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的声音顿了一瞬,才接着用炫耀的语气对池迟说:“她给我留下的是个剧团,还有一个小型的剧院,整个剧团里有二十多个人,都会说中文。”
一个远在异国的中文剧团?
在地板上做了个纵向一字马的女孩儿皱了下眉头。
电话那边的顾惜还兴冲冲地跟池迟说自己这两个月到底都干了什么。
“这个剧团当初就是经营不善,柳亭心就买下来之后每个月打钱过来,剧团的支出每个月都要报给一个会计师事务所……她这么干已经干了三年多了,这个甩手掌柜她干的也够痛快的。
她给我留下的就是小剧院的产权,我来了一看,好么,一群四十岁往上的大爷大妈,他们还真是不图钱,柳亭心每个月打过来的那点钱他们全都用在购置新道具上了。当时我特想走你知道么,她留给我的这个东西说是遗产我看根本是个大包袱,可是我又走不了,这个剧团也成立二十多年了,被人几次换手了都没散,我觉得让它在我手里散了,我说不过去。”
池迟没说话,就听见顾惜在电话对面声音突然平静了下来。
“再说了,我现在也没别的事儿能做了,既然她把剧院交到了我手上,我怎么着也得给它整出个样子来。”
正经了不过两秒,顾惜又嘚瑟了起来。
“哎呀,哎呀,你不知道这天天忙得我啊~~”
池迟当然听得出来顾惜是专程打电话来显摆自己的事业,就听着她说自己从剧院库房里倒腾那些老东西,各种上个世纪的服装、道具,就连那些泛黄的老剧本还是油墨打出来的,顾惜拿的时候很庆幸自己带着手套,因为据说这种油墨里面含铅,很伤人。
好吧,毕竟顾惜女士虽然曾经在娱乐圈里呼风唤雨,全身都是高大上的名牌,但是她其实一直有个隐藏属性——朋友圈养生知识爱好者,对于那些在朋友圈里疯传的什么“十个必须”“八个不能”,她一向秉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所以她除了对老旧的印刷品保持警惕之外,还一度想要找人来看看这个剧院的风水。
据说这个剧院的第一任主人是个富有又才华横溢的华侨老太太,辛辛苦苦排了好几年的戏,最后要正式演出了,她儿子没了,戏演不下去了,她回国后还一直养着这个剧团,直到一个剧团成员表示自己愿意把这个剧团弄好,她就转手了。
第二任主人自然就是那个剧团成员了,可惜五年前全球金融危机,他自己赚钱的买卖破产了,死撑了两年熬到山穷水尽了才碰上了柳亭心这个冤大头,他把剧团转手之后得的钱大部分花在了还债上,柳亭心甩手之后他负责管理剧团的具体事务。
顾惜以为自己是这个剧院的第四任主人,没想到一开始柳亭心就打着把剧院给她的目的,不仅只说她自己是代理人,就连养剧团的钱都是从顾惜帮她投资的那些收益里转过来的。
她到了剧院所在地说自己是顾惜,那个管事儿的就立刻认出她是剧团和剧院的实际管理者,那一刻,顾惜自己都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了。
嗯,要么死亲戚要么破产,自己也是个又死亲戚(柳亭心在她心里也是亲人)又破产的,这个剧院的风水说不定很有问题啊。
池迟从来不信这个东西,顾惜刚起了个头儿就被她给驳了回去。
聊啊聊,顾惜和池迟就从“玄学”聊到了“逝者。”
“她是早就有了我要翻船的预感了。”
顾惜曾经把这句话在自己心里翻来覆去跟揉面一样地捶打着,只觉得每个字都是刺,扎在心口里疼得人发凉,可是不敢拔出来,因为一拔出来会冒血,血会多得让她窒息,让她恨不能死了算了。
可她得活着,柳亭心为什么要给她留下这么一副烂摊子,因为柳亭心知道,对于顾惜来说,一贫如洗不可怕,身败名裂也不可怕,可怕的让她再没有心气儿,没了能支撑她的骨头。
所以柳大官人就留了这么一根骨头给它,哪怕只是撑起了一副不再光鲜的皮囊,顾惜的骨子里还是会有一些东西生出来,把这根脆弱的骨头再变成她的脊梁。
以前的生活,顾惜总觉得自己是飘着的,现在,她觉得自己脚下踏实了,因为有另一个人的期待和祝福压在了她身上,纵然沉重,可也温暖。
现在把这些感觉通过那些琐碎的语言倾诉给了池迟,顾惜觉得很舒服,说不出来的舒服。
“我也知道啊,可你当时不撞南墙不回头,我们拉不住你,只能想办法让你疼完了之后还能爬起来找找自己的路。好在你现在一听就很有干劲儿,我觉得她也会替你开心。”
“说不定是看我笑话呢!你不知道,那群大龄帅哥美女啊,演戏的热情一个比一个足,可是真演起来台词和走位都有问题,就那么几场戏,他们演技不够还要非要演年轻人,真是灾难一样,还得我自己手把手去教。”
“你这个班主生涯听起来还真热闹,你的那个剧院里面现在排了什么戏啊?要客串的人么?顾班主?能不能赏我这个小演员一口饭吃?给个角色演演?”
