。
“陛下!”周襄忍不住叫道。
萧千夜侧首,居高临下的望着下方白发苍苍的老者,垂眸道:“周先生,朕无能,先生保重。”
“陛下啊。”周襄跪到在地,哭得老泪纵横。龙撵从他身边走过,渐渐远去。
燕王冷眼看着眼前跪到在地失声痛哭的几个老臣,眼中却没有半分动容。这是他赢了,若是他输了,现在跪在地上哭的就是燕王府一家老小了。不,或许他们连跪在地上哭的资格都没有了。
“父王?”萧千炽有些担心地看着脸色苍白,面带疲惫之色的燕王。刚刚醒过来还不到两天就出门,对燕王来说还是有些勉强。燕王一只手扶着萧千炽的手臂,神色沉稳淡然道:“本王没事。”
“王爷,韩敏……”
“送回韩家去。”
燕王刚要开口让扔到乱坟岗上去,却被旁边的卫君陌抢先了一句。燕王不悦地狠狠地瞪了卫君陌一眼,弃尸荒野都是便宜了韩敏,若以他从前的脾气不鞭尸才是怪事!只是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