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你今天怎么回事?光吃米饭能饱?”陆常新突然出声,然后在温小良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往她碗里放了一块清蒸鱼。
温小良:“……”陆常新你平时不是最护食的那个吗!今天抽什么风!
十秒钟前陆常新内心の回放:惨了找不到好植物,该不会要挂科……趁现在赶紧讨好她!啊这个鱼肉挺不错……就它了!
温小良瞄了眼儿子的脸,暗道不好,正要找个由头把鱼肉炸弹甩出去,丁言出声了:“她不喜欢海鲜。”
……对对她不喜欢海鲜!这是事实啊可不能怪她薄情!
她正要就驴下坡把鱼肉挑出来,又一双筷子造访了她的碗,留下了一根碧油油的菜叶。
丁言:“别只吃肉,吃点菜,对身体好。”
温小良:“……”
不,这根菜叶一登场,她感觉自己已经折寿好多年。
当当?宝贝儿?这可不是我的错哦,夹菜什么的完全是意外事件,你不能就这样判了我的刑,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解释!
#温当当低着头,宛如一个对生活作风糜乱的母亲完全失望的儿子那样。#
温小良:……
……不能再这样了!她要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
哒。
筷子搁在碗上,温小良环视一圈,神情严肃:“我……去看看蛋糕烤好没有。”
推开椅子,她匆匆转身往厨房走,边走边抹了抹额头的汗。
这是吃饭?这是打仗!再待下去她胃病都要犯了!
蛋糕还没烤好,这是自然的,原本按计划就是晚餐后才登场的饭后甜点,现在端出来的话,就只是一坨让人倒胃口的夹生面糊而已了。
温小良无可奈何地望着烤炉里旋转着的小蛋糕,过了一会儿,转身,用果汁机榨了三杯橙汁和一杯西柚葡萄汁,放在托盘上端着,刚走到拐角处,就听到客厅里夏唯的声音——
“……所以,请给我一根树须,用东西交换也可以。”
树须?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她顿住了步子,侧耳倾听。
丁言有些无奈的声音响起:“奥丁人和水弥人不一样,你们能在‘人鱼’和‘人’之间自由转换,我们只有‘人’这种形态而已。之前会变成树人是病毒的作用,现在中和剂已经生效了,就算我不介意再变成一棵树,我的身体也没办法长出枝叶来。”
夏唯的语气疑大于信:“但我听说,丁家的人可以长出树须,还可以和植物交流。”
丁言:“那是极个别情况,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一个人有这种能力……”
陆常新突然插嘴:“是你爸吧。”
丁言顿了顿,“嗯。”
夏唯:“丁言的父亲?”
陆常新边咀嚼边说:“百年一出的天才,上一代原定的丁家继承人,在盛京上流阶层的圈子里很有名啊,勉强形容的话就是那种,唔,本人已经失踪了好多年,但是直到现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还会被人拎出来说一说的……这样的等级。”
夏唯狐疑:“这么厉害,为什么奥府的奥丁名人榜没有他的名字?”
陆常新:“因为他最出名的地方也正是丁家最想抹去的地方嘛……呃,抱歉,丁言。”
丁言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没什么。你说的是事实。”
场上短暂地寂静了几秒,然后夏唯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么说,你没有继承令尊的能力?”
丁言:“让你失望了,没有。”
夏唯:“不能和植物交流?”
丁言:“不能。”
夏唯:“也不能变出树须?”
丁言:“不能。如果真的能变出来那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不可能让你砍一截去做论文素材的。”
这时,一个从未加入过讨论的声音出现了——
“树须……是从什么地方长出来的?”
是当当的声音……温小良悚然一惊,匆忙往外走,却还是没来得及阻止温当当接下来的问话——
“是从头顶吗?”
……他问出来了。他果然注意到了!
刹那间,温小良心沉进了谷底,她僵在原地,在微微的晕眩感中,听到丁言说:“不是,是掌心。”
……幸好不是!
