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人影虽未现身,却早已被两人所察觉,魏疾这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一手按着腰间长剑,似乎随时将能出手。
纪识秋眸色凛然,不见动作,却也已暗自调息将将内力聚于一处。
“姓纪的小子。”魏疾适时回过头来,透过薄凉夜色看了纪识秋一眼。
纪识秋同样回望而去,末路之中两人却是难得的默契。
山下苍玄教内未曾散去的火光映了些在魏疾的眼底,他眼神凝重盯着纪识秋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摆手道:“罢了,你自己小心。”
他说完这话,当即将声音低了下来,纪识秋听他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一会儿我让你走,你就自己从那方先走,往山下躲去,听见了吗?”
纪识秋听出了魏疾的意图,却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只道:“前辈……”
“别跟娘们儿一样啰嗦,也别担心我的安全,我死不了的。”这般说着,魏疾却已经不再管纪识秋再要说什么,只当先抽出了腰间长剑,扬声道,“鬼鬼祟祟,都追到这里了,还不敢出来?”
天下第一名剑碎空,在夜中闪烁着星辰光色,清冷沉肃的夜晚此时终至安静。
有风声穿过林间空隙远远传来,拂向身后高崖变作轰鸣声响。
数十道黑影悄无声息自暗处缓缓走出。
魏疾早已将这些人的行踪看透,面对这些对手也毫不惊讶,只冷笑一声毫不犹豫扬剑而出。
剑影破开夜色,也破开了黑衣人的围攻,面对魔教之人,魏疾出手丝毫不留转圜,挥剑之间身形如风,前方众人不敌一剑之威,竟被剑气冲撞纷纷后退。魏疾剑法何等高强,早已料定众人反应,见机又是一剑递出,这次却是旋绕着自侧方而来,剑势凌厉快若电光,竟逼得众人不得不急急后退,将这包围之圈避出一道豁口。
魏疾要的就是这一刻,他身形犹在人群之中,与众人交手之间,却是大声对后方纪识秋道:“走!”
几乎是在吼完这句话的同时,周围众人已经反应了过来,更加猛烈的攻势霎时尽数忘他身上落去,魏疾身为天下第一剑,行走天下多年,自不会惧这风浪,他衣袂飘扬之间,虽无暇自这包围中脱出,对方却也没有办法伤及他分毫。
魏疾早已经看了出来,这次来包围他们的人在苍玄教中必属精锐,他不明白自己不过是来找个人,怎么会碰上这般强势的追杀,他心里面憋着一口气,全然不得松懈,只凝神应对着这来去不停的攻势。
然而纵然是再强的人也会疲累,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却是独身一人,魏疾心知此战自己撑到这里也是极限,如今之计只能拼一口气从这里逃出去。他唯一欣慰的是好在方才他已经让纪识秋先离开,他在这与这些家伙纠缠多时,纪识秋也该逃到安全的地方了,如此一来,他在自己那宝贝徒弟的面前也算是有了个交代——
想到这里,魏疾眼中微见笑意,正要再强行突出重围,却在回头看到某个身影之际气得险些吐出血来。
“前辈小心!”那边纪识秋出声提醒。
魏疾匆匆避开一把朝自己飞袭而来的刀,他劈手将那刀夺来碎作两段,却依然没能够平息胸中怒火,他一把推开扑过来的黑衣人,身形一晃间已到了纪识秋的面前,他铁青着脸道:“不是让你走吗,你小子怎么还在这里?!”
纪识秋实在也是无奈,回应着魏疾的瞪视,苦笑道:“前辈,我走不了的。”
他此时虽已经站了起来,但后背却始终靠着身后的树干,右手死死护着腹部。
魏疾从气头上好不容易缓了下来,紧盯着纪识秋看,这才发觉对方虽还谈笑自若,但模样却并不比他这个扎在人堆里打了半天的人要好多少,他面色唇色煞白如纸,林间夜晚被就沁着寒凉,他额间却有冷汗涔涔,整个人都透着疲惫与虚弱。到这时魏疾才明白,这般状况,莫说让他逃出去,他能够站起来就已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他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怎么了?”
