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宰相,一个是大商贾,这条件可谓十分诱人了。姚七娘袅娜起身道:“好,既然有顾二爷这句话,妾应下了。二位回去等妾的消息吧。”
顾行简抬手道:“云婀姑娘,有劳。”
姚七娘晃了下神。已经许久没有人叫过她的闺名了,恍如隔世,仿佛一下子击中了她内心最柔软的那部分,回到幼年时,在爹娘膝下无忧无虑的日子。这个男人啊……真是会拿捏人,怕自己做事不尽心么?其实他若肯陪自己一夜,哪里还需要什么条件?偏偏他如何都不肯。
晚些时候,顾居敬和顾行简从燕馆里出来,崇明已经等在门外,一看到两人就说:“两位爷,二夫人去找夏姑娘了。”
顾居敬愣了一下,只觉得头大。糟糕,不会是那日去曝书会的事情,传到阿萝的耳朵里了吧?因为事涉顾行简,他就没有多说,可就怕她误会了,以为他跟夏初岚有什么。
“二夫人现在人在哪里?”顾居敬立刻问道,“她们俩有没有闹起来?”
“二夫人在夏姑娘的住处,我看处得还可以,并没有闹起来。也许是刚刚见面,还没有摊牌?”崇明认真地说道。
“唉。这女人,得坏事!”顾居敬长叹了一声,连忙叫人牵马过来,“阿弟,别愣着了,咱们得赶紧回去,晚了真要打起来了。”
顾行简有点想笑,他想象不到夏初岚那性子跟秦萝两个人打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应该不至于吧?那丫头又岂是被人误会,不说清楚的人。但想是这么想,他也已经上了马,跟顾居敬两个人一道往私邸的方向赶去。
第三十六章
夏衍原本觉得院子里闹哄哄的, 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后来安静下来, 他就继续专心地背书。等到书背完了, 才走出去看。院子里一个嬷嬷提着鸟笼,里面关着一只白色的鹦鹉。一个精致的奶娃娃用手拍了下鸟笼, 里面的鹦鹉就扑腾了两下。
六平走过来:“公子读完书了?也别太累了, 起来走动走动。”
夏衍点头,有问道:“六平,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小娃娃是谁家的?”
六平就将事情的大概说了下,然后手指堂屋:“二爷的夫人现在正跟姑娘说话呢。”
夏衍走到堂屋外看了一眼, 里面气氛挺好的, 他也就没进去, 转身到院子里逗娃娃了。
秦萝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来打扰夏初岚这么久,怪不好意思的,愧疚地说道:“妹妹, 先前是我没弄清楚,你千万别介意。这下更好了, 你我姐妹也不会有什么芥蒂,往后多走动。”
“秦姐姐哪里话,我知道你没有恶意。我在临安也没什么朋友, 难得与姐姐投缘。”夏初岚轻轻笑道,“只是,我没想到二爷的夫人竟如此年轻貌美。”
秦萝的脸微微红了些,对她说道:“论貌美, 我哪里比得过你?我是二爷的续弦,原配的那位夫人过世多年了,我前几年才进的门。刚刚听妹妹说已有喜欢的人了?他可是在绍兴?”
夏初岚摇了摇头,说道:“他在临安。”
“哦?他家里是做什么的?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别客气。”秦萝兴冲冲地说道。她原本就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儿,顾家两个男人,一个没有姬妾,一个未曾娶妻,她平日连个说话的同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与夏初岚一见如故,便真的把她当做妹妹一样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他说以前在国子监教书。秦姐姐知道他吗?他也姓顾,说自己在家中行五,叫二爷兄长。”
秦萝暗暗吃了一惊。这,这说的不会是她那位五叔吧?听这姑娘说话的口气,好像还不知道五叔的身份是当朝的宰相?不过也难怪。五叔在民间的风评好像是毁誉参半,仰慕他才学的人很多,诋毁他求和弄权的人也不少,估计他有什么顾虑才隐瞒的吧?
