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买,去买。”
柳娘自觉把手伸出来,王老汉在她手上拍了一小串铜钱。
刚刚卖花的时候,柳娘已经把大街小巷都走了一遍,小镇这样小,很多东西都是独一家。柳娘买得多,买得杂,且一看就是配套的,老板给她算钱的时候,还特意让了利。付钱的时候,柳娘特意把串钱的红绳子留下来,而今任何微小的东西对她而言,都是财富。
把剩下的钱找给王老汉,王老汉数了数铜板,道:“还是个会砍价的,果然是商户托身。”
回到村子,柳娘露了一手红烧肉的手艺,王老汉吃下第一口就愣住了,疑惑的看了一眼柳娘。柳娘恍若未觉,笑问:“味道好吧?”
“也就这样~”王老汉吧唧嘴,继续吃自己的大肉。
王老汉不是苛刻的人,柳娘也跟着吃了一顿油水丰厚的。
收拾好碗筷,柳娘把今天的收获放进柳条筐。今天去去镇上打听清楚了物价,一个大白面馒头只要一文,于五岁的小女孩儿而言,一文钱的馒头能饱腹一天,三十文仿佛能支撑一个月。可人生在世不是只吃饭的,住的呢?穿的呢?别看赵家现金不多,说不得还没有三十文,可家里有余粮,田里有庄稼,赵二婶还有压箱底的二两银镯子,和家中相比,柳娘这些铜板只是浮财。
在心里盘算清楚,柳娘趁天还没黑,赶紧回家。
柳娘非常自觉的去和爹娘报告这一天的行程:“王爷爷带我去镇上了,让我背着背篓,买了大肉回来。王爷爷手艺好得很,那肉烧出来可真香,也不知王爷爷这么好的手艺,为什么要请我做饭呢?要是能学到点就好了。今天在王爷爷家里吃饭,肉虽然没吃上,可用了肉汤拌饭,可真好吃。”
赵二郎矜持笑道:“你王爷爷是个有本事的,跟着他准错不了。”
赵二婶就直白多了,“你个丫头片子果然好命呢,居然喝上肉汤了。”然后又嘀咕道:“也太小气了,怎么不让人吃肉呢?也不知能不能带点儿回来?”
“行了,发什么大梦呢!”赵二郎厉声喝止了赵二婶,叮嘱柳娘道:“别听你娘的,好好听王大叔的话,知道不?”
“知道,爹,娘,我会听话的,好好跟王爷爷学本事,不让他把我撵回来。”柳娘脆生生保证,又从怀中取除一条红绳,道:“今天王大叔给了我一串铜钱去买东西,我把串铜钱的绳子取了下来,想着带给娘和姐姐做头绳。我头上这跟也是当初王爷爷串铜钱的,他给我的。”
“我的乖儿啊,王大叔的钱还从你手里过。”赵二婶眼冒精光。
“嗯,我把剩下的钱还回去,王大叔还夸我实诚呢。”
赵二婶一听就泄气了,想想也是,都是活了几十年的人了,谁心里还没点儿数,街上的东西就那个价,还能昧下不成。
赵二婶结果红绳仔细翻看,赞道:“不愧是有钱人,串钱的绳子都这么漂亮,给你姐姐用吧,刚好你们一对姐妹花儿。”
“嗯,谢谢娘~”柳娘乖巧应下。
“我的乖儿哦,不愧是王大叔教出来了,都会说谢啦,不是村丫头啦。一家人说什么谢,快去吧。”赵二婶心满意足的叫柳娘回屋。
和家里报备过后,柳娘经常去镇上也算有了许可。春耕结束,夏天是没有多少农活的,田里的谷物还在生长,急需水源,村里都是排好了时间的,赵家排在晚上,赵二郎父子三人一人一段水渠守着,安安生生就把水放到了自己田里,全不用家里人操心。赵二婶肚子已经鼓起来了,大晚上了也不放心她出门,留在家里养胎。家里的活计赵二婶和月娘担起来,柳娘有更多的时间往镇上跑。
无论面上多么亲热,柳娘骨子里总是保持着冷淡和克制。柳娘以为自己已经是够奇葩的了,王老汉更奇怪,不论她种花卖花,还是不与家里人通气,拿他当挡箭牌的举动,王老汉都不过问。完美践行了他当初的话,只要保证他有饭吃,有干净衣裳穿,他就绝不多话。
王老汉还特别大方的任柳娘用牛车,柳娘驾驶着这样重要的财产,独自往返镇上与村里。被村里人看到了,柳娘就说“王爷爷让我去镇上办事。”与镇上人打交道,柳娘也回笑着回答“先生让我来的。”
赵二郎一家以为王老汉在考验什么,或者有什么更大的想头,一直没有干预柳娘的活动,甚至多多的让柳娘给王老汉尽孝。是的,尽孝,赵二郎夫妇仿佛已经认定柳娘迟早是王老汉的徒弟。
