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她也只是问问而已,因为答案明显是肯定的嘛,然而……
章御的回答却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你愿意,和我回老家吗?”
他如此问她。
“哎?”
惊讶过后,她才想起他对自己说过有关于他爷爷奶奶的事,于是问道:“你说的,是你爷爷留给你的房?”
“嗯。”章御点头,“愿意吗?”
“这还用问吗?”纪涵果断地拿出手机,“我们现在就订票!话说现在还订的到吗?”
章御爷爷去世前,所居住的地方是一个三线小城市,直到如今都没有修建机场。从时间和方便的角度考虑,章御订的是高铁,下车后直接去距离火车站一两公里的汽车站再坐个半小时的车,就能到达目的地了。
“既然早就订了票,怎么不早点问我?”
“总觉得……”章御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声,“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带女朋友回家和带女朋友回老家可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所以一不小心就拖到了现在。当然,她要是不乐意,他会很果断地退票。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纪涵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却是明白,说到底,“家”这个概念从来指的都不是一座房子,有家人在的地方才是家,她也是有了他之后,才更加清楚地明白了这一点。对他来说,那个曾和爷爷一起居住过、有着无数美好回忆的地方,毫无疑问是真正的“家”。而今,他愿意带她去,她真的很高兴。所以说,“那还等什么?赶紧收拾东西吧!”
该收拾的收拾,该打包的打包,再给容易落灰的家具盖上隔布……
虽然可以雇人来打扫,不过一些较为重要的房间纪涵从来都是拒绝外人进入的,也就是说至少这些房间的卫生她需要亲自打理。麻烦是麻烦了点,但比起“私人空间被侵犯”的不爽感,这点麻烦也是可以忍受的。而且,不是还有贤惠的未婚夫同志在么!
搞定一切后,纪涵很是果断地提着行李箱跟章御回老家结婚……不对,结婚得去掉。
两人坐的是早上九点的车,一番折腾后,下午五点过半,他们正式踏入了那座位于南方的小城。城市里没地铁,车站附近的公交车人也是巨多,好在叫车软件还是那么好用。两人一边等接了单的司机来,一边站在路边闲聊。
“你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前年夏天的时候。”
和那对夫妇一起住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回到这里。直到成年时,他才从爷爷朋友那里得知了对方只是暂时替他保管房子的事。他一方面感慨于爷爷的高瞻远瞩,一方面也感激于爷爷朋友的高尚品行——这么一座独栋又带园子的房子,拿去卖怎么着也能卖出一点钱,可对方却毫不犹豫地将它还交给了他。
拿回房子所属权的那年夏天,他偷偷地再次跑了回来。他永远都记得,那时的他哭地有多么惨烈。在那之后,他基本每年都会找机会回来一两次,收拾收拾,打理打理,毕竟房子这种东西,如果长期没有人管,会荒废掉的。这两年他变得很忙,基本没时间回,好在手头有了些许余钱,以后可以请人打理。反正屋里也没什么会丢的值钱东西,那时候,爷爷去世前让人把他生前用过的以及与奶奶相关的东西都一并给烧了,至于剩下的……
那对夫妻在得知房子并未留给他们后,很是无耻地把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都给搜刮走卖掉了。
所以现在,那间房子里除了一些日常用具、花园以及记忆外,几乎是什么也不剩下了。
很快,车来了。
两人坐上车,一路无话。
纪涵知道章御不是故意冷落自己,只是不可自拔地陷入了有关于过去的记忆与情绪中,所以她只是无声地握紧他的手,希望能借此给予他温暖和安慰。
司机倒是挺健谈,笑呵呵地问:“小两口回家过年?”
“是啊。”纪涵点头,“回家过年。”
“那你们运气可真不错。”司机略有些羡慕地说道,“你报的那地址,据说市政府明后年会搬迁去那附近,现在房价涨的老快了。”
“是么。”纪涵对此倒不是很在意,反正再涨她也不可能怂恿他把房子给卖了啊。
“可不是么。最近我天天听说有人卖房,原本子女结婚还差点钱的,老两口把房子一卖,结婚的钱有了,新房的首付也有了,可划算了。你们在外地有房了么?”
“有。”
“哦,那就暂时不用急。我觉得房价还能继续涨,你们可以再等等。”
……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车辆很快就行驶到了目的地。
司机在路边停下车,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前面的路车进了不好退,就只送你们到这里吧,不好意思了啊。”
“没事。”一路上都沉默着的章御笑着摇头,“反正只走个一两百米都到了,麻烦您了。”
“没事没事,有机会再见!”