“二爷平日里来往的人多,称兄道弟的也不少,我不太清楚妹妹说的是哪位……”秦萝小声道。
“没关系。只是我喜欢他,他未必喜欢我。”夏初岚叹了口气。
秦萝有几分同情起夏初岚来,若喜欢的人是顾行简,那情路就坎坷了。顾行简是个出了名不近女色的,天上的仙女掉在面前都不会动心。听说之前已经拒绝了好几个很出色的姑娘,号称临安的第一铁石心肠,还是难以阻挡世间的姑娘喜欢他。
其实想想她自己何尝不是嫁给了一个不可能喜欢她的人?
当初是家里生意上出了点问题,刚好二爷要娶位续弦,爹就主动提出让她嫁过去。年龄相差倒还是其次,年长些的会疼人,可二爷毕竟守着亡妻那么多年,肯定用情至深。
刚成亲那会儿,二爷看她就像看孩子似的,根本不碰她。后来被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押着来同房,还是一个睡床一个睡榻。直到有一夜他在外面喝多了酒,她照顾他,两个人才算做成了真正的夫妻。那以后次数就渐渐多了起来,很快她就有身子了。
二爷平日里是很宠她,但那是出于对妻子的尊重,还有看她年纪小,就多疼了一些,大概与爱情无关吧。而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二爷,所以得知他养了外室的时候,明知道改变不了什么,还是巴巴地跑来看一眼。
“阿萝!”顾居敬在外面喊了一声,秦萝还未动,院里的小娃娃已经兴奋地叫了起来:“爹,爹爹!”
顾居敬大步跨进来,见这里并不是他所想象得那样鸡飞狗跳,还挺其乐融融的,顿时一愣。顾嘉瑞已经蹒跚地跑向爹爹,顾居敬走过去将他一把抱了起来,揉了又揉,在他脑门上重重地亲了一口:“乖儿子。”
小家伙乐得“咯咯咯”地直笑,挂着爹爹的脖子,也在他的脸颊吧唧亲了一口。顾居敬便抱着他进了堂屋。
“二爷。”秦萝红着脸起来行礼,“我,我……”
顾居敬大手一挥:“我都知道了。你跟我出来一下。”说着,将儿子交给嬷嬷,率先走出去。
两个人走到院子里,顾居敬将秦萝拉到面前,低声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夏姑娘是阿弟的人,我只是帮着照看,你想到哪里去了!”
秦萝脸更红了,低声道:“是我冲动了。我昨日去李夫人府上坐客,张夫人他们都拉着我说这件事。我还以为您……”
顾居敬叹气,将她搂在怀里:“瑞儿还小,我能做出这种事吗?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对了,你没说漏什么吧?”
秦萝道:“是五叔的事吗?我听着不对,就什么都没说。”
顾居敬满意地点了点头,见她无意识地拿手锤了两下腰,知道是带孩子辛苦,又有些心疼。家里请了奶娘,也有侍女仆妇,可她就是要亲自带,亲自奶,固执的女人。
顾行简从他们两人身边经过,轻咳了一声,顾居敬连忙把小妻子放开了,冲他眨了下眼睛,意思是没露馅。
“先生!”夏衍刚刚见小娃娃跟顾居敬在一起,顾居敬那么疼爱他,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亲爹,心中有些难过。他看到顾行简,下意识地跑过去,只觉得在先生身边,心里就很安定。
顾行简按住他的肩膀:“还有几日就补试了,小友别太紧张,尽力就好。”
夏衍乖巧地点了点头,拉着顾行简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补试那天,先生能来看我吗?”
顾行简想了想,对他笑道:“一定。”
夏衍高兴地抱住顾行简的腰,整个儿都贴在他的身上。顾行简微怔,看了一眼旁边死活要扒在兄长腿上的侄儿,还懵懂无知地望着他们,了然地拍了拍夏衍的背。这个孩子,有时候懂事得让人心疼。不高兴不好的情绪从来不会表达出来,但父亲,永远是他心底的一个伤痛吧。
夏初岚看到夏衍对顾行简突然亲密的举动,猜他肯定是想爹了。旁边秦萝和顾居敬两个人正在逗弄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的,难免让他心生羡慕。不过是个十二岁的男孩子,大多数人在这个年纪,也是在父母的膝下承欢,他又能有多坚强呢?
