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揉着胳膊,又问:“凉州那边的战事如何了?我爹爹呢,还没越王,他们可平安?”
越王被找到的消息早已传回长安,消息传来的那一日,皇帝还拖着病躯亲自到祖庙祭天。知道越王平安,李昀也松了一口气,但她一见面就关心越王安危,他心里略有不爽,微一沉吟,决定长话短说,“战事还在继续,两人都无事。”
淼淼又问:“我之前听说高昌被攻陷了,那是怎么回事?当初高昌孤立无援的时候尚且守得住,我爹爹的一万兵马到了高昌,还有越王的长……”她本想说越王的长翎军,忽然想起这事得保密,马上改口,“越王也到了高昌,应该士气大涨啊,为何还会被突厥人打了进城?那高昌现在如何了?”
李昀不答反问:“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会在这里?什么人送你回来的?”
淼淼想了想,决定照实说,“是林庭风的人把我从高昌掳走的,关了半个月,不知为何忽然又把我送到长安来了。”
李昀沉默片刻后,莫名其妙地说了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看来永宁侯这回惹□□烦了。”
淼淼大急,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袖子,问:“殿下何出此话?我爹爹怎么了?”
李昀嫌弃地抽回袖子,总感觉她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又不动声色地退回一步,“此事说来话长,我先送你回去,边走边说吧。”
“那……有吃的吗?我边吃边听你说好了。”她的肚子早饿得呱呱叫了。
李昀皱着眉头看她,似看一个不可思议的怪物,“这么脏,你能吃得下东西?我先送你回府,你梳洗后再吃不迟。”说罢又扔下一个不容反对的眼神,率先上了马。
淼淼天天在马车里昏天暗地的,除了一天两次让她下车解决生理问题,她吃喝睡都是在车上,都快坐吐了,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坐马车了。李昀命手下让出一匹马给她,一同往长安方向走。
“原本阿苏尔打高昌,据说只是为了抢一个男人回去做驸马,结果被越王的人偷袭,以小胜多,把阿苏尔惹毛了,阿苏尔这个人脾气古怪,输了一仗,反而激起她的斗志来,又增派了三万兵马,非要攻下高昌不可。说起来,这个女人天纵奇才,天生就是将才,比她的几个兄长利害多了,她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几天下来,便攻破了高昌的大门。”
他语气悠悠的,带着点漫不经心,仿佛在说什么不相干的事,淼淼有点着急,“可是,当时越王和我爹都有派人去龟兹调兵,就算龟兹的安西兵赶不及救援,我爹带去的一万兵马,就那么不中用?”何况还有三千长翎军?
李昀淡淡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本王说话的时候,你插什么嘴?
淼淼识趣地闭了嘴,又等了片刻,这才听晋王继续道:“所以,这就是我刚才说永宁侯惹上□□烦的原因了。守城容易攻城难,高昌在守将五千的情况下,还能坚守了两个月,可多了永宁侯的一万兵马,反而守不住,这不奇怪么,连你这样的人都觉得不可能了。”
淼淼:“……!”
虽是以事论事,但最后那句,怎么听怎么刺耳,潜台词就是,连你这么蠢的人都觉得不可能,何况其它人?但小不忍则乱大谋,淼淼决定不和他计较,只用眼神问然后呢。
李昀又道:“阿苏尔攻下高昌后,大肆抢掠,只一个晚上,整个高昌被洗劫一空,所幸她还有点人性,没有屠城,只嚷着要找一个什么人,后来翻遍全城没找到,大哭一场就出了城,集结大军又往武威去了。如今你爹和越王,正率着安西兵和突厥人在武威一带对峙,形势暂时对安西兵有利……”
淼淼方舒了口气,却听李昀加了句,“但对你爹爹不利。”
“为、为何?”
“就是方才说的那个问题,有人告密,说永宁候和突厥人勾结,故意兵败,放突厥人进城抢掠,所得财物会分一半给他,所以高昌才会在守兵增加的情况下,依然失守。也人有说,永宁候放突厥人进城是真,但不是为了分赃,而是救女心切,因为他的女儿被突厥奸细掳走了,突厥人威胁他,如果不放他们进城,就杀了他女儿,但如果他合作,保证他女儿平安无事。这几日,朝上因此事弹劾永宁候的折子多如雪花。”
就知道林庭风不会轻易放过爹爹,她如今被人平安送回长安,相当于佐证了爹爹诈败引贼一事。淼淼的心一沉,爹爹当了皇帝身边的红人十多年,暗地里不知多少人嫉妒他,等着揪他的错,又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我爹爹不会出卖高昌的,你方才也说了,阿苏尔天纵奇才,她又增派了兵马,攻下高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怎么能怪到我爹爹头上呢?”