万事开头难,只要打开了缺口,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柳娘口中有个先生,尽管她穿着破烂,但手中的花却是真的,加之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伶俐劲儿,很快就在镇上打开了销路,当季花卉几乎都让她给承包了。
柳娘还用糖块组织在村里组织收花队,让孩子们把大人修下的枝条送给她,这些无用的枝条上都开满了花儿。若是送的多的,她也拿钱买。为了避免纠纷,她“雇佣”的几个孩子,柳娘都一一上门解释过,请他们千万看着孩子,别让熊孩子把留着挂果的枝条给剪了。
柳娘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拿出铜钱来收购花枝的事情在村中引起巨大反响,自觉和赵二郎家亲近的人都纷纷打探消息,一口一个“二哥、二妹子”,想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们哪儿知道呢?”赵二婶摆手摇头,坚决不漏口风。
“二妹子,这就是你不是了,你家柳丫头揣着铜板,裤腰带都压弯了,月丫头帮着收花,大小子、二小子帮着运花,整个村的孩子都跟着干,你说不知道,这不是糊弄鬼嘛!”村人为赵二婶的不实诚愤怒了。
“哎,哎,大壮他娘,不是我不说,实在是不知道啊。这都是王大叔的吩咐,家里丫头也就是个听话跑腿的。偏偏我家丫头心实,王大叔说不能说,她就一个字儿都不吐,我这当娘的也不例外。笤帚都打断了三把,她屁也不放一个。我能怎么办?只能由着她去了啊!”赵二婶嘴里嫌弃,眉毛却扬得高高的,深深为自己高明的语言艺术自豪。既撇清了关系,又不着痕迹的为柳娘的嘴紧做了宣传。赵二婶抚摸自己的肚子,感叹,只有亲娘才这么为女儿考虑啊!
眼看最容易糊弄的赵二婶都没法儿套话,村人根据已知信息,加上自己的想像,把往日从不来往的王老汉想象成了高人。当然,现在不能叫王老汉了,这可是我家王大爷、王大伯、王大叔……
第8章 不种田
赵二婶打发了一众嚼舌根的,坐在客厅情不自禁笑出声来,日子真是美好啊!没等她畅想美好未来,大儿子就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
“赵大牛,狗撵呢!都要拜师学艺的人了,给老娘稳重点!”赵二婶怒目圆睁,拍桌子道。
“娘唉,娘唉!”赵大牛噗通一声跪在赵二婶跟前,嚎啕大哭,“我的亲娘啊,这师父我是拜不成了,我怕啊!”
“你是没看到王……王大爷那模样,有人问他卖花的事情他就一拍桌子,头发都竖起来了,眼睛通红,大喝一声‘某一介粗人,只懂喝酒’,那模样只有话本上有,真是要吃人啊!”赵大牛气喘吁吁道,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一拍桌子就吓退你了,老娘拍桌子你怎么不怕!”赵二婶掐着他的耳朵吼道。
赵大牛不敢挣扎,可怜道:“是拍散了,拍散了!上好的榆木桌子,让王大爷给拍散了!我的乖乖,刘大伯那杀猪的汉子都让他吓得一个踉跄!”
“扯你娘的谎,刘大伯什么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他怕个球~你妹妹怎么不怕,你个软蛋!”
“要不说柳娘有胆识呢,一屋子人都吓得两腿发抖,只有柳娘上前拉住王大爷的袖子,柔声细语道‘王爷爷,屋里人多,您上里屋歇着,我来招待大伯大叔’。果然是王爷的好徒弟,她一说王大爷冷哼一声摔上门,堂屋里的人才敢大声喘气呢!”赵大牛揉着发红的耳朵道:“娘啊,你别让我去拜师呢,我受不住这吓呢!”
“怎么生出你个没卵蛋的东西!”赵二婶看大儿子吓破胆的模样,心里嫌弃得要死,她还想着等两个二儿子和王老汉打好关系,让儿子代替女儿拜师呢!出师不捷,赵二婶盘算着等丈夫回来再商量商量。
过了一会儿,赵二婶才反应过来,问道:“二牛呢?”
赵大牛抹了把脸,满脸嫌弃道:“那软蛋吓得走不得路呢!”
赵二婶更气了,她生得这是什么儿子啊!踢着跪在她跟前的赵大牛,喝道:“还不起来,跪上瘾了!”
