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今儿回去,明天就过来,在家里住一晚上,刘家东西齐全,也不用他们带什么行李,李氏轻装上阵,包袱里也就装了几双给刘大爷两口子和几个侄子做的鞋,她带着女儿来县里照顾儿子,在公婆妯娌眼里已经是享福了,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她在城里,除了给儿女做饭洗衣裳,也没别的事可干,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给公婆做几双鞋聊表心意,也好叫他们知道,自己在城里不是吃白饭不干活。
“两个包袱加一块也不重,娘就给儿子一个敬孝心的机会罢。”刘延宁笑着,不由分说的接过了李氏肩上的包袱。
李氏想想也是,东西加起来不重,不至于累着儿子,便放手了,一边领着儿女们往城门口的方向走,一边道:“对了延宁,你们先前出去的急,我也不知道你要带什么书回去,就拿了你昨儿刚看过的,直接放在桌上的那本。”
刘延宁点头道:“带一本就够了,回去后还要考校考校小五他们,指不定还没有看书的功夫。”
“也不在乎这两日,你整日泡在书院,借着清名歇一歇也是好的。”因为儿子自己上进,李氏不用严母状时刻盯着他念书,反倒时不时要劝儿子歇一歇。
说到这里,李氏才想起她儿子刚回来时说的话,忙抬头问:“对了,你方才说在路上碰到了江公子和曹公子?他们没回乡祭祖?”
刘延宁点头道:“他们说路途奔波,这一回便不回去了。本来景行说明儿咱们回城里,晚上要请我去居云楼吃饭,我想着太过颇费,便擅自做主请了他们来咱们家用晚饭……”
刘延宁的话还没说完,李氏已经是满面笑容,止不住的点头道:“你做得对,又不是外人,去那居云楼作甚?铺张浪费,倒不如来咱们家吃,多买几个好菜,你妹妹最喜欢琢磨这个了。”
说着,李氏又盘算着:“那明儿咱们要早点回来了,太晚了就怕街上都没什么菜了。”
刘青便在一旁建议道:“娘,咱们都回家了,还来城里买什么菜啊,倒不如叫奶谋些咱们这儿的特产,野味野菜什么的,说不准江大哥他们更喜欢呢。”
李氏连连点头,拉着刘青的手笑道:“还是我们青青反应快,咱们这开春了,漫山遍野都是吃的,嫩竹笋蕨菜和菌菇野菜都有,咱们土生土长的人或许吃腻了,不过江公子他们可能吃得少,正新鲜着呢。”
刘青深以为然的点头,其实是自己想吃了,又道:“还可以请二叔他们截几根竹筒,咱们带回来做竹筒饭吃。”
“行行,都依你。”
母女俩商量着明日招待客人要用的菜,说得热火朝天,手牵着手,一时间把刘延宁落到后头了。
刘延宁也不介意,悠悠然跟在她们身后。
这事商量完,刘青才抬头瞧了一眼,眼见着离出城还要好大一段路,便凑到她娘耳旁,神秘兮兮的问:“娘就不关心我和哥哥去街上买了什么吗?”
李氏回头,又扫了一眼她儿子拎着的东西,了然的道:“除了你前儿同我商量的,给你爷奶买的东西,便是些点心小食了,不然还能有什么?”
刘青伸出食指摇了摇,但就是卖关子的不说。
“你们买了什么?”李氏见从她女儿这里得不到答案,便转头看向她儿子。
刘延宁笑道:“娘可别看我,我答应了青青由她负责开口的。”
李氏便嗔了他们一眼,“你们长大了,有秘密都瞒着娘了?到底是什么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话还没说完,刘青已经从她荷包中,取出一对造型简单的耳环,小小的银白色,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辉,刘青笑眯眯的拉住了李氏,道:“娘别动,我帮你戴上,这可是哥哥上次抄书得的钱,全花在你们身上了,哥哥说了,现在只买得起包银的,但等他以后有能耐,给娘买纯金的戴。”
李氏毫无防备,身子僵硬的由着刘青动作,等一对耳环戴好,她的眼眶已经红了,不由自主的摸着耳朵,低声道:“娘都一把年纪了,还戴这个作甚?倒不如给你妹妹多买几对头花……”
因为刘青说这耳环是刘延宁的买的,李氏也知道他们兄妹出去,要花钱的地方,她儿子肯定不会让妹妹花大头,因此这话李氏也直接对刘延宁说。
刘延宁还没回话,刘青已经在旁边笑道:“娘,我可不喜欢那些头花,都不好看,我在等哥哥以后给我买玉戴呢。”
“你个小丫头,还知道挑贵的。”李氏嗔了刘青一眼。
刘延宁也在旁边笑道:“看来青青眼光不错,娘戴这耳环,瞧着气色都年轻不少。”
刘青便自豪的道:“哥哥也不瞧瞧,我挑东西,哪回出过错?”
