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元昶冲她摆了摆手,再次转身冲进雨幕,这一次没有回头,迈开大步,摆开臂膀,奔向了那代表着勇气、力量与荣耀的战场。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燕七和萧宸五枝道,“这么多粮食,我们怎么弄回去?”
好在运货车起到了大作用,三个人还是不嫌麻烦地分了好几趟把粮食弄进了城,天微亮的时候,粮食口袋已经堆在了燕宅的粮窖里。
“这是?”燕二太太诧异又担心地看着大早起就沐浴过的女儿。
“我们昨晚去官仓偷了点粮食,娘不要透露出去。”燕七并不瞒燕二太太。
燕二太太满目震惊,原地石化了好半晌,突然回过神来,一转头吩咐心腹兰嬷嬷:“让张彪带着人继续隔三差五去布政司要粮饷,不要再让伙房的人去粮窖取粮食了,钥匙收回来,你一个人拿着,伙房做饭取粮的话,由你带着五色和十香亲自取,”又吩咐另一位桂嬷嬷,“打点一下,我今儿要出门做客,去伙房多拿几个油布口袋,就说我要用。”最后转向燕七,“你在家里看着小九小十一,我晚些回来。”
燕七应着:“带上五枝和亲兵吧。”
“好。”燕二太太说动就动,立刻就起身回房换做客的衣服去了,没过片刻收拾停当,带着桂嬷嬷和两个丫头出了门。
燕九少爷到中午的时候才从房里出来,外头已经放了晴,空气清新,阳光灿烂,慢步进得上房,先往西梢间去,见房里没人,这才去了东边,见他姐正坐在梢间炕上玩小十一,透窗的光洒在她乌黑的发丝和身上玉绿色的棉麻裙衫上,泛着柔和安静的光。
“娘去做什么了?”燕九少爷站到炕边,揣着手垂着眼皮盯着冲他吐泡泡的那坨肉团子。
“假装去别人家借粮去了。”燕七把个红绸子做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玩具递到肉团子手上,肉团子抓在手里摇了摇,然后就脱手掉在了炕上。
燕九少爷挑挑眉,明白了燕二太太的意图,这是要给燕七他们昨天偷来的粮食打掩护,假装去借粮,倒不是为了给外人看,而是要瞒过家里这些人的耳目,在这样朝不保夕的战争环境下,外头不会有人有那闲心去关心别人家的生计,而家里却也无法保证有没有人为了活命出卖主子,这个时候要防的不是外人,而是家下。
“昨晚可还顺利?”燕九少爷慢吞吞地在炕边坐下,犹豫了犹豫,还是伸手把肉团子的玩具拈起来,重新塞进他的手里,肉团子兴高采烈地继续摇,一边摇一边还看着他哥哥咯咯地笑。
“特别顺利,”燕七道,“我可以从这么窄的铁栅栏钻进去呢。”说着用手比划。
燕九少爷一笑:“看来脑子小也不是没有用处。”
“就不能说成是脸小吗……”燕七默默无语两眼泪,耳旁响起肉团子的欢笑声。
“有件事你不觉得奇怪么?”燕九少爷忽道。
“什么事?”
“雷豫。”燕九少爷慢吞吞搭起腿,目光透过窗扇望向西厢房,“他居然到了现在都没有跑来纠缠崔晞,这很不符合他这个人的作派。”
“说得是,他没理由想不到崔晞是会跟我们在一起住在燕宅的,”燕七点头,“难道是想厚积薄发?”
燕九少爷垂眸逗了一阵小十一,慢慢地笑了笑:“这世上每一个人,都不该被小瞧。”
第317章 消息 flag成立?
燕二太太从外头回来的时候,让人由车上搬下了好几个大油布口袋,看上去沉甸甸的,然后让张彪叫着人搬往后头粮窖门外,最后抓了萧宸和五枝的壮丁,只让这两位把口袋一个个地从粮窖门外搬到了粮窖里去,燕七还跟过去凑了把热闹,解开口袋一看,里头装的全是沙子。
“小十一闹腾没有?”燕二太太梳洗过后来到东梢间看幺儿,顺口问燕七。
“可欢实了,尿了小九一身还跟那儿坏笑。”燕七把怀里的团子递给燕二太太,没说的是燕九少爷中招后的那一张臭脸,被尿湿的那件衣服当场脱下来就让人扔灶膛里烧了去。
燕二太太也是笑,抱了抱小十一后就转交给了奶娘,又接过燕七递来的茶抿了几口,道:“我琢磨着咱们有了粮也不必藏着掖着,就放开了吃,你和小九都是正长身体的时候,天天跟着粗茶淡饭原就委屈着,再不吃饱点还怎么成?”
