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爷搓着手,都激动的语无伦次了,一直在重复着说:“好,很好……”
唯有王氏委实难以置信,或者说失望太大,竟忍不住脱口而出:“大嫂,青青真的以前没跟你学过字?才短短两个月,当年延宁开蒙的时候,学习的速度也没这么快啊!”
“爹娘没同意,我哪里敢私下教青青识字?何况我也没那个闲工夫。”李氏脸色微冷,道,“再说弟妹拿青青同延宁比,延宁开蒙的时候才多大?他那时才四五岁,能听得懂先生说什么,抓得稳笔就不错了。而青青现在都十三岁了,还能比不过四五岁的孩子?”
李氏这话便有些不留情面了,名义上是回答王氏的疑问,顺道又把王氏讽刺了一遍。
王氏她引以为豪的女儿刘雅琴,可不就连小六小七那几个孩子都学不过吗!
李氏刚开始的小课堂,学生只有五个人,刘青和三个堂弟,除刘青以外的另一个女孩五丫,还是她年纪小,一惯形影不离的小伙伴小七如今不能陪她玩了,她也就只能跟着过来陪读。
至于刘雅琴和三丫四丫,蒋氏他们还是觉得姑娘没必要识字,再说她们自个儿也不是很感兴趣。
但自从刘延宁托人送了纸笔回来后,王氏也警觉了,堪堪认得几个字,和会舞文弄墨是不一样的,能写文章的那可都是才女,名声传出去那可就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了!李氏如今都知道为女儿打算,自家的就算再比不过刘青那臭丫头,却也不能差太多。
王氏憋着一口气,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说服了刘雅琴,自从要练字起,刘雅琴也来跟着李氏来学习了。
只是刘雅琴年纪也不小,早有自己的主见和心思,她没心思学,便只应付了个表面,别说跟刘青这个本来就有基础的人比了,跟她那同胞兄弟小七相比,却也是没什么优势的。
李氏的话刚落音,安氏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往刘雅琴那儿看过去,果然看到她桌案上惨不忍睹的墨迹,一时忍不住吃笑出声,收回了视线。
王氏被李氏讽刺,又被安氏毫不留情的笑话,顿时有些面红耳赤起来,到底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刘青那丫头如今是公婆心尖尖上的人儿,在他们心里的位置跟孙子也差不多了,连带着李氏的待遇也跟着水涨船高;而她自己在公婆心底的坏形象还没有彻底扭转回来。
意识到眼下不是同大房起冲突的时候,王氏挤出了个笑容,“大嫂说得是,青青有延宁那般聪明的大哥,她自个儿这般聪慧也正常,是我想多了。”
“不怪二弟妹。”李氏忽然笑了,慢条斯理的道,“二弟妹心里着急也正常,只是学习一事,不是一蹴而就的,现在孩子们正是打基础的时候,等他们基本功练好了,字帖这些也会给他们都用起来,延宁都说了,等小五他们都用得到的时候,他再去书肆寻一些好的字帖送回来。”
刘大爷闻言点头道:“老大家的说得很是,该怎么教孩子们,孩子们学的如何,老大家的才清楚,咱们什么都不懂,就别去指手画脚了。”
说到最后,刘大爷的目光似有若无的往王氏身上瞥了一眼,他就知道这个儿媳妇不是真的老实了,面上装的那么好,一有机会就想挑拨离间,叫他们差一点就误会老大家了,真真是个不安分的!