赵大牛脸突然红得滴血,扭扭捏捏道:“腿软了,站不起来!”
………………
来打听消息的人都让王大爷吓跑了,柳娘小心扶起拍烂的桌子,桌脚中从间断裂,柳娘削了两头尖的木钉把断腿镶起来,还能放东西。
王老汉从屋里出来,嫌弃道:“都蛀了的烂木头,修什么修!”
“修好放在花房当杂物台用。”这本就是一张做工粗糙的条桌,柳娘准备收花来卖才把它搬到客厅当道具,没想到村里人这么沉得住气,或者说王老汉的威慑力这么大,过了这么久,花都卖了两轮了,村里人才来。
“随你!”王老汉并不关心这些,“啥时候吃饭,你兄姊呢 ?”
“回去了,火上煨着红烧肉,再炒个素菜就能吃了。”柳娘把镶好的桌子扳正,抬到花房。
“爷爷又不是兔子,吃什么草叶!”王老汉不满嘟囔,看着只有桌子高的柳娘搬桌子,人高马大的他也不搭把手。
“嗯,只吃肉、不吃素,再得痔疮就好了!”
“你!你!不知羞耻!”王老汉在背后跳脚大骂,柳娘勾了勾嘴角,小猫抬老鼠似的,拖着大桌子往花房走。
卖花的事情在村里过了明路,他们也知道自己没胆子、没门路、没手艺,不敢和柳娘争这个财路。罢了,往年不用的花枝都是剪下来当柴烧的,好歹今年能额外赚个辛苦钱不是。往年修剪树枝都是冬季,有了这次的教训,村里人都打定主意,今冬不修枝了,等到春天多开些花儿,多卖些钱。
柳娘做生意很有头脑,人家是无商不奸,她是无上不“尖”。还到处科普说,无商不奸是误传,原本是说卖米的商人总把小斗装得尖尖的,不让买的人吃亏,她这是遵循古礼,给商人正名呢!
到了夏天,山上的野果出来了,桑葚、葡萄、姑娘果……光覆盆子就有红色、黄色、紫色、黑色好几种。柳娘发动村里的小伙伴去摘,然后用树叶做篓子,装成五颜六色的给她的顾客带去,免费送人尝鲜,笑称这是“野趣”。树叶做的容器能装多少东西?不过是眼色鲜艳图好看罢了。
就为着这点儿东西,多少人夸赞柳娘知恩图报人品好,夸她家先生品德高尚会教人。
整整一个夏天,柳娘都在卖果子,卖花,把销路都发展到了县上,虽没有打入上层人家,但中产阶级几乎都用上了她家的花卉果子。
到了秋天,赵二婶剩下一个男孩儿。赵二婶年纪大了,这次生产险些送命,大夫说她不能再有身孕,因是最后一个孩子,赵二婶决定不沿袭兄长们的取名方式叫三牛。当初叫大牛、二牛是因为家里没牛盼着呢,现在家里日子越过越好,赵二婶要求请邻村的秀才老爷取个文雅的大名名唤德祖。
说来今年几乎是家里余钱最多的一年,多了柳娘挣钱,又有“王大爷的提携”,家里居然买了牛。刚买牛的时候,赵大牛兄弟两个挺着胸脯,宣告是自己的功劳,他们每天背着花来往镇上村里,脚底板都磨破了。
“呸!你就挣个牛尾巴!你自己能挣出一头牛来,老娘给你磕头认错!你身上穿的,每天嚼用的,还不是田里出产的,还不是你老爹老娘挣的!敢翘尾巴了,老娘不打得你五颜六色的你不知道花儿是红的!”
有赵二婶镇压,赵大牛兄弟再没敢造次。赵二婶发火主要还是怕赵大牛兄弟放着恒产的田地不守,闹着去做生意。邻村不就是有年轻后生眼红王大爷的生意,非要出去闯荡的吗?父母在不远游,人离乡贱……即便是大字不识的赵二婶也懂这些道理。
当然,这纯属赵二婶想多了。她两个儿子属于木讷型的,看着外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哪里做的了商人。
到了年终,柳娘抱回了一匹白布、一匹红布、一匹蓝布,还有两斤棉花。“娘,王爷爷要做新年衣裳了,我拦着他没让他去找镇上的裁缝做,我说娘你就能做呢!”