“说得是,咱们都不能委屈着,我昨晚可光捡着肉拿了。”燕七道。
燕二太太笑:“晚上让伙房做辣子笋爆腊肉,再弄条熏鱼,好好儿吃上一顿,”转头又和兰嬷嬷道,“张彪那伙子爱吃肥的,叫伙房狠狠炖上一锅,再拿些银子出去买酒,只别让他们多喝,又要缠着萧家小哥比武。”
兰嬷嬷笑道:“喝不喝的反正也是比不过。”
大家就一起笑。
接连两三天,也没传出什么粮仓失窃的消息,燕九少爷说即便管仓的人发现粮食少了,只怕也不敢吱声,甚而还会想法子遮掩过去,唬弄上头派下来盘库的人,毕竟粮仓失窃可不是小事,他们负责看守的居然一点动静都没发现,即使不是监守自盗也难逃罪责,这种战争时期能有个工作有口饭吃不容易,谁也不想丢饭碗,正好又赶上下雨,随便借口说天潮发霉报个损耗也就混过去了。
燕家因此而暂时度过了缺粮的难关,张彪依着燕二太太的吩咐仍然带着人三不五时跑去布政司门口大闹,布政司压根儿连大门都不开,来闹的又不止燕家一家,应付哪家都不是,因而只借口说马上要开仗,一时半刻顾不上你们这些只会吃粮、没法为国家出力的人。
动用到燕家军和骁骑营的人一齐出兵的战役,自然不是小仗,张彪这些已经不能再上战场的伤兵残将依然关注着战局,每天往外跑着打听前方的战况,零零星星的也只能带回一些不知真假的消息,“说是连武家军都一并先发,同老大的队伍和骁骑营三军并作一路,直取四蛮大营腹地!”回来了就被燕九少爷叫进了东厢,把打听到的全都汇报上来。
燕九少爷最近翻得最多的就是兵书和北塞及关外的舆图,可惜战争从来不是靠书本就能预料胜负的,他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听张彪每天从外面带回来的消息,然后努力地在其中甄别哪一条可信,哪一条值得更密切地关注下去。
萧宸自那日跟着燕七偷粮回来,似乎比以往更重视武技方面的锻炼了,每日在外院里要练上很久的功夫,读书也没有落下,因而比别人闲暇的时间更少些,崔晞却没有燕九少爷和萧宸身上的那些负担和念头,与燕七一起被燕九少爷誉为“燕宅二闲”,俩人每天除了闲聊就是研究橡胶,再不就是拿着小十一各种玩儿,小十一彻底被玩儿出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睁眼儿见不着燕七就要大闹天宫,于是从此后燕七就多了个人肉手包,走哪儿都得挟带到哪儿,有时候蹲茅厕都得一并带进去。
这日早上,燕宅上下吃过早饭,看书的看书,拢账的拢账,撩闲的撩闲,当玩具的当玩具,正一如平常,却听得二门外张彪在那里呼喝着要人赶紧开门,说是有急情要报,粗使丫头奔过去开门,张彪一头便闯了进来,大步就要往上房奔,却是被燕九少爷从东厢门里出来叫住:“我正有事找你,先到我这儿来。”
张彪发急,看了眼上房,顿了顿足还是进了燕九少爷的东厢,毕竟这位可是他老大的长子,老大不在,自是要听小老大的令。
“什么事,说。”燕九少爷待他进屋,便往当地一立,双手一揣淡淡看着他。
“爷!他们说——他们说老大的兵——全军覆没在蛮子手里了!”张彪眼睛里充着血,鼻孔呼哧呼哧地往外喷着粗气。
“‘他们’是谁?消息哪儿来的?”燕九少爷却岿然不动,仍只淡淡地问。
“外头都在传!我在守城军里认识几个兄弟,他们都得了内部消息!”张彪嘶哑着声音。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见尸首,一切皆不可信。”燕九少爷冷冷看着他,“不过是传言,就拿进来大呼小叫,除了扰乱人心还有何用?!这满宅里不是女眷就是老幼,虚言入耳,又能让他们如何?!纵算是我爹当真战死,叫有何用?急有何用?危言耸听又有何用?!”