顺着刘大爷的目光,蒋氏也看过去,狠狠瞪了王氏一眼。
殊不知盯着公婆锐利的视线,王氏心里也后悔不迭,她本来打算伏低做小,彻底把公婆对她的负面印象给洗掉的,哪里想到一时大意,以为真能抓住李氏的把柄,从而在公婆跟前表现一番,结果反倒自乱了阵脚,这两个月好不容易让婆婆对她的态度稍有缓和,现在只怕又白费功夫了。
王氏心里懊恼归懊恼,面上还要陈恳的接受刘大爷的敲打,又对李氏笑道:“是我什么都不懂就乱说,还望大嫂不要介意。”
李氏笑着摇头,语气温和下来:“咱们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二弟妹快别见外了。”
刘青学习进度远远高过其他小伙伴的事,不过是件小插曲,因为她是个姑娘家,刘家再怎么想培养,也培养不出个女状元来,因此大家只是那几日有些惊讶,过后便丢开了。
刘家如今正忙着,小辈的学习还真不是他们重点关注的问题。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刘家的茶叶蛋,在周边几个镇子的市场都打开了,加上金桥镇,他们一共要去四个镇子上卖茶叶蛋,而每个镇赶集的日子都不一样,加起来一个月便有十二天要出摊的,每一次都是满载而去,满包袱而归,刘家人的干劲更足,小买卖做得那叫一个如火如荼。
茶叶蛋卖得这么好,买牛的事自然也迫在眉睫了。
板车早就在刘大爷和几个儿子的努力下打好了,木板都被打磨得光滑细腻,一看就是费了心的,蒋氏还带着几个儿媳妇收拾了后院的猪圈,空出一块地方来当牛栏,可见全家人都在期待着这头牛的到来。
于是在一次金桥镇的集会,卖完茶叶蛋的刘大爷回来,便众望所归的牵了头高大的壮牛回来,在农村买牛可是大事,刘大爷一行人从村口便被村人围住了,一群人拥簇着他们回来刘家院子,还在热火朝天讨论着刘家的牛多少钱买来的。
这头牛也毫无疑问成了蒋氏的新宠,蒋氏连她那几头膘肥体壮的猪宝贝都没时间搭理了,每天一回家,问得最多的便是有没有及时给牛喂草。
忙碌而充实日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更何况现在茶叶蛋的销量打开了,刘家每个月的进账翻了好几倍我,发家致富只是时间问题,刘青彻底丢开不管,每天不是练字就是绣花,时间过得就更快了,一眨眼便到了十二月。
在农村,腊月正是忙碌的,不是农忙,而是忙着置办年货,家家户户都准备过一个红火的新年。
村里的半吊子屠户老根叔变得炙手可热起来了,因为过年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杀猪。
蒋氏养猪有一手,去年抱回家的四头猪,被她全须全尾的养活了,而且养得白白胖胖,膘肥体壮,正是宰杀的好时候,因此早在月初,蒋氏便同老根叔打了招呼,叫他定个日子来家里杀猪。
因着今年刘家收成好,赚的钱多了,蒋氏也大气了一回,决定这回卖掉三头猪,剩下的一头都留给自家吃!
刘青听得这个消息都不由双眼放光,她目测一头猪少说都有百来斤,整整一头都给自家吃,那种幸福的场景简直不敢想象。
至少好几个月里,猪肉都是吃不完的了。
大家都期待着老根叔来家里杀猪。
只是家家户户都等着杀猪,而农村杀猪又有讲究,还得算日子和时辰,可老根叔就一个,一天顶多安排个两三场,根本忙不过来,轮到刘家,都到腊月底了。
好在刘青堂伯家的猪杀得早,腊月初便杀完了,蒋氏便去堂伯家借了二十几肉,拿回家准备制作腊肉和腊肠,要过个丰厚的年,这些腊味都是不能缺的。
刘家杀猪的这一日,刘青也没心思睡懒觉了,早早爬起来看热闹。
自从进入腊月里,便是属于女人们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准备各式各样的年货吃食,大扫除,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还有些人家这年收成好了,舍得几个钱给家里人做棉衣——刘家今年就属于丰收年,上个月蒋氏去镇上回来,给扯了十几尺布,让媳妇们给家里大大小小的做身新衣裳。
刘青和刘延宁都有新衣裳过年,自然得李氏来做,这个时候就是其他妯娌想帮她分担,也实在分/身乏术,李氏便停了授课,全当给孩子们放寒假了。
而刘青师傅那边的情况,同李氏也差不多,都是忙得脱不开身,刘青师傅家上个月就开始忙起来了,因为大花姐即将出嫁,越临近出嫁的日子,要忙的事便越多。
大花姐是腊月初嫁的人,她以前在家管着事,她娘还有闲工夫教刘青绣花,如今一出门,家务便全落到刘青师傅和严大娘身上,刘青师傅也只能暂且停了刘青的课。
于是刘青彻底成了个闲人,每天睡到自然醒也没人说她。
反倒是今儿她一大早起来,被安氏等人拉着打趣了一番。
刘家一次性杀了四头猪,活动并没有在自家小院子里进行,而是在院门口挂起的架子,村里好些个壮汉都来帮忙了。
杀猪也是个细致活,一大群人,天刚亮就忙活起来,忙忙碌碌到太阳都升起来了,还没彻底消停,等挂在木架上的猪血都放完,刘家人又一桶一桶的猪血往隔壁家送,当然自家也留了一大桶。
刘青对猪血没多大兴趣,便顿在旁边看刘大爷他们给猪烫毛剁肉,另外三头猪都被老根叔联系来的屠户买走了,剩下这头除了刘家自己人吃,还要拿出一部分来当杀猪肉,招待今天来帮忙的众人。
“姑娘家家的,瞧什么杀猪。”刘大爷抬头瞧见刘青又凑了过来,不由摆了摆手,轰道,“没事替我去外边看看,小五他们又把牛牵哪去耍了。”
自从停了课,家里的熊孩子们有了一项新的兴趣爱好,牵着牛,领着小弟们去外边放风,因此听到刘大爷的吩咐,刘青想也不想道,“肯定是去村口晒谷场了,那儿地宽平坦,才方便他们骑牛嘛。”
虽然这么说,刘青还是乖乖出去瞧了,走到村口,果然瞧见熊孩子们和他们久违的小弟们,正在为了轮到谁骑牛而争论不休,刘青正要走过去,却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因为她远远的瞧着,好像有人赶着车往村口这边而来。
还是马车?