兄妹俩插科打诨,就是不想再听她先前那番话,李氏心里也有数,她儿女孝顺,有什么好的都想着她这个娘,希望她活得像其他女人一样,不要这么唯唯诺诺,自卑自怨。
她的儿女,从来就没把有她这个寡妇娘当晦气。
李氏心头的欣慰,其实要比酸楚多一些,因此她虽然也心疼儿子这钱花在自己身上浪费了,但也偷偷欣喜着,哪个女人不爱俏?她婆婆那年纪,还会因为被人夸一句年轻而沾沾自喜好久,她为了亡夫守寡,整日穿得灰扑扑的,也不敢戴花,更没有半点首饰,平日里也暗暗羡慕着可以打扮的妯娌们。
如今儿女挑了对漂亮的银耳环给她,李氏心里头当真是喜滋滋的。自从刘青给她戴上耳环开始,李氏没走几步路,就要摸一摸耳环,生怕不小心掉了的样子。
刘青和刘延宁看在眼里,嘴上没说,心里却都默默的下了决心。
李氏忍不住又摸了摸耳环,才想起什么,转头问道:“青青,可有记得给你奶买东西?”
“买了,也是对耳环,不过比娘的更大,看起来更沉。”刘青连说带比划,她算是懂点中老年妇女的心思,这个年纪的妇人,已经不单单是追求时尚美,首饰要看起来贵重高端,越方便她们在外面装逼,收获三姑六婆的羡慕嫉妒,才越是好的。
刘青选的这对耳环说是包银的,但是这年头有银耳环戴就不错了,更何况只刘家自己人知道,想必也没人去外边宣扬,邻里乡亲的,自然也瞧不出这是纯银还是包银。
所以刘青挑了对看起来很沉很重的耳环,更适合蒋氏拿去装逼。
李氏闻言,也放心的点头:“那就好。”
一家三口总算走到了城门口,排队交了钱出城,这会儿还是上午,进城的多,出城的少,他们很快就出去了,刘家人还没来,三人挑了个显眼的位置站着,李氏开始取耳环了。
刘青还有些奇怪:“娘,怎么不继续戴着?”她娘刚刚的表现,应该是很喜欢这对耳环的样子。
李氏便笑着拍拍刘青的手,解释道:“你奶还没戴上呢,我怎么好先戴?”
主要是这耳环是她儿子一起买的,她要是提前戴着,倒让人觉得她儿子早早给她买了,踩在婆婆上头了。
刘青噢了一声,没再说话了,她娘这么多年谨小慎微惯了,一时半会还改不过来,而且她想了想,刘家也不是那么和谐,至少上回决定她们母女来县里的时候,二婶王氏就一脸的怒意,可见十分不忿,眼下他们回去,王氏还指不定怎么找茬呢,还是小心为上。
这种婆媳关系,刘延宁作为晚辈,两个都是他该孝顺的人,就更不好发表意见了。
一家人在城外等了约莫两刻钟,刘二叔才赶了牛车姗姗来迟,瞧见他们站姿外头等,刘二叔远远的便招呼道:“怎么不在屋里,跑到这儿来等了?”
先让刘青和刘延宁朝他们二叔打了招呼,李氏才笑道:“在家里头等浪费功夫不说,二叔进城出城又要交费,没得浪费钱。”
“这进出城才几个钱,大嫂也太精打细算了。”刘二叔下了牛车,一边把牛车掉了个头,一边道,“外头还冷,可别把延宁和青青冻坏了。”
刘青便笑嘻嘻的接话道:“二叔,我不怕冷,衣裳穿得足呢,再说今儿太阳也大。”
“我们青青底子好啊。”刘二叔固定了牛车,才回头好好打量了侄子侄女,点头道,“看来大嫂来城里还是有必要的,延宁比以前脸色红润了不少,之前大花她娘回家说起延宁书院的事,爹娘还生怕这样下去,把延宁好好的身子又熬坏了,现在可算是放心了。”
有些话刘延宁和李氏都不好开口,刘青仗着年纪小,便帮她娘邀功道:“二叔你不知道,我娘顿顿要给哥哥熬鸡汤,加了那什么山参野参的,每天晚上还要给哥哥熬银耳吃,都不给我吃呢,照我说,哥哥这么补下去,迟早变成大胖子。”
刘二叔先还连连点头,听到最后一句便忍俊不禁,拍了拍刘青的头:“真要胖了才好,那叫福气,一般人家都养不出这福气。”
被调侃的刘延宁也忍不住笑了,瞧着刘青道:“青青也想跟着一起补成大胖子不成?”