这个一向温吞淡凉的小主子几时如此疾言厉色地说过话?张彪一下子被训得哑了声,呆在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
“没有坐实的消息,没必要传得满宅皆知。”燕九少爷说完这句,转身走至堂屋上座的椅子上坐下来,“你跟着我爹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燕家军的战力应是熟悉的,轻易便能全军覆没,这燕家军也就不过是虚有其名,何况这一次燕家军又不是孤军作战,武家军和骁骑营是摆设吗?三军齐出,就单只燕家军全军覆没?你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难道不知道战时的谣言虚传才是最多的?这其中既有敌方的势力在暗中操纵,又有己方的蠢货们自乱阵脚,谣传,也是战术之一,到了现在你若还不明白这其中猫腻,我看你这辈子也就是个当门丁的料了。”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难听,然而张彪却是被怼得一点脾气没有,谁让这位主儿的话是句句在理呢?张彪这个时候甚至还开了个小差,想着自家老大这父子俩是有多么的不像啊,这事儿要搁他老大身上,直接一句“少他娘的跟老子扯逼犊子,滚你个XX的”就把他打发了,哪儿还有闲功夫跟他掰扯这些道理!
“你回前头去吧,”燕九少爷最后恢复了淡淡的语气,“消息还照样打听,只别再毛毛躁躁的,什么都想着往上房里传,有消息先来回我,我自知道如何告知母亲。”
“是……”张彪已然没了气势,虎眼一耷,道,“爷,我那守城军里的弟兄向来不会骗我,他们既是这么说,只怕……”
“不见尸首,我不会相信。”燕九少爷一字一字道。
“张彪有什么事?”燕七在上房看了一会儿燕二太太给燕九少爷纳鞋底子,抱着小十一到东厢来串悠,小十一默默地伏在她的肩上,看上去心事重重。
燕九少爷慢慢地把张彪的消息说了,末了道:“这消息不知哪里传出来的,许是四蛮,亦许是姚立达。”
“你说得对,死要见尸。”燕七道,“别说燕家军没那么容易全军覆没,就算真的死伤惨重,我相信他也绝对会是活到最后的那一个。”
燕九少爷垂眸沉默半晌,慢声道:“我只愿是我想的太多,姚立达先断燕家军的粮,后派出去深入敌方腹地去打最难的仗,天朝这么多的兵,这么久还拿不下蛮夷……设若……姚立达与蛮夷暗中达成了某种协议,那么,‘除掉燕子忱’大概就会是这份协议中必不可少的一条了吧。”
小十一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伤心得直噎气,燕七轻轻地颠着他,拍着他的后背,轻声细语地哄劝了好一阵,总算让小十一止了哭,而后才和燕九少爷道:“别担心,事实上燕家军并没有断粮不是?而且武家军和骁骑营的也去了,这该是北塞所有最精锐的兵了吧,如果这样还不能生还,那么不管姚立达有没有从中作梗,他们死不在这一仗上也可能会死在下一仗上。我跟你说,真刀真枪的战场,拼的就是硬实力,胜者王败者寇,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可埋怨的,弱就是弱,强就是强,既然选择了当兵,那就该有随时会送命的觉悟,而我们既然是军人的家属,也就该做好随时接受现实的准备。”
“嗯。”燕九少爷应了,望着燕七肩上湿嗒嗒的肉团子,犹豫了犹豫,最终伸出手,“我来抱一会儿。”
“他若再尿了你可不许再烧衣服了啊。”燕七说着把肉团子递过去。
燕九少爷僵了一僵,显然一时忘了这货曾经干过的坏事,然而手里已经把人接过来了,不好立刻又塞回去,只得强捺着把这一团揽在臂弯里,这一团在他怀里抽噎了两声,竟就闭上眼睛慢慢地睡着了。
燕二太太在上房里未必听不到张彪的咋呼,只不过两个孩子什么都没对她提起,她也就什么也没多问,这么多年哪一天不是在这样的风言风语提心吊胆中过来的?女人永远比男人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张彪得了燕九少爷的允许,每日里仍是继续努力四处打听前方的战事,内宅的老幼妇孺们也继续平平常常地过日子,转眼七八天过去,张彪再没有打听到更多的新消息,此前关于燕家军全军覆没的传闻似乎也真的只是一个谣传。
内宅的女人们也并不是每天都闷在宅子里足不出户,外头形势再紧张也不能不出门去购置生活用品,燕二太太这日就带着燕七和几个丫头一起出了门,亲自购物不过是个幌子,主要也是为了出门疏散疏散,在没有网络的世界谁能一连几个月都闷在家里半步不往外迈呢?