李昀不以为然,“我是那么说了,但也得别人信啊,最重要的,是要皇上相信。越王也替你爹说话了,说可以作证你爹爹是清白的,现在就看皇上怎么想了。”
淼淼一时心情低落,沉默不语。
待行至一条林荫小道,蓦然间,破空声四起,两旁的树上忽然窜出十多个黑夜人来。
“小心暗箭!”禁卫军一边大喊,一边拔刀迎敌。
三名手持利剑的黑衣已朝两人攻来,李昀和淼淼同时翻身下马,许是饿得太久了,淼淼下地时腿一软,差点跪倒。李昀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并塞了一柄短剑给她,大声道:“小心!跟在我身后!”
淼淼起身,和冲到面前的一名黑衣人打了个照面。
咦?这不是押送她到长安的菩提阁杀手之一吗?这不才完成了押送她的任务,转头又来刺杀晋王了?怪可怜的,奔波多日,连歇一下的功夫都没有,看来那晚外敌闯入菩提阁,让菩提阁实力大减,不然为何人手短缺得如此利害?
那名黑衣人看到淼淼,也是一愣,两人默默打了个招呼,随即黑衣人转而攻向李昀了。菩提阁的人不会伤自己,淼淼当即把手中的短剑塞回给李昀,大声道:“护好你自己,不必管我!”
世间所有的孽缘,往往始于一个美丽又**的误会,淼淼并不知道,她这无心的一喊,喊出了一股暖流,如涓涓细流,瞬间在李昀干枯了十九年的心里柔柔荡开。
第78章 患难真情
他回头看了淼淼一眼, 声音带着连自己也不察觉的温柔, “那你小心些。”
心里热热的, 感觉有点异样, 但不及细想, 李昀提剑朝离他最近的黑衣人冲了过去。
禁卫军约有三十人, 虽比黑衣人多,但菩提阁的刺客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禁卫军很快处于下风。
“殿下, 你先走!我们殿后!”禁卫军头目见势不妙, 大声朝李昀喊了一句。
此处离长安东门只三四里, 只要进了城就不怕这些刺客, 李昀当机立断,拉着淼淼就跑, “上马!往东门跑!”
淼淼其实很想跟他说,殿下您请自便啊, 我只是个吃瓜的!
奈何她早饿得有气无力,被李昀半扶半推上了马,还顺手在她马屁股狠抽了一鞭, 马儿吃痛, 箭一般窜了出去, 李昀的马紧随其后,后面还跟了两个保护他的禁卫军。
跑了一小段,三个黑衣人阴魂不散又追了上来,两名禁卫军拔转马头上前迎战。李昀有点进退两难, 心知自己的手下不是黑衣人的对手,顶多拦得片刻,黑衣人又会追上来,那时只剩他一个,还要护着柳千锦,情况更加凶险。
先解决了这三个黑衣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一咬牙,朝淼淼喊了声你先走,提剑打马往回跑。
事不关己,淼淼原本只想做个低调的看客,但晋王一而再再而三表现出来的先她后己的伟大情操,让她觉得这个一向拽上天、嘴巴长着毒瘤的年轻人,也并非一无是处,她决定帮他一帮,没准他看在她替他解围的份上,能为永宁候的事说几句话。
“殿下,你先顶着,我自有妙计。”
她一拨马头,朝旁边的小路冲了过去,回头再看,黑衣人都顾着和禁卫军缠斗,没人跟过来。她把马勒停,两指扣在唇上,吹了一串哨子,那哨声颇有规律,三长两短、先扬后抑、时缓时急。
于是本已被黑衣人打得落花流水的禁卫军,很快看到那些黑衣人在听到哨声后,先是一怔,然后互相看了一眼,随即呜啦啦头也不回地撤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了禁卫军们面面相觑。
李昀正感莫名其妙,便见淼淼从小路的树后探出脑袋,朝众人招手,“快走啊,一会他们知道被耍了,杀个回马枪就糟了。”
“方才的哨子是你吹的?”李昀招呼手下撤退,打马追上淼淼,“那几声哨子是什么意思?”