章御一手拉着装满二人行李的行李箱,另一只手伸向纪涵:“我们走吧。”
“嗯。”纪涵握住他的手,一边任由他牵着自己走,一边左右打量着周围的街景。可以看出,这是一条老街,街边基本都是住户,零星夹杂着几家饭馆商铺。此时差不多是晚饭时分了,街上的行人不少,偶尔有几个人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两人,好像在思考他们这两个明显是来“回乡探亲”的人是要到哪家去。
“那家很漂亮嗳。”纪涵走着走着,指着前方说道。与基本砌着围墙的其他家不同,那一家只扎了篱笆,一看就用了很多年、饱经风雨的篱笆上缠绕满了花枝,即使在这个季节,依旧有几朵花不惧寒冷地绽放着。而篱笆之内,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花丛,光是粗粗看去,就至少能看到十几个品种。
章御垂眸一笑:“不是‘那家’,是‘我们家’。”
“啊?”纪涵愣了下,随即露出惊喜的眼神,“真哒?”
“嗯。”章御拉着她走过了一长段篱笆,最终停在了一扇铁门前,他从衣袋中拿出钥匙打开门锁。伴随着“咔嚓”一声,如同梦幻般的花圃在纪涵面前展露了出来。看到这个,她就明白为啥她家里的花园能被章御打理地那么好了,因为比起这个,那边简直是小儿科嘛。
而就在走进屋后,两人突然听见了一阵孩童的嬉闹声。
章御脸色一变,连忙朝角落里走去,纪涵紧跟而上,然后只见花园的一侧、与邻居家相接的墙边,一群孩童正在趴在墙头上伸手来摘这边的花。一见到两人,他们顿时被吓得做鸟兽散。
章御松了口气,他原本还担心有孩子闯进来捣乱。仅仅只是趴在墙头摘花的话,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他走过去,略微整理了下花枝:“的确该修剪了。”
“这里也最好处理下。”纪涵在墙角处找到了一个小洞,看起来像是被踢出来的。虽然现在还小,但如果任由它发展下去,这里变成“孩子的游乐场”只是时间问题。倒不是说讨厌小孩子,只是孩子玩耍起来是不知轻重的,万一他们脑子一抽玩上了“拔花游戏”,那可就……
“……看来不雇人定期来维护是不行了。”章御叹了口气。
“亡羊补牢,犹未迟也。”纪涵半开玩笑地接了一句,“进去吧,还要收拾一下,晚上才能住人吧?”
“嗯。”
因为精力有限,两人只打算收拾一间卧室出来,反正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被选中的房间是章御儿时的卧室,它在二楼,打开窗户刚好能俯视楼下的花园。
章御打开柜子,拿出里面的棉被看了看又嗅了嗅,松了口气地说道:“没发霉,状态还不错,晚上可以用。”至于枕套床单被套之类,他带了干净的过来。
纪涵从洗手间中端出一盆水,捋起衣袖拧干浸泡在里面的毛巾,递了一块给他,自己拿着另一块开始擦灰。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再加上两人真干起活来都是利落人,所以很快,这个房间就被收拾了出来。
纪涵站在窗边,抬起手伸了个懒腰,突然就想问:“花园里有多少种花草?”
“四十一种。”章御报出了个很准确的数字。
“为什么偏偏是四十一种?”纪涵有些不解,一般来说难道不该凑一个更顺耳的数字吗?
章御走到她身边,从背后抱住她,轻声说道:“这是爷爷告诉我的,他追求奶奶那会儿,对她承诺过,结婚后会在家里的花园中,每年为她种一种花。直到奶奶去世,他都一直信守着这个约定。哪怕是他去世的那一年,他也强撑着病体种下了最后一种花。看到那边那丛蒲公英了吗?那是奶奶去世前种的,它的花语是‘再次重逢前的别离’,她去世那年,爷爷在花园里种了勿忘我,而爷爷去世那年,他在园子中种下的最后一种花是五叶草,它的花语是——久别重逢之日。如果不是为了照顾我,他们应该更早之前就能相见的。”
纪涵不说话,只是无声地转过身,抱紧了身后的人。
☆、119卖文买奶茶的第六天
原本颇为浪漫的拥抱结束于纪涵肚子发出的一小声肚子叫。
她身体一僵, 脸黑了。
章御动作一顿,没忍住笑了。
“……别笑了!”形象……她的形象……TAT
“今天没法给你做饭了, 带你出去吃吧, 回来时顺带买些过年期间要用到的东西。”章御摸了摸她的头,权当顺毛了。
也好在如今很多店除开过年那两三天, 其余日子都还是开门的, 否则他们可就真要头疼了。
纪涵点了下头,又问:“对了, 你有你爷爷的照片吗?”
