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盈盈地温言软语地说起岛上成婚的一些惯例:“新郎亲自来接新娘子,花轿停在男方宅门外,新娘子由新郎引着走入喜堂。拜完天地之后,新郎酒要挑落新娘的盖头,让人们看看新娘的容貌,随后才送入洞房。新娘子坐一坐新家的床,随后就要随新郎去给贵客敬酒……”
听到这儿,钟离妩讶然地睁大眼睛,“凭什么?新娘子累一天还要敬酒?还让不让人活了?”
“你给我闭嘴!”季兰绮作势要去捂她的嘴,“有句话不是叫入乡随俗么?大家都这样,而且你酒量不是很好么?也没人会故意灌你酒。”
钟离妩面无表情地看着季兰绮。酒量好歹是她的事,什么时候喝酒也要看她有没有兴致。她心情不对的时候,兴许几口就醉了。
季兰绮婉言道:“其实敬酒只是走走过场,人们想仔细看看新娘子的样貌是真的——我家阿妩是倾国倾城的样貌,还怕人看么?这其实也是为了给新郎面上增光。再说,岛上民风自来开放,成亲都是照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来的。”她就是知道钟离妩是这个态度,有意拖到今日才说,“这是没法子反对的,新娘子实在不想抛头露面的话,遭殃的可是新郎——敬酒时要喝双份。”
“……”钟离妩心说简让就算喝三份也没事,他本来就是酒鬼,继而不满地道,“吃里扒外的小东西,怎么只为他着想?我吃醋了!”
季兰绮笑不可支,“我的好姐姐,别拧巴了。”
钟离妩仍旧气鼓鼓的,“等你出嫁的时候也要这样么?”
“我要是真有出嫁那一日,更要入乡随俗。来了那么久,还不守着风俗的话,成什么了?”
“……好吧。”钟离妩还能说什么呢?
季兰绮轻轻地抱了抱她,“出嫁当日,方方面面都圆圆满满的最好。”
“嗯……好吧,我心里好过了不少。”
季兰绮又笑出声来,继而把一些需要注意的礼仪细节再强调一遍——之前已说了好几次。
这些是情理之中,出错就等同于出丑,钟离妩自然是用心记在心里。
当晚,姐妹两个同塌而眠。日后还会有这种情形,但是心绪定不似今日。
翌日一大早,季兰绮就起身,唤人给钟离妩备好沐浴的香汤,将首饰、嫁衣逐一取出,仔细检查,毫无差错,这才唤钟离妩起身。
钟离妩虽然觉得没必要起这么早,却还是顺从地转去沐浴更衣。
出浴时,季兰绮亲手捧着衣物让她穿戴起来。
绣着锦绣鸳鸯的大红色肚兜、面料柔软舒适的大红色亵裤、大红色绣云纹的中衣……里里外外从上到下都是大红色。
钟离妩逐一穿戴起来,穿上嫁衣之后,自己先低头打量。
上衫下裙,衣缘以金线银线织就寓意吉祥的纹样。
季兰绮亦在打量着,斜襟收腰的上衫,彰显出穿戴的人的纤纤细腰、修长双腿,触目所及的大红色,无声的昭示着这是一个女孩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
“好看。”她由衷赞道,“好美。”随即携了钟离妩的手,引她转到妆台前,亲手打理她的发髻、妆容,“今日必须多戴些首饰,不能免俗。”
“嗯。”钟离妩就笑,“我就交给你了,你看着折腾吧。”
绾好发髻,一样一样流光溢彩的首饰妥当的戴上去,季兰绮仔细端详着钟离妩容颜。珠宝的光彩,衬得眼前人肤色愈发白皙,眉目宛若点漆,红唇娇艳如花瓣。
是这般完美的容颜,其实并不需要任何装饰。
季兰绮略一思忖,选了鲜红颜色的口脂。
本就是美丽绝伦,今日的阿妩,只需一点口脂,便足以艳不可当,美得不可方物。
刚装扮齐整,傅四夫人来了。
钟离妩因为先前的小误会,没来由的觉得有些亏欠对方,当即唤小丫鬟把人请进门来。傅四夫人进门时,她含笑相迎。
傅四夫人却有片刻的失神,静静地笑微微地看着钟离妩,喃喃道:“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
“是吧?”季兰绮笑着去携了傅四夫人的手,“你不是早就听人说过了么?”
傅四夫人这才完全回过神来,“听说的是一回事,亲眼得见是另一回事。”
钟离妩起身与她见礼,“四夫人谬赞了。”
傅四夫人连忙还礼,“今日你出嫁,我是兰绮的朋友,便不请自来,想和她一起送你出门。”
“多谢四夫人。”因为对方是兰绮的好友,钟离妩本就没见面便有三分好感,加之之前傅四夫人并不知情的误会的小插曲,让她的态度更为柔和有礼,“快请坐。”随即唤丫鬟上茶点。
落座之后,傅四夫人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钟离妩一番,最终,注意力转移到了她上衫的盘扣上。
上衫自领口到下摆,缀着细细密密的盘扣,而作为纽子的,竟是一颗颗大小相同、质地上乘的红色玛瑙。
“又别致又不失贵气。”傅四夫人由衷赞道,继而笑起来,“真是可惜——我已嫁人,这辈子是没机会穿这样好看的嫁衣了。”
言辞直率,语气坦诚而柔和。钟离妩就道:“照这个式样,换个颜色、换个珠宝,也是一样的。”
傅四夫人一喜,继而道:“你不介意么?”