温小良长长地舒口气,感觉自己刚才在悬崖边晃了一圈。她抬起胳膊擦了擦鼻尖的汗,整理好表情,正要走出去,就又听到了丁言的声音:“说起来,头顶也有一次……在我很小的时候,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非常严重的事情,然后他忽然就从头顶冒出了一根树须……”
他笑起来,“当时把我和母亲都吓怀了。”
温小良一点都笑不出来,她三步并两步赶到厅里,将托盘重重地往餐桌上一放!
咣!重物磕碰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或许不是所有人。
温小良低头看着温当当,后者亦仰视她,瞳仁幽黑,脸上没有表情。
没有表情,就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他们相依为命,他们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很多时候无需言语,只要一个眼神。
她明白,他心中已经有了判断,只等她一个肯定。
“……我给你榨了你爱喝的西柚葡萄汁。”
她将那杯因为耽搁的时间太长,颜色有点氧化的果汁递给他。
“晚饭后来我房间,”她说,“我检查一下你的功课。”
这是一个暗号。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心知肚明。
……
晚饭后,温小良的房间里。
温当当坐在椅子里,温小良站在窗前。一个视线落在床头的挂历上,一个目光落在窗边的沙漏里。
“你三岁的时候,问过我你父亲长什么样子,那时我说你没有爸爸。后来有人告诉我,这样不利于小孩子的心理健康,所以等你十岁再问的时候,我告诉你,他和你一样,黑头发黑眼睛。现在想起来,就是从那时开始,你对具备这两个特征的人格外关注。”
少年的视线从挂历移到了窗边的女人身上,她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后悔吗?给我留下了线索。”
“说实话……有点。”
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温当当垂下了视线。
“我……不是因为好奇。”他说。
“嗯,你只是担心。”
温小良转过身来。她的脸上并没有懊悔,而是一种非常柔和的神情,混合了温柔与怜爱。
“你觉得从前是你的父亲抛弃了我,怕我将来再遇到他的时候又在他手里吃亏,所以你才想先弄清他的底细,好在未来的某一天帮助我。”
“我……讨厌那个人。”
“谁?是你的父亲?还是丁言?”她弯起了眼梢,“应该不是丁言吧?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们应该很合得来,可以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才对……”
“才不是!”温当当猛地抬起头,“我讨厌他。”
“真的?第一眼的时候就讨厌他?”
“……对。”
“骗人。”她笑起来,“应该觉得很亲切吧?莫名地有好感?”
“……”他抿了抿唇,“现在我讨厌他。”
“明明他长着黑头发,也有一双黑眼睛,但你从来没往那方面考虑过,这是因为你下意识地回避这个想法。你喜欢他,你不希望他是你这些年来一直放在心里的那个假想敌,你的下意识抑制了你的敏锐。”
她的话就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一点点地压低了温当当的头。
他坐在那里,握着手,垂着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温小良凝视他,半晌,叹了口气。
“是我的责任,我应该早跟你说。”
她来到温当当的身旁,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用觉得自责啊,儿子对父亲有天然的好感,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不影响你的立场啊。”
“……”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是站在我这边的……所以,我要告诉你,当当。”
手移到他的肩膀上,她轻轻拍了拍,“抬起头来,看着我,接下来我要说的都是真话,而且我只说一遍。”
温当当抬起了脸,他的脸上带着少许脆弱,少许迷茫。温小良已经很多年没在他身上看到这种神情了,或许从温当当小学毕业的时候,甚至更早,从他能独自一个人从学校走回家的时候……他就不会再用这种会让母亲们情不自禁喊出“啊啊宝贝儿你有什么心事都和妈妈说”的表情,向她撒娇了。
这样一个早熟得让人发愁的孩子,现在露出这样的表情……
心里有些软,又有些酸,她握着儿子的肩,希望能将力量传达给他,也希望下面说的这句话,能将他从低落里带出来。
“当年不是他抛弃了我,是我离开了他。”
蝉在馥郁树上发出噪鸣,六月的夜散发着夏的气息。
温当当慢慢地眨了眨眼。
温小良:“我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
“看看这双眼睛,像说谎吗?”
“……”
像是终于从这个震撼性的消息里回过神来,温当当又眨了眨眼,然后眼睛越来越亮。
“是你不要他?”
“对。”
“你不要他,但是你要我,你很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