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子神情忽然变得很暴躁,拔高了声音,低头落下来的目光戾气十足:“废话什么!赶紧的!”
乔远山恍惚了一下,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儿子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了。
近段时间的小儿子总是非常安静,安静到他险些遗忘对方和自己吵架时暴跳如雷的模样。儿子凶恶的,不耐的,充斥着火药味的黑脸,曾经是乔远山最担心看到的东西,因为它一旦出现,通常就代表了大战即将来临。
他呆愣下没有动作,乔南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索性自己伸手把他的胳膊拽起来,露出手掌上那道划得很深的,足有两厘米长的,皮开肉绽的刀口。
乔南更烦闷了,这个老头子到底怎么回事!手脚苯成这样还去学人家做菜,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烦死了!受了伤还憋着不肯说!
把双氧水一股脑倒上伤口,刀口位置瞬间滚起的泡沫扎得乔南简直眼睛疼,他骂了句脏话,抓着父亲的手指,将沾了碘伏的药棉按了上去,可能是力气有些大,一直没说话的老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忍着!”乔南没好气地朝着伤口吹了口气,手上放轻了一些,“谁他妈让你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家里缺那一口鸡吃啊?想吃鸡我不知道叫外卖?用得着你做?”
乔远山看着儿子那副久违的恨不得打人的神态,忽然就有些哽咽,明明此前就连吃到儿子亲手做的面条,心中都没有那么大的触动的。
他安静片刻后忍不住笑了一声,声音轻轻的:“我就是看你身体不舒服,家里做的,肯定比外头干净点。”
乔南咬了咬牙,没再看他,火气却消散许多:“……切。”
消毒完后将大号的创可贴小心地糊在伤口处,乔南松开父亲粗糙的手掌,自顾自转身收拾桌面上乱摊的各种消毒用具:“给小楼打电话,一会儿吃完饭让他带你去打消炎针。”
乔远山用另一只手摸摸掌心那块大大的创口贴,视线盯在上头根本拔不开,闻言失笑:“用不着那么麻烦吧,被刀划一下而已——”
“少废话!”乔南将碘伏瓶朝桌面一磕,“你打不打?你不打手机拿来我给他打!”
“打打打——”乔远山真是没了办法。他总说乔南脾气坏,其实很清楚自己也不好不到哪儿去,在商场上被人捧惯了,他回到生活中也不擅长低头,他们父子以前明明没少吵架,不少争端就是从乔南这个态度和语气上发展起来的。
可今天,听着儿子照旧凶巴巴的嗓门,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忍不住拼命朝上翘,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只是掏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的时候,嘴里一点也不认真地抱怨了两句:“——小祖宗哦,让你打电话,非把他吓死不可。”
乔南回头冷冷地扫过来。
又对上乔远山带着浓浓笑意的,似乎闪烁了水光的浑浊双眼。
他啧了一声,没好气地转开视线,将药放好后径直回到桌边,落座后盯着放在自己面前的那碗色泽诡异的鸡,咬了咬牙,抓起筷子。
一口下去,难言的滋味扩散到舌尖。
乔南心中再度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说好的甲鱼小公鸡呢?
说好的对沐想想不羡慕呢?
你他妈那么早消散,消散个屁啊你就消散!捡回来!
然后抱着这样暴躁的情绪,他一口一口将那个硕大的鸡腿啃干净了,沐爸打完电话后看他这副样子,立马又笑,赶忙探身取来大儿子的空碗:“你看看你弟,我就记得他从小爱吃鸡腿,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点没变。”
乔瑞绷着脸接下自己的汤碗,就听到父亲话锋一转:“你嘛,最爱吃鸡翅,我记得你从断奶开始就嘴叼得要死,其他位置碰都不要碰的,家里只要有鸡,翅膀肯定全都给你,不留给你你就要发脾气。”
他抬眼看了下父亲的表情,目光收回后划过对方被弟弟贴上创可贴的手,他想说其实你一点都不了解我,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不像小时候那么爱吃鸡,也不像小时候那么爱发脾气了。
但对上碗里静静躺着的那双鸡翅,他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乔远山目光转向罗美生:“给你也盛一碗?”
罗美生:“……我谢谢你。”
看着家人们吃得那么香,乔远山心中十分满足,他给自己也盛了碗汤慢吞吞喝着,只可惜因为从小味觉不太灵光的缘故,吃不出什么味道来。他有点可惜,忍不住问:“味道怎么样?”
乔南:“……”
乔瑞:“……”
罗美生:“……”
罗美生心中疯狂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乔南沉默了一下,他觉得其实这个鸡吃习惯了也没那么难吃,至少汤喝起来比中药口感要好一点。
但他又实在不忍心坦白自己的评价,想到父亲的伤口,又不想冷场,只能伸碗过去:“再来一碗。”
乔远山喜笑颜开,一边帮小儿子盛汤一边看向大儿子,乔瑞视线从弟弟身上收回,又睨了他一眼,吃相慢吞吞的,十分端庄:“嗯。”
罗美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认真的吗?你们兄弟俩是认真的吗?!所以其实这是我口味出了问题吗!?
