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鸢吓得张大了狗嘴,那笔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她这颗落陷星君还在后宫艰难度日,遥遥无期刷着妃嫔声望;死对头怎么就穿成了听起来这么厉害的存在,还害得她差点死掉?
怎么可以?她不能输!否则岂不是让死对头看好戏?
——世上最难容忍的事,不是真正的胜负既定,而是死对头自以为赢了她,洋洋得意。
她不能输!
……谢令鸢斗志盎然地,摇起了尾巴!
“这就解释得通了。”郦清悟执笔,在布帛上写画,谢令鸢以两爪替他按着布帛。以狗的视角,看得更为清晰,他手指修长,握笔姿态端雅,一笔一划皆有行云流水的气质,应是受过极好的开蒙教育,有鸿儒教养过的中正之气。
她暗自揣测着眼前之人的身份。
脱开外人捧赠的“仙君”称号,他也不是生来就通七政四余,甚至不像生来就与道门有什么缘分的。言行举止看得出都是门第出身,如活在世俗中,肯定也是人中龙凤,为何去修清苦的道呢?
是家族蒙难,抑或是智慧开悟大道归一?
郦清悟见她走神,狗眼映着月光清亮亮的,拍了拍她的狗头:“好好听着,待会儿喂你。”
这说的就跟大人吩咐小孩儿“听话有赏”似的,偏偏谢令鸢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应一声。
她趴在案上听郦清悟讲述,北燕培养的人才中,大司命负责的是禁术,乃是先秦及汉初时,宫廷盛行的巫蛊诅咒之术流传下来的偏门。大概为了防止被佛道高人窥探,给自己下了层禁咒。当谢令鸢莽撞地用了【猴王早已看穿一切】去窥探她时,就受到反噬,被对方窥见了心神。至于林昭媛究竟如何成为北燕安插之人,不得而知。
所以,九星,大概在她听到林昭媛心声时,就已经暴露了。接下来,危险的不是已经昏迷的谢令鸢,而是其他八位妃嫔。
当时星使为了保护她神智,阻止她被窥探,才将她迅速转移到了旁的什么东西身上——恰好白昭容养的狗在附近,这便就近上身了。
……果然星使是做大事的人。
讲完了经过,郦清悟才去丽正殿的小厨房,端出一个碗,放到她的面前。谢令鸢望着碗里的肉骨头,嫌弃地扭开了狗头。
要啃那骨头,她得两只爪子摁住,然后把嘴巴拱到地上……她节操已经掉得差不多了,不想失去最后的一点做人的屏障……
郦清悟素来不爱言笑,平时在丽正殿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偶尔才出现在她面前。如今却愿意陪着了,对她难得地流露出恬淡微笑:“你现在的姿态,太过类人,必须学会犬类的反应,以掩饰好身份,否则被人看穿怎么办?”
……他说的好有道理。
谢令鸢演过很多角色,就是没演过狗,她唯有听话地点点狗头。
郦清悟摸了摸:“所以,狗都是要吃骨头的。”
“……”谢令鸢悲怆地呜咽两声,两只前爪按住骨头,开始啃。可她终究不娴熟,拱了半天,骨头被她用嘴在地上拱了一圈,爪子再一拍就蹦飞了。
“呜汪……”谢令鸢哀愁地看着那块骨头。她发现自己不会以狗的形态**。
。
……简直憨态可掬。
郦清悟半跪在她面前,忍不住点了点她的狗鼻子。而后也不嫌油腻了,堂堂清修之人,竟亲自将骨头上的肉撕下来,送到了她嘴边。谢令鸢支起前身,就着他的手吃下去。
虽然省事儿了不少,但舌头难免要舔到他的手掌。她一边尴尬着,一边顺应口腹之欲,就着他的手把碗里的肉全部吃光了。
。
吃过东西后,郦清悟丢了个线团出去,示意她去追。
谢令鸢坐在地上,斜眼鄙视望他。这种逗狗的招数,当她是没养过狗吗!