“呃……大概是有□□烦,赶紧走人的意思。”
李昀更诧异了,“这么说……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连他们的暗号也知道?”
淼淼张口扯了个谎,“我也碰碰运气而已。越王之前在祁连山被人追杀,据他说,追杀他的人就是菩提阁的人,后来我被囚在菩提阁总舵的时候,有一晚他们总舵被人围攻,他们撤退时就是这么招呼自己人的,我刚才想,没准这伙人也是菩提阁的人,就试一试了,反正就吹个哨子而已,又不花钱,没想到还真灵了。”
李昀沉默,没想到林庭风竟如此猖獗,和突厥人狼狈为奸的同时,也不忘派人追到长安杀他,安贵妃的担心是对的,林庭风不但要报复她和永宁候,他还要皇帝无子送终。
为防黑衣人去而复返,众人一路策马狂奔,很快到了东门。
今日守东城的正是余天赐,一见李昀便迎了上来,“大表兄,你回来啦?咦,他们怎么鼻青脸肿的?被谁揍了?发生什么事了?”一眼又瞥见李昀身后的淼淼,眼珠子瞪得老大,“哎哟喂,这不是柳大侠吗?啥时候回来的?数月不见,你比我还瘦了啊!”
李昀没时间和他废话,命手下马上领一支百人小队原途返回搜查刚才的黑衣人,又吩咐守城的将领这几日严查所有进出的人。
下了一连串的指令后,他看向淼淼,微微颔首,“方才多亏你机智。”
吓?没听错吧?他居然夸她机智?淼淼睁大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眼前的女子一脸诧异又疑惑地看着自己,李昀不知为何忽然有点想笑,果然就弯起嘴角荡出一个浅笑来。再看她时,之前那身脏兮兮、皱巴巴的衣裙似乎也不那么碍眼了,大概是连日奔波,她果然比离开长安前又瘦了不少,以前的包子脸,先是变成鹅蛋脸,如今又变成了瓜子脸,一双眸子又大又亮,就这么瞪眼看着他,有点楚楚动人的意味。
虽然早知她喜欢自己,但一想到方才危难之际,她不顾自身安危,把剑塞给他,要他护好自己的举动,还是让他心里感动。原来患难时,真的能见到真情。
那股涓涓细流又悄然在他心里淌过,他柔声对她道:“事态紧急,我还得进宫一趟,就不送你回去了。你别担心,永宁候的事,我会替他周旋的。你回去好好歇息,我过几日再去看你。”
又转头朝余天赐道:“天赐,替我送柳姑娘回府,路上小心些。”
他说罢打马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朝淼淼道:“对了,赐婚的圣旨已拟好了,如无意外,等永宁候回京就会传旨,你不用着急。”
赐婚的圣旨?赐的什么婚?她还着急了?这信息量有点大啊喂……
晋王抿唇一笑,一夹马腹扬长而去,只留淼淼在原地目瞪口呆。
“哎……我大表兄的脸今天莫非抽了?笑得有点多啊,往日一年都不见他笑几回的。”余天赐挠挠头,笑嘻嘻地朝淼淼一比手,“大侠,这边请。”
晋王今天忒反常啊,淼淼愣愣走了一阵,余天赐一直在旁边叨叨,问她凉州那边的事情,她终于回过神来,这才留意到数月不见,余天赐成了一条黑泥鳅,浑身上下黑不溜秋的,以致笑起来的时候那口白牙特别显眼。
“你是被烤焦了还是怎的?这么黑?”