“照片?”章御讶异了下,“你想看?”
“嗯。”
她突然就很想知道, 那个总是活在章御口中的、温柔儒雅又痴情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更想知道, 是什么样的人,教导出了现在的章御。
章御微笑着回答说:“好,我带你去看。”爷爷去世前烧掉了他和奶奶的绝大多数照片, 剩余下来的部分他带走了一些,留下来的应该只有……
他一边带着纪涵走出房间一边解释说:“我们刚才收拾出来的房间, 虽然是我小时候住的,但更早之前,它是爷爷和奶奶的卧室。奶奶去世后爷爷也在那里住过一段, 后来他的腿受过一次伤,每天频繁爬楼有些受不了,所以就搬到了楼下。后来我能独自住时,那间房就变成了我的卧室。”他带着纪涵走到一楼, 推开了正处于刚才那间卧室下方的房间,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摆放着一张木床、一只衣柜以及一张书桌。
“爷爷去世后,这里的东西几乎都被……他们给搬空了。”章御的神色暗淡了一瞬,这种事他不是不生气的,可为已经发生了的事情生气也于事无补。现在想想,爷爷去世前焚烧心爱事物的举动无疑正确异常,否则那些东西必然会被糟蹋或者辗转流落到他人手中。
章御指着紧靠在窗边的书桌说:“从我有记忆以来,爷爷总是坐在那里。有时候是在看书,有时候是在看花,有时候则是在作画。他的画从来只有两个主题——院子里的话,和奶奶。”他走到桌边,拿起桌上仅剩的一件摆设——一只镜框,递给纪涵,“这是爷爷去世后,我被带走前,放在这里的。”
纪涵接过镜框,翻转过来,看到了一张黑白色的老照片。
照片中,一男一女正微笑面对着镜头,坐在凳子上的男子身穿一件中山装,俯下身趴在他肩头的女子则身穿一件碎花旗袍,可以看出,他们在照这张照片前都精心收拾过自己。
“你和你爷爷长得好像啊。”纪涵略惊讶地说道。
虽然听章御说过这回事,但听说和亲眼看到毕竟是两码子事,毫不夸张地说,章御和他爷爷眉眼间至少有七分相似。不过区别也是明显的,爷爷看起来就是满身正气的读书人,“把酒时看剑,焚香夜读书”的那种,而章御嘛,书生气是有,却又更多了几分沁人的柔和。这么说吧,章御长相更像他爷爷,气质却更像他奶奶。
“爷爷在世时经常这么说。”章御面带回忆地笑了起来,“他那时候经常说我和……那个男人应该调换过来,我才更像他儿子。但随即又说,还是‘一代更比一代强’比较好,孙子要是那么糟心,那么老章家就没救了。”
纪涵不禁也笑了,爷爷好幽默。
“你奶奶呢?什么性格的?”
“爷爷说她是个温柔的人,不过偶尔会也发一些小脾气。不太擅长做家务,但是心灵手巧。”章御抬手抚着书桌,“爷爷去世的时候焚烧了许多书画,都是他和奶奶合写合画的。”
纪涵点头,看来章御的爷爷奶奶是一对精神上很投契的夫妻。若非如此,爷爷又怎么会在奶奶去世那么久后,还依旧坚持实践着往日的承诺。
章御轻轻地擦去镜框上的浮尘,将它放回桌上。
爷爷在世的时候很喜欢看花园,他说奶奶也最喜欢做这件事,他想,他们生前一定经常并肩观看着窗外的美景,所以他一直把两人的合影放在窗边。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
不过,这也只是他的凭吊罢了,因为他发自内心的相信,在他目光所不能及的某个地方,爷爷奶奶应该已经重新相遇相守了,说不定,又已经重新种上了一座全新的花园。
“我觉得你爷爷比你帅。”纪涵突然说道。
章御:“……”虽然在他看来这的确是实话没错,但又微妙地觉得有点伤自尊。
“敢于承诺的男人最帅了。”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向我暗示什么吗?”章御悟了。
“可以。”纪涵一本正经地点头。咳咳,她其实还是觉得自家未婚夫比较帅气,可突然又很希望他像爷爷一样对她承诺点什么,人啊,果然是得陇望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