母女两个几乎逛了大半座城才找到还在勉力支撑着营业的一家杂货铺,赶紧把该买的全都买了,哪怕是价格比平时要高出近十倍也是没有法子。
载着一车用物打马回家,才一拐进落日巷,就远远地看见燕宅门口停了两辆豪华马车并数十名各色装扮的人物,由这些人的衣着来看,这里面有兵,有奴役,甚至还有官员。
“太太……”赶车的家下连忙将前面情形隔着车门汇报给了车内的燕二太太,燕二太太掀起车帘向外看了一阵,脸色便有些沉。
“娘认识那些人?”燕七问。
“其中一辆马车是姚立达的。”燕二太太沉声道。
姚立达的马车很好认,气派豪华在风屠城是头一份,而更鲜明的标记是他的车厢四面都镶有一块用银打的花式“姚”字,风屠城上上下下没有不认识这辆车的。
记得燕子忱说过不许姚立达出现在燕宅附近,这个当口他却突然跑到了这儿来,只怕是有什么重大的变故。
此时想避也已经来不及了,前头那伙人已是发现了燕家母女的马车,纷纷转过头来向着这厢看,于是燕二太太也未让车夫停车,径直迎着这些人的目光将马车驱向前去。
未等马车走至最近前,已是被那伙人中的几名兵士执刀拦下,听得有人喝道:“姚总兵在此,车上的还不立刻下来拜见!”
姚立达算得是北塞军方最大的头头,做为他的下属的家眷,下车拜见也是应尽之礼,虽然这个人合该死一千遍,但也不能因着一时之气落下把柄在他的手里。
燕二太太带着燕七从车上下来,不卑不亢地走上前去,向着姚立达的马车行了一礼。
姚立达在车内坐着,车门大开,却挂着一层珠帘,一把没什么特色的声音从帘后传出来,还带着不合时宜的笑意:“弟妹不必多礼,今日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实乃事关重大,务须亲口向弟妹转告……”一行说着,声音一行移至车门处,噼哩啪啦一阵珠子相撞,这个人从车内探出身来,声音压得沉重,然而又故意让你听出里面带着的笑,“子忱他……阵亡了。”
第318章 寒意 燕七VS姚立达
这么长的一条巷子,静得仿佛只剩下了阳光落在地上的声音。
燕二太太立在那里纹丝不动,而她身边的燕七更是身形挺直如箭。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就好像姚立达刚才的话不过是野狗吠了两声,燕宅的大门开着,燕九少爷、萧宸、五枝、张彪、燕子忱的那些亲兵早便站在外面的石矶上,亲兵们个个拿着武器,面色凶狠地瞪着姚立达,被簇拥在中间的燕九少爷卓然而立,淡淡蔑睨着的神情仿佛眼前这个人就是一条野狗。
姚立达有着一张毫无特色的普通人的脸,只有那对眼睛透出毫不掩饰的嚣张、得意、嘲弄和侵略性,这个人就是在北塞只手遮天的土霸王,就是欺上瞒下玩弄无数人命的那头恶魔。此刻这恶魔正用他这对眼睛饶有兴致地盯在燕二太太的脸上,期待着他想看到的神情出现。
“把东西卸车。”燕二太太却是神色不变,平静地吩咐着亲兵们。
“是!”亲兵们齐声大喝,操着兵器气势汹汹地拨开堵在门口巷子里的姚立达带来的一众人,一部分围过来将燕二太太和燕七护在中心往石矶上走,一部分人则去卸马车上的东西。
“弟妹不愿相信这噩耗的心情我可以体会,”姚立达倒也不以为忤,一行说着一行从他的豪华马车里钻出来,居高临下地负手立着,脸上做出关切的神色,眼里却仍旧赤裸裸地带着笑,“可惜,这世上有些事不是我们不想让它发生,它就不会发生的。对此我也很痛心,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我亦和弟妹一样,根本不敢相信,于是我立刻派人去核实,特意挑选了八名不怕死、功夫好的兵士,冒险直入蛮夷阵地,而后……在蛮夷阵地的边缘,发现了被他们用我军将士的首级堆搭成的京观,在这京观最顶端的木柱上悬挑着的,豁然是……子忱的尸身。”说至此处,姚立达向前压下肩,直直地盯入已然迈上台矶回过身来淡淡看着他的燕二太太的眼睛里去,仿佛想要透过这双眼睛去看到她的心头已是怎样的一团血肉模糊。