纪识秋没有办法回应这话,也没时间去解释,因为就在两人说话之间,冷风掠过,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刹然刀锋已寒至近前。
魏疾反应极快,几乎就在那道寒锋接近的刹那,碎空剑已然出手。两方兵刃相接,出乎魏疾意料的是此次交锋之间,他手腕微麻,竟是险些将剑脱手而出。
魏疾在这天下间行走数十年,能够创出天下第一剑的名号,一身剑法绝非浪得虚名,这天下能够称为其对手的人已是不多,而眼前出手的此人,绝对能够担得上“对手”二字。
他神情当即认真起来,剑势一转之间,引着对手将那原本已经逼近纪识秋的一道强行转了方向。
对手应当也是一惊,他匆匆后退数步,魏疾这才看清那人的模样,对方身形魁梧,面上自额间到耳后竟拉着一道极深极长的疤痕,犹如将一张脸劈作两半,竟连原本的五官也无法再看出。
魏疾并不认识此人,但却知道此人与先前那些杂毛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那人也在看魏疾,他沉着脸,刀锋依旧在手,犹似在观察着时机随时将动。但就在魏疾认为他要动的时候,他却开了口:“天下第一剑魏疾,为何要干预我们苍玄教内之事?”
他的声音极为低沉,听起来就像是从翁在地底的陶罐之中发出来的,和着树林的风声竟像是还有回声响动。
魏疾挑眉看他,瞬时明白了他们指的是他身后的纪识秋。
天下第一剑从不让自己在气势上丢了面子,魏疾不退不让,学着那人沉声道:“路见不平,有何不可?”
“……”
那人怕是怎么都没想到魏疾会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种话来,他上上下下打量魏疾片刻,神情像是在确认眼前是否魏疾本人。
然而碎空剑却是怎么都骗不了人,那人被这个“路见不平”的天下第一剑气得笑了起来,冷声又道:“魏大侠可知你身后站的究竟是谁?你又是在与谁人为敌?”
魏疾也笑了起来,似魏疾这等高手天不怕地不怕,一身豪气最讨厌的便是被人威胁,他不管不顾,当即回嘴道:“我当然知道,后面这家伙是我那宝贝徒弟的人,你们想对他动手,就该先问问我这个老骨头肯不肯答应。”
他越说越是来劲,早已看这些魔教众人不满,正好借机发泄出来:“邪教就是邪教,这么多人追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倒是一点也没觉得丢人。”
那人听着魏疾这话,面色变了几变到底没忍住发问出来:“手无缚鸡之力?”
他说着往纪识秋看去一眼,纪识秋靠在树边,倒还真有些弱不禁风的模样。但他似笑非笑与那人对视,眸光沉然冷静,却看得那人情不自禁避过了视线。
魏疾嘴炮如连珠接着又道:“怎么了?这家伙弱得像个娘们儿一样,瞧你们还吓成这个样子,我都替你们魔教觉得丢人。要我说你们倒是还真不如这姓纪的小子,这家伙虽然弱了点,长了一张小白脸,好歹还有副不错的心肠……”
堂堂苍玄教主被魏疾夸成了这副模样,追过来的魔教众人面色皆显得精彩纷呈。
就连纪识秋也听得微微愣住,末了忍不住轻咳一声提醒道:“前辈,说得过了……”
“住口!长辈说话不要插嘴!”魏疾一口喝断纪识秋的话,看得连苍玄教众人皆是震惊不已。
魏疾正要再说,先前苍玄教追兵中为首那人却已经弄清了情况,没有心思听他再说下去,只将魏疾的话当做在胡言乱语,他刀锋沉沉在手,这次已是动了杀念,出手之间,已对身后众人发令道,“长老吩咐,不留活口。”
人们很快反应过来,黑夜林间,杀意再度弥漫,魏疾匆匆出剑,却无法在与那为首之人交手同时分心去护身后的纪识秋。
对方精锐尽到,这次已是更加棘手,单靠魏疾绝无法再全身而退,纪识秋心知如此,独身对着朝自己攻来的剑势,终于不得不勉强提气出手。
他方才不曾动作,倚着树满身虚弱似随时将欲倒下,但此时骤然出手,那份虚弱便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他清清冷冷立于人群之间,微挑的眉梢隐隐透出妖异杀念。
第16章
林间月下,高崖冷风,那道身影蓦然掠出,穿行人间,甚至不见锋刃,袖风如云挥洒,落叶纷然起落,起落之间,甚至无人看清那道身影,数名苍玄教弟子已不受这掌风之力,颓然跪倒于地,呕出大口鲜血。
纪识秋骤然出手,在场众人俱是一惊。
苍玄教众人目中是惊惧,但最为惊讶的显然不是他们,魏疾自搏命间回过头来,表情早已经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本是时常眯着的眼睛此时已经瞪成了铜铃大小,他指着纪识秋连咬字都有些不清晰地道:“你——!”