她正想着,乍然看到顾行简朝她走过来,愣了愣神。
“没事吧?”顾行简看了秦萝那边一眼,意有所指地问道。
“没事,秦姐姐误会我跟二爷……”夏初岚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在后来说清楚了。我们还聊了一会儿,我挺喜欢她的。”很快,她又轻蹙眉头。他的身上,分明有女子的脂粉香气。
顾行简看她的神情,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有味道,立刻开口:“是公事。”
夏初岚微微一怔,低头轻笑起来。她相信他的为人,只是不喜欢他身上有别的女人的味道,没想到他会解释。他看到她笑,宛如春风十里,不自觉地跟着扬起嘴角。
秦萝看到两人之间的氛围,非但不像她现象的那样,反而瞧着彼此都有些意思,便拉着顾居敬的手问道:“二爷,不止是夏妹妹喜欢五叔吧,五叔看着好像也……?”
顾居敬点头,又欣慰又感慨:“我估计阿弟是要栽在这个丫头身上了。他昨夜竟然领着这丫头去逛清河坊的夜市,好像还被不少人看见了。今日便有人来问我。我就等着看他何时表明身份,估计好事也就近了。你先别告诉娘此事,等他们定下再说。毕竟他这个人很别扭,也不知道会不会顺利。”
“我晓得。总归是多了一个妹妹,以后可有人说说体己话了。”秦萝开心道。
顾居敬见她像个孩子一样欢喜,摇了摇头,大掌搂着她的腰,在她的腰侧细细摩挲。一点都不像生过孩子的,这腰身还跟几年前一样好。他有些心猿意马,感觉到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好像一直扒着自己的腿想要往上跃,低头看去,见儿子瞪着一双鹿眼,不满爹娘忽视他似的,一直“啊啊”地叫着。
顾居敬大笑,将他抱了起来,轻按着他的脑袋:“小东西,你怎么这么粘人?”
“您别这么宠他,抱习惯了以后,怕他粘着您了,谁都不要呢。”秦萝伸手要把儿子抱回来,顾居敬摇头:“让我抱一会儿吧,平时陪你们娘儿俩的时间也不多。”
秦萝看着顾居敬,心中一暖,没再说什么。
既然误会解除,顾居敬便带着妻子儿子先走了。夏初岚送顾行简出门,见他转身要走,忍不住叫住他。
“衍儿补试之后,我们就要离开临安了,不知何时能再见到先生?”
顾行简一顿,转过身,看到她沐浴在日光里,白得发亮,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我还不知道先生的姓名家世,先生真的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吗?”
顾行简背对着夏初岚,沉默了很久。久到夏初岚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会就此走掉,他才缓缓地开口:“补试过后,我就全部告诉你。”说完,便大步走了。
希望到时候,她不会掉头就走。毕竟吴志远……还有许多许多事。当变成顾行简,他就不会再像顾五这么干净纯粹。
夏初岚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见了,叹了口气走回去。这人,有时候真的觉得离自己很远。
第三十七章
夜幕降临, 整座皇宫笼罩在一片树影和明灭的灯火之中。
前朝和后宫以一条名叫锦胭廊的长廊相隔。这条长廊自西向东,长一百八十楹, 装饰豪华, 随着地形高低起伏。江南多烟雨,所以皇宫中几乎所有的建筑都由廊桥相连, 可以不打伞就通达各处。
皇宫的后苑建了个小西湖, 因高宗喜爱西湖的风光,又不忍每次出行大动干戈, 劳民伤财,索性就把西湖搬进了皇宫里面。只不过国库一直不充裕, 高宗又提倡节俭, 因此很多亭台楼榭还在断断续续地建造中。
高宗站在小西湖畔澄碧殿的露台上, 举头遥望夜色。湖面被风吹起褶皱,倒映着天上的银光,月色正好。董昌拿了一件外裳披在高宗的肩上, 小声道:“官家,韦医官到了。”
高宗返回殿中, 韦从挎着药箱站在那儿:“微臣奉太后懿旨,来给官家诊脉。”
高宗坐在御榻上,对韦从说道:“朕的病自己心里有数, 韦爱卿只需告诉朕一句实话,是否此生再难有子嗣了?”