余天赐一挺腰杆,砰砰啪了几下那精瘦的胸口,“老子天天到校场操练晒的,等着哪天皇上一声号令,奔赴前线呢。”
淼淼心里哂了一声,你的公主娘亲哪舍得,就算全大祈的男人都上了战场,最后剩下的那个一定是你,“长安最近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余天赐想了想,“大事……没什么大事,最大的事就是皇上病了,对了,贵妃娘娘为了让皇上早日康复,主动住到灵觉庵带发修行,每日为皇上颂经抄经。许是她诚心的缘故,她住到灵觉庵不久,越王就被找到了,皇上一听说越王平安无事,这病果然好了许多。”
灵觉庵是宫里的一个庵堂,专门给皇帝驾崩后那些无子无女的妃嫔,或犯了事的后/宫女子出家修行,是个清苦之地。淼淼心想,安贵妃为了表忠心,也是下足了血本。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到了永宁候府门口,余天赐笑得灿烂,晒着一口白牙道:“柳大侠回来了,咱们莺歌还不知道吧?我这就去告诉她,让她高兴一下。”说罢脚底抹了油似的,跑得飞快。
怎么数月不见,就成了“咱们莺歌”了?淼淼深深觉得,这次回长安后,见到的人都变得莫名其妙的。
淼淼的突然现身,让永宁候府炸了锅。东府这边田氏还在凉州陇西郡,没有长辈在,炸锅的是西府。淼淼在高昌时,老夫人便担心不已,此时见她平安回来,激动老泪纵横,拉着她的手一刻不愿松开,不停说她遭罪了,还瘦成了藤条,心疼得不行。
那三位池子姐妹,虽然嘴巴说着欢喜,但淼淼能从柳春池幽怨的眼神里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怨念。还有叔父柳正源,旁敲侧击柳青源在高昌兵败的事,言辞间无不透着猜忌怀疑,并一再表示柳家虽没分家,但东西两府其实早就各自为政,言下之意是要撇清关系,以免柳青源若真的被定罪,会连累到他。
淼淼却几句话把他噎了回去,“叔父想多了,您请放心,我爹爹的事是咱东府的事,自然不会连累到西府,与您荣辱与共的人,是大哥才对。凉州刺史病重,临危受命让大哥挑起高昌的大梁,高昌破城的时候,他可是高昌的一把手,若要问罪……”
要问罪的话,自然是从自己的儿子柳时茂问起,柳正源顿时孽了。
睡了一天一夜,神清气爽,淼淼开始坐不住了,一早便溜达到西市的杜二娘馎饦店,果然看到了飞哥儿留下的暗号,顿时吃惊不小,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居然住到丹阳公主的宫里去了。但既然人在宫里,见面就方便多了,她当即递牌子进宫求见公主。
第79章 进宫
“念儿念儿, 你终于瘦成一根藤条了, 以后该改名叫柳条儿了!”
“念儿念儿, 我父皇要给你和大哥哥赐婚了, 你是不是高兴得睡不着了?”
“念儿念儿, 你看飞飞是不是又帅了?你看它的毛, 是不是又顺又亮?”
“念儿念儿,你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我母妃说我身子骨长开了, 可以嫁人了。”
“念儿念儿, 我二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长安?二哥哥不在, 大哥一向不管我, 父皇病了, 母妃又住到灵觉庵了,没人陪我玩, 没人陪我说话,我都快发霉了。”
丹阳公主一见到淼淼, 嘴巴就再没合上过,哔哩吧啦地倒豆子。
淼淼脑壳有点痛,“怎么会呢, 燕公子不是天天在这儿陪着你吗?”
丹阳公主嘟着嘴道:“唉, 燕公子最近患了喉疾, 嗓子一直不太好,不能多说话呢。”
淼淼看向燕飞,燕飞正托着腮半靠在美人榻上,双目无神表情呆滞, 朝淼淼抛去一个生不如死的眼神。
淼淼深感同情,这喉疾是假的,但她很是担心再过一段日子他极有可能患上耳疾。
“二哥哥在凉州一定吃了很多苦吧,二哥哥那么一个与世无争菩萨心肠的人,什么人黑了心要杀他呢?他们连大哥都不放过,大哥昨儿下了禁令,命所有公主皇子不能出宫半步,唉,这都过的什么日子啊。还好有飞飞和燕公子在这儿……”
她说着伸手捋了捋一直正襟危坐在她身边的飞飞,又满怀安慰地看了燕飞一眼,燕飞则内心崩溃地朝她笑了一个,意思是公主所言甚是。
“那个……公主啊,我有些话想私下和燕公子说……”
“念儿,你不必和我见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又是燕公子的救命恩人,他的事也是我的事,所以,你不用客气,更不用顾虑我,有什么事尽管说啊。”
淼淼和燕飞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燕飞朝淼淼使了个眼色,淼淼懂了,“咦?公主你的牙缝上好像有根香菜?”
“啊!可是我从来不吃香菜的啊,在哪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