谁家认识这样的壕?
☆、第49章
刘青眯着眼睛看了会儿,晒谷场的熊孩子们已经瞧见了她,正好刚从牛背上下来,要重新排到最末尾的小六不知道喊了声什么,便转身屁颠颠朝刘青这边跑来,一边跑还一边问她:“二姐,你也是过来骑牛的吗?”
小家伙眼珠子滴溜转,刘青一看就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怕她过来把牛牵走,让他们没得玩罢了。
竟然还知道拉她下水了。
刘青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拍了拍小六的头,笑道:“你当我是你们,天天骑牛也不嫌腻?”
“不腻不腻,等二姐坐上去,我们在下面拉着牛跑,跟骑马一样好玩!”
“家里买这牛是有正经事要做,不是给你们玩的。”见小六笑得实在太奸诈,小小年纪学得一头油滑,刘青忍不住一巴掌拍过去,虽然不是很用力,但也响亮的响了一声。
小六摸着自己被拍的肩膀,瞥了刘青一眼,小委屈的嘀咕道:“不玩就不玩嘛,这么用力做什么。”
刘青没有理会他的小委屈,只问:“你们把牛牵出来的时候,给喂了草没?”
如今正值冬日,草木皆枯,不再像以前一样随便把牛牵到田埂上去吃草,就能喂个饱了。冬日里,蒋氏喂牛吃的是晒干的谷草,收拾了个闲置的屋子,堆满了整整一屋子的谷草,足够家里的牛吃到明年春天青草长出来的时候,如今自然也不需要孩子们去放牛吃草,足不出户就能解决它的温饱问题。
听到刘青问正事,小六不再插科打诨,忙不迭点头道:“喂了喂了,二姐放心罢,就是饿着我自己,也不会把咱家的牛饿着的。”
“那是,牛比你可珍贵多了。”刘青煞有介事的点头,随后又道,“要玩就到这儿玩,别把牛牵到别的地儿去,到时候不好找,再过半个时辰就差不多吃午饭了。”
“我知道。”小六连连点头,等刘青的话说完,这才有功夫指着已经近在眼前的马车,一脸兴奋的问刘青,“二姐,这马车谁家的啊?”
刘青瞥了一眼,虽然马蹄之下尘土飞扬,但是隔得近,倒也能瞧见赶马车的汉子,是个穿着干净整洁的年轻人。也不知道这不是马车的主人,如果只是个家丁的话,家丁都穿得这般体面,那主人家肯定就更不一般了。
只消一眼,刘青便收回了视线,瞥了瞥小六:“你觉得你二姐能知道?”
话刚落音,其他正围着牛打转的孩子们,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毫无犹豫的抛弃了他们的小伙伴大水牛,纷纷跑到刘青旁边,围观更加新奇的马车了。
一个个瞪大眼睛嘴巴大张的模样,神情都是如此的一致。
于是等马车上的人走近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被一群小家伙们夹道欢迎了。
这画面看起来还挺有趣的。刘青这么想,正想捂着嘴巴鼻子往后退几步,马蹄踏起的灰尘实在太大,尽管赶车的人远远看到他们,已经在放低速度了,等走到跟前,仍是尘土铺面而来的场景。
只是刘青还没来得及退后,马车先停下来了,赶车的汉子一眼就看到了小萝卜头里年纪最大的刘青,朝刘青笑了笑,很客气的问,“小姑娘,请问你知道落水村的刘延宁刘学子家住哪儿吗?”