纪识秋现今状况实在已是勉强,他全副心神都落在了眼前的战斗中,到这时候只能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道:“前辈,事后再说。”
魏疾顿时闭了口,心中纵有千般疑惑,却也看得出纪识秋状况不好,他只得闭口不言,专心应付眼前敌人。而纪识秋自方才那句话后便不再开口,他撑着一口气强行出手,他很清楚若那一口气泄去,他便真的彻底倒下了。
深林本该人静,今夜却充斥着刀剑声响,远处火光映照着崖上的身影,那些火光由远及近,渐渐往此处蔓延而来。
是有人上山了。
纪识秋与魏疾互望一眼,谁也不知来者究竟是谁,但见那处蜿蜒如长河的火把,便知来人绝不会少。
他们必须要尽快解决眼前这群人。
“小子。”虽然对纪识秋的隐瞒有所介怀,但魏疾显然不是不识大局的人,两人阻住对方又一轮攻势,魏疾与纪识秋背身而立,他瞥了一眼对面正提刀而上苍玄教的为首之人,低沉了声音道:“我对付那家伙,你替我拦住后面的人,没问题吧?”
纪识秋没有说话,那些火光已经越来越近,映在他的脸上半面光明半面阴影,衬着他苍白的面容似极了山岭里一抹幽魂。
魏疾没听见他回答,却只当他作了回答,起手之间,人再冲出,已往那为首之人直扑而去。
碎空剑在他手中,当真如隔断天地,分割光影,那剑锋自虚空中闪烁而过,最后却化去了所有力道,如蜻蜓点水轻轻浅浅往那人胸前落去。
剑锋自有煞气,世间之间煞气越重便越是强大,锋芒越浓便越是无匹,但只有真正无形无影的剑,才能够最轻易的取人性命。
天下第一剑魏疾终于动了杀意。
人们看出了他的意图,就连那为首之人也微变了脸色,匆匆后退朝身后众人道:“拦住他!”