刘青一脸避之不及的摇头摆手,“我就不要了,这福气还是留给哥哥罢。”
瞧着他们兄妹俩说闹,刘二叔脸上的笑容也更甚了,转头看了李氏一眼,笑道:“大嫂辛苦了,不但把延宁养得好,青青也是养得又白又嫩,个头竟比去年还高了些。”
刘二叔说着,还伸手比划了一下,证明刘青长高了有一两寸。
刘青便笑道:“那我是不是比大姐还高了?”
“你去年就比你姐高了。”
刘青便得意的笑:“那以后我跟大姐出门玩,不认识的人还要以为我是姐姐了。”说完,刘青又凑到刘二叔跟前,问道:“二叔天没亮就赶路了罢,是不是还没吃饭?”
“确实没来得及吃饭,我带了干粮,在这吃两口咱们就上路。”刘二叔说着,要去掏包袱。
刘青忙道:“二叔,干粮又不好吃,还噎嗓子,我们出城的时候,顺便买了些点心,不然你尝尝我们买的糕点罢?”
刘延宁已经去找包糕点的油纸包了,直接解开了递过来,刘二叔都没来得及拒绝,只好接收了侄子侄女的好意,一边吃一边摇头道:“回家就回家,又不是外人,买这些东西作甚?”
到底是侄子侄女买给家里那群猴儿们吃的,刘二叔也舍不得吃太多,扒拉两块,就垫了下肚子,便收手了,解下随身戴的葫芦,灌了几大口水喝,便招呼刘青他们上车,准备上路了。
☆、第83章
刘青和刘延宁选的礼物不错,尤其是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刘青自己绣花和刘延宁抄书得来的钱买的,没花李氏的钱——也就是没用家里的钱之后,刘大爷和蒋氏的心疼顿时就没了,剩下了全然的欣慰和高兴。
孙子和孙女能赚钱了,赚了钱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们买东西,子孙如此孝顺,他们当爷奶的,一辈子也满足了。
蒋氏当时就戴上了耳环,等刘青他们吃了饭,赶他们回屋休息后,蒋氏就出去串门子,说是串门,其实就是去显摆她孙子孙女给她买的银耳环的。
刘大爷比老伴含蓄些,他一个大老爷们,没办法像三姑六婆那样走人家,刘大爷就搬了个凳子,坐在院门口慢悠悠的抽着烟。
这才开春不久,该耕的地耕了,这阵子都出大太阳,播种要过了节,等下过雨后再播,地里田里暂时还不忙,落水村的村民也算悠闲,时不时有村民经过刘家门口,瞧见正抽烟的刘大爷,要停下来打趣几句。
于是等刘青一觉睡醒来,几乎整个落水村,都知道她和刘延宁多么多么孝顺,给刘大爷老两口买了这样那样的好东西。
在乡下,不管好事坏事,都能传千里。
刘青他们把刘大爷老两口哄得眉开眼笑,欣喜非常,刘青问蒋氏要茶油和花生油的事果然就无比顺利了。
蒋氏虽然心疼她竟然要这么多油,但还是给了,又对刘青道:“往年咱们没空捡那么多山茶籽,毕竟榨油还要花钱,不过你们要是喜欢的话,今年捡山茶籽的时候,奶多捡一些榨油,还有花生,索性现在还没播种,过几日再开一块地种花生。”
刘青闻言眼睛一亮,心里想等她的山茶皂做出来以后,落水村后山那片野山茶林出的茶籽油大概就不够用了。
不过好在这儿是南方,几乎这一带的山上都有野山茶林,大家都不花钱捡的茶籽,榨了油还能卖钱,卖出的茶籽油全是白菜价,他们到时候去附近的十里八村收纯茶油,或者不怕麻烦直接收他们捡来的野山茶籽,那也花不了几个钱。
花生也一样,家家户户都种的东西,价格就低廉了。
想到这儿,刘青便笑道:“那还是别了,爷和奶还要去镇上卖茶叶蛋呢,可别再累着了。”
一旁的刘大爷却道:“不过是多种一块地罢了,花生地也不要多费什么心思,既然你们喜欢花生油,种就种了罢。”
刘家其他人也点头,刘青要的只是花生,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他们顶多累点,还是可以满足孩子的。
这里正说话间,帮着李氏往车上搬东西的安氏回院子了,对刘延宁和刘青道:“延宁,青青,东西都整理好了,是不是该出发了?”