“自然不会。这是兰绮的主意。”兰绮的主意,缀红色玛瑙则是简让的手笔——也是难为他了,在这些小节上都做足了功夫。
“我估摸着,效法这种样式的人不会太多,可也不会太少,我得尽早选好相应的珠宝,让裁缝做出几件。”傅四夫人坦诚地道,“我平日里的喜好,不过是吃得好一些,穿得衣服好看一些,你可别笑话我啊。”
“这是哪里话。”钟离妩笑起来。
季兰绮从丫鬟手里接过热茶,亲手端到了傅四夫人手边,“我姐姐不会计较这些,新奇的点子多得很,只是如今不知怎的,总是犯懒,不肯动脑子。我只盼着她嫁人之后能勤快些,这样一来,我们就都能沾她的光,穿上好看的衣服。”
“行啊。”钟离妩和声道,“便是为着我的二妹和她的好友,我也得让生锈的脑子转起来,把你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其余二人俱是开心地笑起来。
随后,又有一些已为人妇的女子前来。
在这样的日子,不论谁来,都不能拒之门外。况且,成亲这一日,热闹一些只有好处。
众人逐一与钟离妩寒暄几句之后,便转去厅堂闲话家常。钟离妩则独自坐在内室,并不无聊。她想起了母后、胞弟,想起了与简让自相识到如今的点点滴滴。
心里的感触,是悲欢并存。
母后病故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说你一定要好好儿活下去,只为你自己活下去,寻找一个如意郎君,安享喜乐。她又说这一切都怪我,是我把你带上了这条路,若非如此,你会如寻常女儿家,成家生子,绝不会走至如今男子皆畏你如虎的地步。
而在前世的自己病故之前,胞弟握着她的手,黯然垂泪。他说都是我不好,登基之后到如今,都需要你的扶持,总让你陷入种种不得已,不得享受哪怕片刻安乐。若能重来,我不会如此,我只要你活着,开心轻松的活着,让我陪你到老去。我不要你做让朝臣闻风丧胆的新城公主,我只要你做我过得安乐的姐姐。
这是亲情。母后、胞弟并不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他们一直给予着她关心、呵护。竭尽所能做到的一切。
所以那一世,无悔。
她知道真正的亲情是怎样的,真真正正体会过、经历过,所以从来不能认可季萱这个人,不能认可她的行径、做派。
今日是出嫁之日,却已换了容颜、改了身份,母后便是在天有灵,怕是也认不出,胞弟更是无从知晓。
他们的心愿实现了,但是她只能缄默,无从相告。
这些终究已成过去,终究是要放下。
她希望,今日是与简让最好的开端,余生能与他享尽人间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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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简让来迎娶,陪同的人是傅清晖及其三个好友。
花轿在鞭炮齐鸣声中离开归云客栈。
路上一如季兰绮说过的,有居民拦路讨要封红,平添一份喜气。
钟离妩这边早已有所准备,简让那边亦如此。由此,在金珠银珠落地、封红纷飞路上的情形中,花轿抵达简宅门前的时候,恰好是吉时。
钟离妩下花轿的时候,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携了她的手。
她不由挣扎——哪有直接手拉手的?兰绮分明说过,新郎要用红绳引着新娘入内。
简让不放开。
掌中的纤纤素手,在这一日握住,亦是握住了他们余生的光景。
钟离妩站在原地,和他僵持片刻。
围观的人们竟是齐声喝彩。
钟离妩汗颜,到了还是依着他,与他携手步上铺着红毯、直达喜堂的路。
拜过天地,简让挑落意中人的大红盖头,让她的容颜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满堂的称赞、惊叹声中,他们充耳未闻。
片刻的对视,钟离妩在他眼中看到的是脉脉温情,目光悠远、深邃,含着喜悦。
好吧,原谅他之前的自作主张了。她腹诽着。
坐过新房的床,天色已是暮光四合。简让与她去宴席间敬酒。
需要敬酒的有两桌。
“行么?”简让在路上柔声问她。
“照风俗来,我可以。”她说。
“看情形。”
接下来,情形挺顺利,给景林、傅家四兄弟、余老板等等敬酒之后,也有趁机起哄的人,被简让拦下了。
钟离妩顺顺利利地脱身离去。
可是,她还是醉了。
自幼习武,每日再辛苦,于她都是微不足道。致使她醉了的,大抵是先前想到母后、胞弟的缘故。
人最不了解的是自己,触动愁肠时不肯承认,身体却会最为清楚的表现出来。
夜深时,简让回到正房的时候,钟离妩已卧在床上,昏昏欲睡。
他怎么打发喜娘、丫鬟离去的,她并不是很清楚,头脑昏昏沉沉,困得厉害。有所觉的时候,是他已沐浴更衣,将她揽入怀中。
“阿妩。”他唤她。
“嗯?”她有点儿恍惚地抬眼看着他。
“怎么了?”他啄了啄她的唇,“打蔫儿了。”
钟离妩不自主地笑了,“谁说的,只是乏了。”
“这怎么说?*一刻值千金,你打算睡过去?”他摩挲着她的唇。
她则和他拉开一段距离,伸出一根手指,“一刻钟。让我睡一刻钟。”
“……”简让啼笑皆非,旋即身形翻转,低头索吻,“有本事就睡给我看。”
浓浓的倦意、炙热的亲吻,让她身体乏力,心尖却在打颤,睡不成,也不得清醒。
“阿让,”她别转脸,无奈的搂着他的脖子,无力地抱怨,“成亲不就是还有好多年要一起过么?你连一刻钟都不给嗳。小气。”
“你怎么就不反过头来说呢?还有很多年一起过,你连这一刻钟都舍不得?”
“一刻钟就能完事?”她心无城府地问。要是这样,她绝对可以忍下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