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传说里我们初见于生死一线之时,身上伤痕累累、身后追兵重重,在逃亡的途中匆匆邂逅。传说里血腥和浪漫交织,冷血和柔情交错,什么对视中一眼万年,什么从此纠缠的因果线……果然哪哪儿的神话传说都有水分。
和传闻大相径庭,我们的初次相识是在人间,在一个小国的边境。那是个对凡人来说相当难熬的冬季,我记得冻死了许多人,也记得冬景很美。
雪是甜的,带些刺痛藏在回味尽头,藏在舌根深处。
鹅毛大雪遮盖了万物,就像冰凉的糖霜堆簇在糕点上。
我住在山林中部的小屋中。它属于山下的猎人,但他在大雪来临之前染上风寒,没能熬过这个严冬,我就整理了一下这个废弃的小屋,作为在这个国家的落脚之处。
某一天大雪封山,天上地下都是白茫茫一片,小屋里没有水了,我就拎了两个木桶去山顶经年不冻的湖泊打水。
虽然门外挖一缸雪就能解决问题,但非要计较的话我本来还不需要水呢……我就是乐意收敛法术把日子过麻烦,劈柴、打水、烧火做饭,尽可能还原每一个细枝末节。说白了就是既不为生计发愁,又安于现状,才能把生活的每一个边角都咂摸得有滋有味。
说真的哦,我有时候想想我做的事,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哲人。
然后我在湖边看到我的朋友。
传闻不可尽信,但至少还是说对了一半。
我的朋友——即将成为我的朋友的狐妖,躺在雪地中,因为重伤而危在旦夕。他盛装覆体,双手交叠于腹,面容恬然,让我在一瞬间想起了无数个童话里沉睡的公主,在水晶棺里、在城堡里、在荆棘和玫瑰里,她们是谁都能看懂的符号,暗喻着究极的、毫无力量的美。
可美又是她们的力量,让她们总能逢凶化吉。
他迟缓地向我看过来,我知道他背后一定有天大的麻烦,能把他伤成这样说不定排得上名号的宗门都参了一脚;我才刚躲过一轮追杀,打算少说在人间先躲个几十年;我还计划要开凿一条水渠从湖里引流下来捣鼓捣鼓自来水,计划种上一圈耐寒的花……但这些都在他的眼神中化为了泡影。
正如我所说的,狐妖就是有这样的特质,有究极的、毫无力量的美。
我不能拒绝他。
“你在听我说话吗?上车起你就一直在发呆,下了车还是发呆,走着走着又突然不走了,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钱铮问我。
“你有身份证明吗?护照呢?”我说,“算了,反正我原本也没打算走程序入境,偷.渡带你一个应该不难。”
“你回自己家都是偷.渡啊?”钱铮一头雾水,“你家到底在哪?”
“不带你回家了。我们去加州。”
“你怎么说变就变!”这句话倒挺简洁。
“闭嘴。”我说,“我本来就是今天出发,让你一个在家我不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作者在火车上写的这一章,笔电都没拿来看电影!
好累好累啊……以及在没有细纲的情况下写长文真的好难。
作者翻出了以前的短篇,好多好多hp的同人,有的今天看简直是羞耻play,删掉删掉全部删掉!
但是回顾过程又激起了爱= =
第23章
加利福尼亚州,位于美国西部,太平洋沿岸,全年阳光灿烂,拥有好莱坞和硅谷,以及闻名世界的斯坦福、加州理工大学。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关于加州的全部。
我也不用知道太多,我只是过来见一个人。你敢信?!奶奶留给我的箱子第三层里,装的不是藏宝图,不是借债单,甚至不是什么春.宫指南……是一封没能送出的信件,没有开头结尾,没有称谓地址,密密麻麻的娟秀小字写在泛黄的白纸上,全是迷茫又格外清醒的独白。
那样晦涩、坚定的情感,充满了无谓的等待和接受命运的淡然。
她没有写明,但我相信那是奶奶的爱情。
我觉得我需要找到她爱的人,为此我不惜解印去寻找那一线纠葛。刚读完这封信的时候这个想法还不太迫切,但当我看到钱铮,看到我记忆里的朋友,突然无比确信——我要把这封信送到另一个人手里,立刻,马上,因为这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由奶奶开始,由另一个人终结,缺一不可。
经过了一整个白天的行程,我和钱铮到了海边。
“这里不像是港口,没有船不说还是大晚上的,怎么偷.渡?”钱铮问我,随后满脸警惕,“死心吧,你要是说‘游过去’的鬼话我可不会奉陪。”
我说,“这可由不得你。”
“……我们挂到飞机上怎么样?我记得几公里内就有一个有国际航班的飞机场,我们可以偷偷进去,躲在头等舱……”他试图劝服我,“游过去是不是太费力了?实在不行我们可以飞过去啊,就是我飞的不太好可能会半路掉下来……刚好这时候你可以接住我……”
平地起巨浪,像一只大手从天而降,把他抓进大海,吞没了他的余音,又飞快恢复了平静。
我迈进浅水区,然后感受到一股来自海洋的温柔力道缓缓将我推向更深处,不消片刻,四周便黑得像一滩墨水。
从这个角度往上看,能看见穿透海水后不断折射、不断变化的光线,介乎于虚实之间;周围的颜色由下自上不断变浅,其过渡中色彩的瑰丽、曼妙的波折,厚重又清晰的唯美质感,像是裙装的裾带,像是女侠的绸绫,宽博不失灵越;最顶部是碎片状的、闪闪发光的海面,犹如宝剑的寒光或者皇冠上的宝石——
我浮在海中,几欲为此而流泪。
是的,是的,这就是我回来的意义,这就是我对这里的爱。龙当然很美,鲛人也很美,海蛇也很美,真的,好多好多妖怪都很美。
但那不是我爱的美,那都是我的某种冲动,某种感动,像一件我不习惯的华丽衣服,我会穿着它出席,但我不会乐意穿着它睡觉,我终究会厌倦它,就像旅居国外的人厌倦面包。
“英英!”钱铮兴奋的嗓音响在我耳边,“好多鱼啊!”
百来米开外,他已经本能地隔离了水,向我传音,但却不懂得真正使用法术,笨拙地划动四肢游来,眼里又是欣喜又是惊恐。
不像话。我干脆地撤销了他的防护罩,告诫他:
“静心,感受你自己。”
他被猝不及防地摁进水中,口鼻咕噜咕噜涌出了气泡,即使这样,崩溃般的咆哮依然准确地传到了我耳边:“我会被淹死的有个鬼的静心!”
“死不了。”
我专注地注视着远方,轻声说:“它们来了。”
“什么?谁来了?”在海水中勉强稳住身体的钱铮下意识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