听见池迟用旧时候的戏班子班主来打趣她,顾惜的眉头挑了起来。
“我这是剧团,你得叫我团长。”
这团长也太幼稚了,儿童团么?
池迟摇了摇头,她发现了,现在的顾惜是越活越小了,撒娇耍憨的本事进步迅速。
“好,顾团长。”
听见电话对面真叫了她团长,顾惜得意地眯了眼。
不光眯眼,她还真开始拿起了腔调。
“想要角色啊,我现在手上排队的人太多,你知名度不够,年纪又小,啊,演技也就那样,我得考虑考虑……要不你再努努力提升一下?我觉得你还是很有潜力的,但是我们剧团更看重经验,你的舞台经验太少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顾惜的剧团更大牌的私人剧团么?如此嫌弃一个手持多个奖杯的影后?
大概是没有的,所以顾惜更得意了。
“我现在就住在剧院楼上,每天能听见钟声回荡在整个小城,我窗边总是有鸽子蹲在那,一听钟声全跑了,我也就醒了……”
顾惜说着,池迟听着,窗外有零落的星子闪耀着,像是一双带着笑的眼睛。
第243章 蜕变
海洛伊丝的疯狂像是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那之后她的表演进入到了一种彻底忘我的程度,看着“狂狮”从自己的面前走过,池迟仿佛能听见自己的耳边传来了震天的狮吼,当然,她知道那是错觉。
与这样的海洛伊丝搭戏给其他演员都带来了莫大的压力,与池迟的收放自如不同,海洛伊丝的全情投入让她只要一到片场就会沉浸在了狂狮的情绪中,所产生的具有压迫性的气场更是时时存在。
“我总觉她下一秒就会对我咆哮,或者她根本就是个疯子,跟她相比你简直是小天使,至少我面对你的时候还知道你是在审视我,你是有超越野性的理智的。”
刚刚和海洛伊丝演完对手戏的汉娜惊魂未定地说,演戏的时候必须要有跟一头母狮子抢猎物的觉悟,这种演戏的方式真是太刺激了。
这个电影中的每个人都有一条自身成长的轨迹,夜莺是体会到了人性的善良,孔雀是展现了自己刻薄之下的那一点人情味儿,乌鸦是学会了分享,猪笼草是不再自闭,饿豹是有了自己思考的能力……如果说它们每个人都是一个乐章中跳跃的音符,那么毒蛇就是那条永远存在也没什么改变的五线谱,她是个坏蛋,并将一直坏下去,有她牵动着整条线,整个故事就在每每要有那么一丝明快的时候再次被拉回去,成就高高低低的曲谱。
作为原定主角的狂狮,就是这个谱子中最绚丽华美的那一段,她坏,她唯我独尊,她骄傲自负,可当她听到了那位死去的校长在把她推出火海的时候说“当一个不会让自己羞愧的人”的时候,她的思考和挣扎也是最猛烈的,一方面是不能忘却的过去,一方面又是对自己的否定,她在蜕变在重生,为了能够震慑她的“同伴”她又表现的比以前更加强势和勇猛。
看着海洛伊丝的状态,池迟大概能确定一件事——
至少在这个电影杀青之前,她很难从“蜕变的狂狮”这个角色中走出来了。
一场电影,入戏了两个人,却显出了她们不同的侧重点,至少巴西勒·杜兰对海洛伊丝的这种入戏持有赞许的态度,因为这代表她对这个电影的全情投入。
“海洛伊丝对待这个电影的态度真让人惊喜。”——这是导演的心声。
“快杀青的时候能和这样一个状态的演员搭戏,真让人惊喜。”——这是池迟的心声。
“Chi,准备第673场戏。”
“好的!”
整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锁链,再让化妆师检查一下妆容,池迟随手从自己的椅子后面捞过了Ssnake的破烂皮外套,手臂一抖,脖子随意歪了一下,外套的下摆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就已经套在了她的身上。
她准备好了。
这场戏,杜兰导演从电影开拍之前就开始研究,一直研究到了昨天晚上,在今天早上之前,演员都没有拿到这一段的剧本。
七条不同的故事线终于要在故事的结局时汇聚在一起,在那之前,谁能真正让这个电影蓄积到这里的力量得到爆发,杜兰导演思考着,也选择着。
这一段戏他的手上有十几个不同的版本,不同的角色两两搭配,台词相近,却因为七个角色的不同而有了完全不同的碰撞感。
他最先选择的是狂狮和孔雀或者狂狮和乌鸦,后来觉得狂狮和夜莺也不错,当池迟和弗洛兰丝碰撞出火花的时候,他一度认为毒蛇和夜莺也是不错的搭配,可惜弗洛兰丝没有把握住那条情感线的平衡,让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自然被杜兰导演临时放弃了。
最后来演这场戏的人,就是狂狮和毒蛇,这也基本暗示了这两个人在这一场竞争性的电影中获得了某种不可名状的胜利,她们两个人之中又有谁是真正的胜利者呢?