郦清悟:“你现在的姿态,太过类人,若被人看穿……”
……他说的好有道理。
他为什么要这么义正言辞地,行逗狗之事?
谢令鸢呜咽两声,泪流满面地跑去追毛线团。
扔完了毛线团,又训练蹲站。
“坐下。”
谢令鸢后腿一蹲,坐下。
“左手。”
谢令鸢伸出左爪。
“右手。”
谢令鸢伸出右爪。
“真乖。”
郦清悟揉了揉她的狗毛。
“汪!”
“你现在比从前更容易遭遇意外,要学会保护自己。”
“汪!”
“每天夜里子时,若是饿了,就回丽正殿来。”
“汪!”
*****
吃过东西,一夜好眠。
在丽正殿睡了两个时辰,天降破晓时,谢令鸢就被郦清悟叫醒。她懵懂地睁开狗眼,看了眼天色,叼起郦清悟塞给她的点心,披星戴月地跑回了仙居殿。
一路跑过霜寒重重,跑过内卫巡逻,一盏茶的功夫后,终于跑到了游仙园外。
此时也快到了上朝的时辰,遥遥望去,仙居殿内灯火更明,萧怀瑾正换上朝服,一行人浩浩荡荡,摆驾离开了仙居殿,倒真有几分气势的。
而白昭容一身霞色罩衫,站在殿外,目送他远去,直到看不见龙辇的影子,才走回内殿,梳洗更衣。
。
谢令鸢晃晃悠悠回丽正殿时,白昭容正换上了九嫔的装扮,要去中宫向曹皇后请安。妃嫔请安,狗自然是不能跟随的,她只能留在仙居殿。
然而,白昭容这一去,直至日上中天,也没见回来。
过了午时,仙居殿的宫人们整理寝殿,燃起醒神香,把谢令鸢抱到了一边喂食。谢令鸢由着她们一边梳理狗毛,一边窃窃私语:“昭容娘娘也不知是怎么的,触怒了中宫的主子,这都罚跪了大半天了。”
“咱们娘娘向来是知进退的,这么些年也没什么过错,怎的说罚就罚了……”
谢令鸢心中微感诧异。
难怪白昭容这么久不见回宫,竟然是在坤仪殿外罚跪?可是她分明是皇后一系,万不应该招致这样的惩罚啊。
她正待继续听,宫人在她面前,放下一只黑陶的碗。
她看着那碗。好大一碗狗粮。
“……”竟然喂她狗?粮?
谢令鸢对着那肉沫拌饭,实在食不下咽。她忧郁地趴着,还是等晚上偷着回丽正殿,让郦清悟喂她吧,好歹是她喜欢吃的……
。
她忧郁地趴着,在宫人的私语声中,昏昏欲睡。
正午的烈日晒过去,又走了两个时辰。
及至傍晚,霞光弥漫,白昭容才被人扶了回来。
仙居殿一片忙乱,宫人赶紧上前迎回主子:“娘娘,可要宣太医来看看?”
白昭容摆了摆手,她面容苍白,被扶到席上落座后,宫人撩起裙摆,不由发出惊呼。
谢令鸢从迷糊中醒来,也打着摆凑过去。抻头一看,白昭容的膝盖皆已红肿,令人不忍卒睹。曲衷和琴语正跪在地上给她上药。
“娘娘,御前的人又来传话了,是苏大公公。”忙乱中,有宫人跑进来禀报道。
传话之人是苏祈恩。他是萧怀瑾御前之人,极受宠信,白昭容也只得亲自起身相迎,又屏退了左右的宫人。
苏祈恩进了仙居殿,通禀了晚上天子要仙居殿掌灯一事,而后微微蹙眉:“娘娘可是未休息好?”