刘青跟刘大爷进城的时候,听过城里人说官话——其实跟她上辈子说的普通话有很大类似,与繁体字一样,真要连蒙带猜,还是听得懂的,只是说就不会说了,好在原身本来也不会说官话,还是最近几个月,刘青跟着她娘学识字,才一并学了官话。
虽然听得懂汉子在说什么,刘青却也有一点疑惑,这汉子说的话,口音与她在城里听到的,和她娘教的,又有很大不同,似乎不是江州人?
刘家从哪里认识这么不一般的人家,来落水村瞧着就是直奔他们家而来?
刘青听得懂官话,与刘青一起学认字的几个小家伙同样听得懂,他们听到这个问题,却没有刘青那般琢磨的心思,小家伙们一个个高挺起胸膛,骄傲而大声的反问:“你认识我大哥?”
他们回答速度之快,刘青想拦都没拦住,不由拉了拉声音最响亮的小五,还没来得及说话,靠近他们这边的车帘颤动了一下,刘青看到帘子一角出现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这是一双一看就让人忍不住想象主人的美手。
刘青忍不住在心里吹了个口哨。
因为有了心理准备,下一秒,车帘被掀开的时候,眼前毫无预兆的出现一张清秀精致到近乎漂亮的俊脸,刘青也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美、色而迷了心神,她兴致勃勃的打量着车里帅得惨绝人寰的大帅哥,依稀瞧见大帅哥身侧的青色身影,顿时更想吹口哨了。
还不止一个人呢,帅哥都是组团来的,大饱眼福啊!
只是大帅哥看她的眼神好像有点奇怪,复杂中带着惊讶,惊讶中透着恍然,恍然中带着了悟……
可是刘青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她能跟这样的大帅哥有什么渊源。
出于种种原因,两边都没有说话,安静,或者停顿了有半秒钟,刘青瞥到的那个青色身影也往车窗口凑,熟悉的俊脸出现在刘青眼前,刘青和小家伙们见状都沸腾了,纷纷喊着:“大哥!”
“原来延宁的弟妹都在这儿,果真是缘分。”清澈的声音自车里传来,车帘已经重新打下,刘延宁也急匆匆下了马车,直朝刘青他们走来,“青青,小五,小六,小七,大冷天的,你们都在村口作甚?”
“他们牵了牛出来玩,爷奶不放心,叫我在旁边瞧着。”不等熊孩子们插话,刘青三言两语解释了,才笑盈盈的看着刘延宁,“大哥怎么今儿就回来了?也没提前送个信叫爷他们去接你?”
“书院提前放假,本是想托人送个信回来的,只是正好邀了两位同窗好友同来做客,顺便坐他们的车同行,一时便没来得及提前知会。”刘延宁的话刚说完,江景行和曹声扬也已经自马车上下来,施施然向他们走来。
两个年轻人长得已是龙章凤姿,五官极为夺目,气质出尘,穿戴之精品,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熊孩子们一时看呆了,竟忘了要拉着最崇拜的大哥说些什么。
江景行拱了拱手,笑得如沐春风:“行程仓促,此番叨扰还望见谅。”
“景行不必见外。”刘延宁连忙道,“反倒是寒舍简陋,多有不便之处,还望两位见谅。”
虽然刘延宁说这两位是他的同窗好友,但刘青瞧着他们所坐马车的精致华丽程度,又看他们身上的锦袍颜色虽低调,但上头的一针一线,无不彰显品质,更能确定这两位身份地位不一般,刘青不好贸然插话,乐得与熊孩子们站在一旁当被惊呆的小村姑,只管看着他们与亲哥的互动。
相处了这几个月,刘延宁跟他们也称得上熟络二字,至少他能带他们来家里做客,而他们也愿意跟来,便是情谊不一般所致。
刘延宁对他们便也没有太过客气,寒暄了两句,又对江、曹二人道:“外头风大,我们早些进去罢,两位先上车。”
江景行看了眼还在目瞪口呆中的熊孩子们,眼底的笑意越发分明,愉快的问道:“同去?”
这句同去,自然是邀请大家一起上车的意思。
刘延宁没有立时答应,他想着就几步路,自家陪弟妹们走过去便是了,但是怕弟妹们对马车好奇,好友热情相邀也不好拒绝,便先看了刘青他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