也许这就是这场戏存在的目的了。
在电影的剧情中,她们的第一个任务——阻止反派毁掉建在学校下面的秘密军工厂失败了,随着所有人都想办法解决了自己身体里的芯片,这七个坏蛋也就算是分道扬镳了。通过狂狮的努力儿重新集合在一起的七个人要完成一个新的任务,这个任务就是抓住那个秘密军工厂的幕后老板,破坏他研制秘密武器的计划。
在这个过程中,七个因为不同原因勉强愿意重新并肩作战的坏家伙除了毒蛇之外都有了些改变。
最后的战斗即将打响,分头攻入反派boss水下堡垒的狂狮和毒蛇在一处反派可能躲藏的地方碰头了。
刚刚杀了自己以前手下的狂狮身上还带着血渍,她的原本彭松的金色头发现在因为沾了血和灰尘已经黏着在了一起,有一缕还贴在她脸颊的伤口上,手上黑红相间的伤口被她从死人身上随便扯了一块布随意做了包扎。
她一身狼藉缓步从爆炸的烟尘中走出来,眼睛都带着让人心悸的猩红。
与她相比,依靠在墙边的毒蛇就好像是一路散步进来的一样。
毒蛇看着狂狮,狂狮也看着毒蛇。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们看彼此都不顺眼,狂狮是因为毒蛇的斑斑劣迹也因为自己以前手下的性命,毒蛇——这个世界上毒蛇看顺眼的人着实不多,其中肯定不包括一上来就打晕她给她安上芯片逼迫她做事的狂狮。
那之后是一次次的针锋相对,狂狮曾经把毒蛇打成半残,毒蛇也曾经乘人之危一次次地羞辱狂狮,现在,这两个有着共同目的的家伙刚刚经历完了各自的战斗。
狂狮依然满怀着痛揍毒蛇一顿的渴望,当然,在那之前她还要防备毒蛇会不会突然跳起来偷袭她,这样的事情毒蛇又不是没干过。
毒蛇呢,毒蛇在想什么呢?
随着狂狮气势的进逼,毒蛇长出了一口气,腰间往下一垮,手从自己的腰间拿开,她的双手空荡荡的,充当武器的鞭子和匕首都被她随意扔在了地上。
她的动作都做得很随意,仿佛这只是一个懒洋洋的,可以尽情晒太阳的午后。
即使这样,狂狮依然对毒蛇充满防备,她的目光从地面抬上去,看见了带着些微血迹的武器,也看见了毒蛇垂在胸前的辫子——那条辫子今天似乎格外的黑。
狂狮在毒蛇面前停下脚步,她俯视着毒蛇那张冷漠的脸,开口问道:“你拿到地图了么?”
毒蛇依然保持着整个人都懒懒地贴在墙壁上的动作,她对狂狮的回答就是让自己的右手在身侧抡一个大大的圆,然后食指指向自己的脑袋。
“Here。”
毒蛇直视着狂狮的眼睛,她那双没有情感的眼睛似乎是两块冰,让狂狮狂暴的神情渐渐冷静了下来。
平静了一点的狂狮冷笑了一下:
“所以除了你没有别人知道路线。”
听见这句话,毒蛇居然也笑了,她的笑容可就要轻松多了,唇角一勾,带着难以言说的隐秘感:“知道路线的人也都被我杀了。”
狂狮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直接揪着毒蛇脖子上的铁链把她拽了起来。
毒蛇不会为所动,接着说:
“我知道你的秘密,所以我要小心你不会趁机杀了我,现在,我死,所有人都一起死。”
四目相接,炙热碰撞严寒。
“你这个疯子。”
“指望一群坏人做好事,你比我还要疯狂。”
“我就算希望全世界人都变成好人,里面也绝对不包括你。”
“荣幸之至。”
狂狮的声音近乎于咆哮,毒蛇一直保持着无机质般的冰冷和嘶哑。
“你不信任我,我当然也不相信你事情结束之后不会对我下手。”
毒蛇抬起画满了蛇鳞的左臂,早就吃过亏的狂狮立刻抬起自己空着的手把她的这只手反制到了她的身后。
这个动作反而让狂狮和毒蛇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你害怕我的能力?还是不想再想起那些小时候的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