数道身影霎时冲出,刀光剑影袭来,魏疾看也不看一眼,眼中只有那为首之人,出手依然不带迟疑。
因为他知道,有人会替他出手。
就在人群包围魏疾,刀锋便将碾碎那人之际,沛然掌风再度临至,众人阵型自乱,仓促跌退之间,纪识秋身影已晃至眼前。
他眸光微凉,如寒星冷月,纵无声无言,亦震得众人不敢动弹,更莫说执刀上前。
也就在此时,魏疾一剑已至,那是浑然天成的一剑,没有丝毫剑招剑势,只是用最普通的方法递入那人胸口,但他就这么刺了进去。魏疾眸色一沉,抽剑而出,剑锋甚至不染纤尘,雪白映月,而也在他收剑入鞘之际,那为首之人捂住伤处瞪向魏疾纪识秋二人,开口却再发不出声音。
鲜血霎然自他指缝中汨汨涌出,一瞬便在身下积成了血泊,人们脸色顿时大变,纷纷僵在远处,不知该继续动手还是立即撤离。
为首之人已经倒下,余下众人不足为惧,但纪识秋与魏疾依然没能松懈下来,他们所看的方向,是火光传递而来的方向。那些火光如今已是到了近前,甚至自林间树叶后方,还能听见他们踏着落叶的脚步声响。
来者不知是谁,但他们只能做出最坏的打算。
魏疾手已按在剑柄之上,往前一步将纪识秋拦在身后,凝神看向那处火光透出的林间。
火把的光影晃动着像是侵蚀黑暗的巨兽,终于步步到了他们的面前。魏疾凝神屏息,催动着胸中剑意便要出手。
窸窣脚步声踏破诡异的寂静来到此地,火光顿时照亮整片山崖,崖间战斗的痕迹照在其间,魏疾与纪识秋的身影也于这片光明中变得清晰无比。魏疾抬手遮住那片对他而言显得过于刺目的光线,沉默便要拔剑,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当先闯入了他耳中:“师父!”
这道声音对魏疾来说自然再熟悉不过,听见这道声音,他当即心神一松,缓缓放下了遮挡视线的手。对面正站着数十人,不少人正举着火把关切的往这处看,而居于人群正中的,正是他那个宝贝徒弟林芜。
本以为的敌人突然变作了援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魏疾吐出一口浊气,朝着虽不明白林芜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却也忍不住满脸轻松笑骂起来:“过来让师父看看,有没有受伤?”
魏疾说着往林芜招了招手,上前两步。
他这一动,方才被他遮挡于后方的纪识秋便露出了身形。
林芜脚步匆匆连忙上前,魏疾笑着抬手要如以往一般揉自家徒儿脑袋,然而抬手之间,林芜身形已飞快自他身旁掠过,匆匆到了纪识秋的面前。
魏疾:“……”他的手顿在原地,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莫怪林芜这般仓促,纪识秋的模样是实在是太让人忧心,林芜几乎是在刚靠近那人,他便已经苍白着倒了下来。林芜恰好接住对方无力的身子,她两手环着纪识秋后背,紧紧抱着他,一路上山担忧的心情再也隐藏不住,她急急唤着纪识秋的名字,甚至带上了些哭腔:“识秋?”
“小芜。”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纪识秋松懈心神,随之涌上心头的便是无尽的疲惫,腹中的疼痛不断撕扯着他,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下来,但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靠在林芜肩头,无奈苦笑着小声道:“孩子……恐怕不太好。”
林芜紧咬下唇,更加紧张地抱住怀中的人,魏疾远远看着他们,却不知状况究竟如何,就在他担忧之际,后方人群分开,一名年轻女子自其中走了出来。
她面色沉郁,模样清冷,紧蹙眉头看着林芜纪识秋,正是苍玄教大长老。
几乎就在看清大长老的同时,魏疾便已怔住。
“阿瑶……”魏疾迟疑着上前,想要唤住那人。
大长老仿若没有听见他的话,更没有回眸看他一眼,她只是径自往纪识秋走去,在探过纪识秋脉后她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是难看,当即便道:“不能耽误,现在就要下山。”
林芜咬牙点头,紧抱着纪识秋不肯假手他人,立即往山下赶去,后方众人虽不知教主伤在何处,亦是神情凝重,匆匆忙忙紧跟而上。
第17章
纪识秋的状况的确糟糕,匆匆回到山下之后,大长老花护法等人很快便在屋中忙碌起来,扎针喂药几乎来来回回的跑,林芜心中担忧,也要跟着帮忙,却被大长老给阻止了下来。
他们要林芜帮忙的事情很简单,就是什么也不做,好好呆在这里。
林芜顿感无奈,坐在床边紧紧握着纪识秋的手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