然而最终乔远山的目光仍是转了过来,还满含期待。
罗美生嘴唇哆嗦了一下,半晌后颤颤开口:“……还,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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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口鸡吃完之后桌上的人也没什么胃口碰其他菜了,于是乔远山最后就在那一边美滋滋一边略有心疼地收拾桌上几乎没被碰几口的剩菜:“看来我的手艺进步很快,比X记要好得多啊。”
罗美生心说老板你真的想太多了。
乔南没理他,待到他跟助理小楼离开去打消炎针后才回房洗漱,洗漱完睡不着,又起身把放在床头柜里的照片翻出来。
他站在窗边,借着散碎的星光端详那张照片上的几张面孔,不期然想起了沐想想说的那句——“家里的东西都是你爸你哥你后妈他们亲自搬回来的。”
亲自搬回来啊……
他打开房间门,走到楼梯口,入目就是蔓延而下的蓬松的绒毛地毯。
乔南没穿鞋,赤着脚踩了上去,蓬松柔软的羊毛将他双脚紧密又松散地包围住。
颜色真的很难看,跟黑金色的楼梯扶手和深红色的地板一点也不搭。
然而也真的很温暖,踩在上面,一点地板的冷硬都感受不到。
乔南索性踩着它们直接坐在了楼梯上,借着客厅窗外的微光,打量身边的照片墙。
以前挂在上面的那些名画不知道被收去了哪里,换上大大小小的相框之后,整个家的逼格一下从高端大气上档次直奔往土老板乡村风。
这倒还真的挺符合他爹的定位的。
前方母亲的照片在夜色中仍温婉微笑,下方的小供桌上,三根细细的线香已经燃烧至末端。
这是刚才回屋睡觉前罗美生点的,她点得很自然,从供桌旁边一眼看去几乎没法发现的小暗格里拿香的动作也很顺手。
乔南的目光从母亲的照片上转开,一点点再度划过这个家,远处的花草,近处的花瓶,沙发上的抱枕,脚下的毯子……每一样,都是住在这个屋檐下的人们亲手添置进来的。
他叹了口气,几乎没发出声音,然后起身回房,片刻后拿着个小相框重新出现,下楼梯,在沿途的墙壁上找了个空位,撕掉相框后面的保护胶,将相框轻轻地黏了上去。
款式素净的小相框里,发黄的老照片被保护在玻璃隔层之下,照片上对着镜头站立的一家四口在阳光下不约而同地微笑着。
这张照片从母亲去世开始,到他手上,已经保存了将近十年,如果沐想想没有乱翻的话,那它从那时起就没有让第二个人看过。
而现在,就当做是他朝这个焕然一新的家里布置进的东西吧。
乔南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后终于收回目光,他找到母亲供桌的暗格,取出香来,依样点燃三根新的,插在香炉里,双手合十拜了拜。
转身回房的时候视线扫到楼梯上的黑影,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居然是大哥。
大哥穿着穿着睡衣,正站在那看被他新挂上的照片,神情莫测。很久之后才回头开口——
“你这个相框不好看。”
乔南目光扫过墙上那些浮夸的欧式合金相框:“……”
他抿了抿嘴不想跟这个家伙说话,索性错开大哥的肩膀径直朝房间走,没等迈开脚,肩膀就被一只手给拦住了。
乔瑞发现自己弟弟今天怪怪的:“你还好吧?”
乔南:“很好。”
乔瑞还是有点不放心,片刻后伸手朝弟弟额头探去:“我摸摸。”
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回来之后大哥老是动手动脚的!乔南下午被亲爹探额头已经很崩溃了,眼下当然不可能就范,直接一闪身躲了开去,警惕问:“我没事我真的很好,没发烧也没生病。”
乔瑞的手被避开,嘴唇立刻抿起,视线锋利地凝视他。
乔南被盯得发毛:“……你干嘛?”
就见大哥什么都没说,忽然转身走了。
……毛病。
乔南摸不着头脑,只能在心中暗骂一句,不过他一直以来也没搞懂过大哥的脑回路,此时也只能无奈地耙耙头发回房休息。
真是久违的床铺……
乔南钻进自己的大床时居然生出些感动的情绪来,沐家虽然条件改善了,但毕竟跟乔家还是有些区别,这段时间生活在沐想想家虽然非常愉快,但不得不说,乔南还是遇上了不少让他不适应的事情。
好比这张宽敞的,柔软的,垫着价值二十余万的床垫的大床。
也不知道沐想想怎么样了,回到家,能不能住得惯。
今天早上真是……啧。
乔南想到自己落荒而逃的场面就有点不爽,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缓缓睡去。
然后在深夜,被一股来自头皮的疼痛唤醒。
他疼得浑身一哆嗦,一个轱辘从床上翻身坐起,精神还恍惚着,迷茫的眼神在周围慌张地扫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捂着额头,然而四下安静如初,夜色下的房间里,门窗紧闭,月光洒落进来,照亮的唯他一人而已。
校霸乔南,在回到自家的第一天。
再度遇上了以往困扰他多年的,深夜离奇事件!
作者有话要说:
乔南【捂着额头】:mmp……智障啊……
乔大哥【一本正经】【高深莫测】: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罗美生【困惑地端着碗】:可能真的是我的问题……
乔远山【泪目】:好怀念啊!儿子又骂我了!
想想【恍惚】:飙车飙车飙车……
第四十五章
夜色深深, 万籁俱寂。
睡到一半遇上这种事情乔南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这些年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就经常有一波没一波地被这样从沉睡中唤醒。
乔南愣愣地坐在被窝里捂着额头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