刘大爷抖了抖手中的烟枪,他才恢复抽烟,还没什么烟瘾,倒是没事就喜欢把烟枪拿在手里,一副悠闲自得的老太爷样,刘大爷道:“行了,你们出发罢,晚上不是还要请江公子和曹公子吃饭?早些回去早些准备,别到时候匆匆忙忙,怠慢了贵客。”
刘青和刘延宁在刘家的拥簇下出了院子,难得回来一趟,刘家人虽然赶着他们回去,但等他们上了车后,又舍不得了,一直跟在后头,送了他们好长一段路,直到牛车越走越远,他们脚步再跟不上。
送他们回城的人换成了沉默寡言的刘三叔,且不提刘家的女人们背地里暗潮汹涌,他们这几兄弟还算团结,许是上头的大哥英年早逝,让他们越发珍惜还活着的兄弟,干起活来都很卖力,不会像别家没有分家,兄弟们干活都偷懒耍滑,生怕自己做得多了吃亏。
像去城里接送刘延宁他们这个活儿,赶车看着轻松,但是来回要颠簸将近一日,没得休息,其实也是受罪了,刘家几兄弟都很自觉的轮班,都不用刘大爷他们安排。
这次回城,他们又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本来蒋氏他们就准备了足够他们吃大半个月的菜,听到李氏说回去要请江景行和曹声扬吃饭,蒋氏一下子激动起来,竟然想把家里存的荤食都搬过来。
还好李氏拦住了激动的蒋氏,把她与刘青商量的话,对蒋氏又说了一遍。
蒋氏听了,头天下午,就迫不及待赶着几个大些的孙子孙女去山上拔笋,拔蕨菜和找野菜菌菇。单这些山野菜加起来都有满满一大篮子了,蒋氏又往他们车上搬了些腊味和野味,听刘青说想做荷叶鸡,又毫不犹豫的绑了两只还在下蛋的母鸡,一只给招待贵客,一只炖了给她孙子补身子。
因此这板车上的菜,用了个大大的箩筐装起来,整整一箩筐。
东西太多,刘三叔直接把人送进了城,送到了他们租的院子,因为赶着回去,刘三叔便没有进屋喝水,只是叮嘱了刘延宁好好念书,考试别紧张,便匆匆回去了。
一回到院子,李氏便马不停蹄的杀鸡了,一边吩咐刘青:“青青,先别急着进屋,去筐里把竹笋和蕨菜,各分一把送到隔壁去,你金奶奶家这次都没回老家扫墓,想来也不会花钱去街上买这个吃,送一些去给他们尝尝鲜。送完东西你再回去睡觉。”
“好。”刘青听完,乖乖去筐里找东西了,刘延宁想了想,道,“我跟青青一起去罢。”
李氏正低头飞快的拔鸡毛,头也不抬的道:“也好,这阵子搬来城里,你金奶奶家帮了不少,前儿听你金奶奶说,你小叔这些日子性情大变,想来是紧张,你过去坐坐,开导开导。”
金氏的儿子高远都二十多岁了,考了几次连个秀才都没考上,想必心里压力很大,这个月刚开始,就进入靠前综合征了,金氏同李氏说的时候,刘青在旁边听过几耳朵,心里很是理解高远。
这儿的科举,比他们上辈子高考严肃多了,先别提高考多难,至少想要读大学的,一本二本三本,甚至专科都有,那么多选择。这儿可就一个选项,那才叫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况且高考只是考大学,考不上的人只要有能力,也混得不会差,远到不了决定命运的地步,可科举却实实在在能改变整个家族的命运,拖家带口变成士人家族,得到百姓的尊重不说,往往还能惠及子孙,但凡刘青以前课本上认识的名人,祖上至少出过有功名的,或者直接就有当过父母官的祖宗。
这叫背景。
前途多光明,压力就有多大。刘青完全理解高远的压力,但也忍不住庆幸亲哥心态好,隔壁高远这次没回乡扫墓,听金氏说好像是往年让祖宗失望过那么多次,高远现在都不敢回去面对祖宗了,金氏还说她是想让丈夫回去拜拜祖宗,求他们保佑儿子这次金榜题名的,却被高山拒绝了,说是不要给儿子增加负担,他不想回去祭祖,这一次就暂且不回去,等七月半的时候,自己再带儿子回去向祖宗告罪。
到她哥这儿,离科举就剩不到一个月了,她哥还不慌不忙呢,一大早跟着刘大爷他们去山上扫墓,听说在每个祖宗的坟前都磕了头,回来也没看到他脸上有什么压力,心态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