“姚大人费心了。”燕二太太昂然迎着他的视线,“战场上生生死死都是寻常事,战场外的日子该怎么过也还要怎么过,就不耽误大人的时间了,请便。”
说罢回身便要迈进院门去,却听得姚立达忽地提声道了一句:“且慢!弟妹暂且留步,本官还有话说。”
自称用上了“本官”,这便是要拿官级来压人了,燕二太太只得停下脚,重新转回头来冷冷看着他。
“子忱既已阵亡,弟妹便算得是将士遗孀,按军中赏罚条例,自该享有相应怃恤,”姚立达一脸关心宽爱的笑,“公事要公办嘛,该赏要赏、该安要安、该按规定办的事也要按规定来办……子忱既已不在,自是要有人及时顶上他的缺儿,军中不可一日无将,按我朝律例,本官有在非常时期委任临时下属官员的权责,因而子忱的职缺,本官已找了临时人员暂代,所以么……这座游击将军的宅子……怕是要请弟妹尽快腾出来了。”
北塞官员的住宅都是朝廷按等级分发下来的,不论是调任还是卸职,这宅子都不归官员个人所有,旧的官员离开,宅子就要给新的官员腾出来,除非你自己有钱到外面租宅子甚至买宅子住,这样的宅子才属于你个人、才可以自由留走,然而一般情况下哪个官员会去烧那个闲钱有免费的单位房子不住要自己花钱去住别的房子?燕子忱就更不会讲究这些了,在北塞做了十年的游击将军,自始至终都是住在这座朝廷分拨的单位房里。
姚立达这是要将燕家的孤儿寡母赶出这可以挡风遮雨的存身之处去,就在这燕子忱尸骨未寒的时候。
“姚大人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我等自也无话可说。”燕二太太讽刺地道。
“那么明日午时前,本官就让暂代官员的家眷搬进来了,”姚立达却立刻打蛇随棍上,“那也是老老幼幼一大家子,总不好让人家露宿街头。”
“姚大人可还有什么其他的吩咐?”燕二太太毫不掩饰要逐人的意图。
“哦,还有一事,”姚立达根本不在意燕二太太的态度,立在车上不紧不慢地说话,“子忱怎么说也曾为朝廷出过不少的力,如今蛮子如此羞辱他的尸身,实是令本官既愤慨又心酸,本官不欲令子忱过世后还要继续遭受这般污辱,奈何那京观就在蛮夷阵地边缘,倘若令人去抢尸,恐中敌军埋伏造成更多不必要的伤亡,毕竟我们这些将士也都家有妻小,朝廷养着他们是用来杀敌保国,而不是随意为已故之人丢掉性命的……
“但若将子忱的尸身如此放任不管,又实是令人心生不忍,因而本官思来想去,认为唯一既可不使子忱尸身继续遭受蛮夷羞辱,又不必因此牺牲他人性命的处理方式就是……找两名神箭手,远距离射出浸油之火箭,瞄准子忱尸身,一举焚之——总好过被蛮子辱尸,听说那些蛮子每日都要去那京观之处以鞭笞挞子忱的尸身,其兽行实是令人发指!本官绝不能坐视不管!
“——所以,弟妹,本官今日便是特地来告知你一声的,倘若你有法子联络上子忱的亲部将子忱的尸身抢回,那便是最好不过,但若实在无法,那么本官也不好再多等,三日后本官便要派神箭手出动,让子忱身后得个清净。”
“姚大人有心了。”燕二太太依旧冷声道,然而若是细听,这声音里已有了微微的颤抖。
“本官一向对你……们燕家,都是一片赤心哪。”姚立达探下身子,故意说得轻佻,目光夸张地在燕二太太的脸上身上转来转去。
正这么转着,忽地被一道人影挡在了燕二太太的身前,姚立达动了动眉头,定睛一看,却见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片子,长得倒是分外标致,只不过一张脸上却是一副木讷到几近死寂的面相。
姚立达一笑,目光却是不变,方才是怎么涎睨燕二太太的,此刻就怎么涎睨着这个小丫头,这样的目光看上去就好像眼前的人身上寸缕皆无一般,在旁人看来已是极尽羞辱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