韦从惊恐地跪下道:“官家,您别这么说。”
高宗抬手按住额头:“你不用安慰朕。莫贵妃的孩子自出生就先天不足,是朕的原因。害得她年纪轻轻丧子, 郁郁寡欢,是朕之过。”
“官家,您千万别再自责了,保重龙体啊!”董昌率先跪下来,其他人也都跟着下跪。
“朕已经到了这个岁数,对子嗣的事也死心了。”高宗摆了摆手,怅然地望向窗外,“韦医官不用再给朕开药了。”
韦从叹了一声。其实高宗这病都是年轻时吓出来的。当年被糊里糊涂地推出来继承皇位,又为了躲避金兵的追击一路慌张南下,每到一处地方都不敢停留太长时间,加上朝廷内部还发生了兵变,时常命悬一线,就被活生生地吓出了毛病。
如今高宗膝下子嗣很成问题。唯一的皇子还在一年前夭折了,太后和皇后都很着急,但这个病,着实是治不好了。
殿上的人都俯首,不敢说话。这个时候,一个内侍在殿外喊道:“官家,皇后来了。”
高宗收起愁绪,让董昌他们都起来,正声道:“宣。”
吴皇后来给高宗送补身子的汤药,她十四岁就侍奉高宗,在先皇后过世以后由贵妃进封为后,贤德明礼,宫中上下都对她尊敬有加。她给高宗行礼之后,让宫女奉上汤药,见高宗面色不豫,便劝道:“皇上,这汤药是母后特意吩咐熬制的,您还是喝了吧。”
“来人,给皇后赐坐。”高宗拿起汤碗,将药一饮而尽。吴皇后松了口气,这才坐下来,对高宗说道:“听说皇上最近几个月都没有临幸后宫,可要臣妾再张罗些新人进来?”
高宗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让董昌将殿上的人都带下去,然后才说:“皇后,朕这个身子不行了,不要再糟蹋那些年轻的姑娘了。往后,后宫不要再纳新人。”
吴皇后一听,连忙跪在地上:“皇上,您这是为何?是臣妾无能。”
“这怎么能怪你?快起来。”高宗伸手欲扶,吴皇后才从地上起来,又听高宗说,“皇后啊,你近前来。”
吴皇后慢慢走过去,站在高宗的面前,高宗拉她在身旁坐下来,握着她的手说道:“朕知道,自己不能再有子嗣了,你们也都知道,何必再自欺欺人?只是对于皇储,朕一时拿不定主意。普安和恩平两位郡王,你看哪个更好?”
吴皇后沉吟了一下。
早年太祖驾崩,是作为弟弟的太宗继承帝位。靖康之难以后,太宗一脉几乎死绝,高宗又生不出孩子,便从太祖的后代里选了几个孩子,养在东宫里。等这些孩子长大一些,又挑了两个出众的,分别养在吴皇后和张贤妃的膝下,一个是恩平郡王赵玖,一个是普安郡王赵琅,两人皆已成年,出宫建府。
因为高宗一直想要自己的孩子,对这两位郡王便不是很重视,但如今却不得不慎重考虑在他们中选一个继承人了。
“皇上春秋鼎盛,现在考虑这些是不是还太早了些?”吴皇后说道。
高宗摇头道:“帝王又岂是朝夕之间能够培养出来的?朕以前总想着生一个自己的孩子来继承皇位,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啊。”
太宗从太祖那里拿走的皇位,最后还是得还给太祖的后人。
“臣妾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虽说恩平郡王是在臣妾膝下长大的,但普安郡王看着也很好,只不过他们出宫以后,很难到内宫来走动,也有些时日没有见了。顾相曾经教过他们,不如皇上问问他的意思?”
高宗对皇后没有一味推荐自己养过的孩子,感到十分欣慰。想想顾行简当初的确在东宫教过他们,对他们的品行应该有所了解,便想明日朝参结束之后,留他问一问。
等吴皇后回宫之后,高宗想着去莫贵妃那儿看看她,萧昱来求见。他跪在殿上,抱拳道:“皇上,乌林逃脱之后,皇城司虽已在全城大肆搜捕,但人犯至今还未捉拿归案。臣建议,让殿前司加强对各个城门的盘查,不要让可疑之人出城。”
他觉得此案复杂,乌林应该还有同党。若是光盯着乌林一个,可能会有漏网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