“可不是吗?你娘我的手艺,十里八村都有名的,再不比镇上的裁缝差!”天气太冷,赵二婶盘腿坐在床上,接过柳娘手里的东西。
“这大冬天的还往外面走,累坏了吧,给喝点儿热水。”月娘笑着给她递上一杯热水。
“大丫头,把你二哥在山里摸的野蜂蜜给她放点儿,甜甜嘴,这一出去就是十来天,冻坏了。”赵二婶赶紧张罗。
“不了,留给弟弟吃,我是大人了,不用这些。”柳娘推辞道。
“你弟弟哪儿用得着哦~”赵二婶嘴上说不用,手里的蜂蜜罐子却又麻利放回了床头箱子。
“怎么还有红色的啊!”赵二婶指着布匹问道。
“王爷爷说是给我逢的,外面人可都当我是王爷爷的徒弟,穿得太烂了也损他的面子不是。”柳娘笑道:“我就是想着整匹整匹的布料,给裁缝做岂不是便宜外人。这一整匹大红色的,给我做个面子就是,剩下的,还能给娘和姐姐做一身呢。”
“不了,不了,穿出去让王大爷看见,岂不是扫他的脸面。”月娘放下针线,连连推拒。
“王爷爷既然把布料给了我,就是任我处置的意思,不会在意的。”柳娘真诚道:“娘,你看这白色的做里衬,深蓝色这个给王爷爷做,大红色这个给我们娘仨做,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不愧是我闺女,就是聪明!”赵二婶摩挲着布料,脑子里已经有了完整的设计图,道:“保证给王大叔做的规规整整、漂漂亮亮!以后有什么针线活计,都拿回来我给做!”
柳娘为难道:“就是这棉花不太够,王爷爷给的东西,可不能亏了他。”
“放心,你娘我能不懂吗?王大叔的棉衣我给缀得厚厚的,你的就稍微薄点,若是不够用,家里还有老棉花呢,我和你姐姐就用那个。这匹蓝色的布还能剩下一小半儿呢,给你爹也做一件!”
“娘,蓝色的做了就在家里穿,红色的还能说是给我的,蓝色的做出来王爷爷一看,不就知道咱们扣他布料了吗?”
“那就都做!”赵二郎突然从外面进来。
“德祖他爹回来了,坐!”赵二婶麻溜把蜂蜜罐子拿出来,让月娘去泡水。
“今年年景好,多收了三五斗,过个好年。柳娘,你再去买两匹蓝色布料,再称三斤棉花,咱一家人都做新衣裳穿!”赵二郎豪爽道。
赵二婶恨不过给丈夫两巴掌道:“钱多了烧得慌!我一老娘们,用陈年旧棉花就行了,有这现成不要钱的新布做面子,还不够好啊!”
“都做,都做,一年到头都不容易,你还给咱们老赵家添了香火呢,是大功臣!老赵家就指着我这一支呢!”赵二郎咧嘴笑道。
“老不正经!瞎抛费!”赵二审笑骂几句,招呼月娘、柳娘把步铺开,比划着样式。
“柳娘啊,不是你娘啰嗦,实在是你师父一个大男人没成算,你都六岁了,该学学针线了。”赵二婶一边比划样式,一边叮嘱。
“娘,王爷爷还没收我做徒弟呢!”
“唉,一样、一样!就是拜了师父的徒弟过年过节还得给师父上供呢,你这师父待你这么好,早晚跑不掉的。”赵二婶不听柳娘狡辩,她思维发散,让柳娘一打岔就忘了学针线的事情。
赶在新年之前,柳娘穿上了新棉衣、新棉鞋,终于摆脱了往年冬天不出门或者出门冻得直哆嗦的囧况。
柳娘捧着新衣服、新鞋子向山脚王老汉家走去,恭敬把衣服鞋袜放在桌上,道:“王爷爷,这是我孝敬您的新年礼物!”
第9章 不种田
“哟,没白担这个名儿?”王老汉斜眼看了看新棉衣。
柳娘笑而不语,把衣服放下,去检查花房和院子里的花草。明朝的冬天比她想象中冷很多,这些花草也不知能不能安全过冬。
柳娘之所以对王老汉如此体贴,除了感谢他给予庇护之外,更感激他不干预的态度。柳娘不是小孩子了,她不存在走错路、不明前途的困惑,她只需要别人给予支持,她的父母总是要做她的主,这样的矛盾不可调和。比起来,王老汉做的比父母还要合她的心意,不支持,至少不要拖后腿啊!
也许是新年快到了,心情好;也许是鲜花真有美化心情的作用。看着眼前凛冬而开的水仙,柳娘反省自己对父母是不是太过苛刻,他们也不知自己有这样的奇遇啊!父母是一辈子的缘分,柳娘决定好好和父母相处,至少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想法,这样才能更好的支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