白昭容跪了一天,脸上的桃花妆都脱了,更有几分雨打残花的病弱。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岔开道:“身子尚可。传侍这等事,何必劳您亲自走一趟。”
谢令鸢听他们对话,默默想,白昭容还真是宠冠后宫,难怪那么多妃嫔要嫉妒她。自己变狗这几日,见的最多的除了白昭容就是皇帝,以前见皇帝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如这几天多。
忽然,她身子腾空而起,却是被苏祈恩抱了起来,摸着狗毛:“娘娘何须如此客气。在这后宫里,能遇到昔年同乡,也是缘分。再说,奴婢顺道也来看看它。”
白昭容淡淡叹息道:“你也不必那样自称啊……”
苏祈恩仿佛没听到似的,蹲下-身子,把谢令鸢放回地上:“这样有灵性,和我见过的一只狗可真像。”
又仿若自言自语:“奴婢想起刚入宫时,还是个杂役,饭都吃不饱,只能和狗抢食吃。有天我在吃饭,看到那只瘸了腿的狗瘦得可怜,就分了它一点饭食。再后来,它就经常叼着东西来分给我,我有什么也会分它。您说,这狗是不是很有灵性?”
谢令鸢还是第一次如此近地看见苏祈恩,他长得有几分阴柔美,然而并不令人觉得舒坦。大概是额角还留了疤的缘故,让人看着他,就觉得心头里泛起苦。
他说和白昭容是同乡之谊,白昭容乃五原郡人氏,后来因战乱流离到了朔方城,莫非苏祈恩也是北地边关的流民,因种种无奈,而入宫为宦?
苏祈恩轻轻拍打着她的毛,似乎感叹般,“它还有个挺好听的名字,据说是以前贵人养的,叫雪睛。有天它去御膳房偷吃的,被宫人追着打,我帮它逃跑了,跟别人说没见过它。之后很久都没见到它,还挺想的。”
“有一天半夜里,听到窗头有动静,打开一看,窗外放了点吃食,旁边地上还有血印子呢。它还记得偷偷回来给我送吃的。可是第二天早晨我出去找它,就听说它被人打死了。”
“我悄悄将它埋了,听说它以前的贵主也是住仙居殿,就埋在游仙园外面的树下。”苏祈恩说着,眼睛有些隐隐泛红,随即很快收了。
谢令鸢被摸着毛,心绪复杂——没想到肃杀美貌的苏公公,心中的白月光竟然是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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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祈恩宣了御前旨意,没有多逗留便离开了。他走后,白昭容膝盖上好药,坐回妆台前梳妆。
烛火亮起,照明了镜台,映出她的面容。
她画的是十分显气色的桃花妆。
及至入了夜,仙居殿灯火明亮,复又恭迎御驾。
谢令鸢百无聊赖,依旧趴在床榻边。身为德妃,却要看着白昭容跟皇帝秀恩爱。可想而知,后宫的女子,大概都要嫉妒死了。
萧怀瑾今日下朝后去过丽正殿一趟,依旧没有看到德妃苏醒。
他心头压着担忧,来了便躺在榻上,听白昭容弹箜篌,微微的叹气声,夹杂在萦绕的琴声中。
他半闭着眼睛,忽然道:“婉娘昨夜讲到,玉隐公子帮朝廷收回了嘉西关,大捷告胜,后来呢?”
白昭容松开了琴弦,起身走到榻前,云纱披帛在地上拖曳。“后来,他便在城中听曲儿去了,可是嘉西关的百姓,都很感激他,纷纷攘攘走到大街上,想要见一见、送一送他。”
萧怀瑾睁开眼,伸手拉过她。白婉仪淡淡一笑:“街上看他的人实在太多了,害他不能去听嘉西关最有名的乐姬唱曲,只能扫兴而归。那乐姬十分哀恸,追出去求玉隐公子提一幅字,说是瞻字如见人,此生也值了。玉隐公子大笑,就为她提了两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