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公孙越其实早就想和皇帝说了。但是平时无缘无故的,公孙越不好将这话说出口,省得皇帝多想。
但现在他病了,皇帝对他的警惕心正是最低的时候,加上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公孙越才敢提。
听了公孙越的话之后,皇帝沉默了。
许久之后,皇帝方沉声开口道:“如今敬妃和皇后都成了这个样子,老大和老三是不能考虑了。按说老二的生母是皇贵妃,他在户部做得也不错,朕最该考虑的人选就是他……还有老四,他的品学和出身也都很合适……可朕这心里,还是比较偏爱俪妃所出的两个儿子。”
公孙越一听这话,就是眼皮子一跳。
“皇上,您说偏爱十二皇子,微臣还能理解。可十四皇子……他今年才几岁,陛下该不会生出了废长立幼的想法吧?”
皇帝有些尴尬地说:“楚文君,你别多想,朕只是随口一说……十四这孩子,是朕亲自看着长大的,难免会多几分疼爱。不过朕也知道,立储乃是国家大事,朕是不会胡来的。”
公孙越却不大信他这套说辞:“皇上,臣知道,十四皇子乃是幼子,又与您生得较为相似,只是废长立幼,乃是国之大忌,您可千万不要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啊!”
就算是公孙越,这样对皇帝说教,皇帝也有几分不耐烦了:“好了,朕都说朕知道了。楚文君还是安心养病吧,不说这个了!”
明明是皇帝说的不提了,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皇帝却又主动问道:“楚文君,你同朕说句老实话,你心里属意的太子人选究竟是谁?”
公孙越微妙地轻轻一笑:“皇上心中,应当已经有答案了吧?”
皇帝却突然话锋一转,说起别的来:“要说你家明儿这孩子,还真是不错,想来将来继承你的位子,定然是没问题的。”皇帝叹了口气,突然有些惆怅的样子,“要说起来,朕还真是失败。养了十几个儿子,除了早夭的清跃之外,没有一个能挑起大梁的,还不如你这一个。”
“皇上何出此言呢?”公孙越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索性趁着今日将话说清楚,“十二殿下有锐意进取之心,却并不莽撞;有经邦济世之才,却并不狂傲,明明是最好的储君人选,又是您的宠妃之子,不知皇上还有什么顾虑呢?”
“可殊儿毕竟年少……”
“十二殿下再年少,也比十四殿下年长十岁……”公孙越说到这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皇帝吓了一跳,连忙叫人进来,替公孙越顺气。
公孙越今天说了太多的话,已经没有精力再劝说皇帝了。
皇帝见了之后,就叫他好好休息,钦天监的事情不用担心。
“回去之后,朕就正式晋明儿为五官灵台郎。楚文君你就什么都不要想,安心把身子养好就是了。”
公孙越说不出话来,只能虚弱地点了点头。
几个月前公孙明刚进钦天监的时候,只是一个从九品的五官司晨。现在连晋四级,一跃成为从七品五官灵台郎,可以说是皇恩浩荡了。
公孙明赶紧上前谢恩。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公孙明的肩膀后,这才起驾回宫。
皇帝回宫之后,难得没有去钟灵宫,而是一个人呆在乾元殿里,思考了许久。
禄康安不敢打扰皇帝,可门外的那位主子,他又不能就这么晾着。所以在皇帝面前晃荡了一会儿之后,禄康安还是不得不说:“启禀圣上,安贵嫔娘娘求见。”
每次想起这个年轻貌美的安贵嫔,皇帝心中就有几分愧疚。
原本和俪妃重修于好之后,皇帝就不准备再纳新人了。可当时他迫于朱太傅的压力,不得不选了几个秀女入宫,安贵嫔就是其中之一。
她还这么年轻,就守了活寡,皇帝总想给她一些补偿。
思来想去,皇帝的补偿就是给安贵嫔抬位。旨意已经在起草了,颁明旨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
安贵嫔虽然年轻,但还算懂事,平日里无事不会求见皇帝。所以她在这个时候来,皇帝只以为出了什么事,见了她便问她发生了什么。
安贵嫔咬着嘴唇,含着眼泪说:“皇上,妾身听说,皇后娘娘病了,病得很重……可您下过旨意,不让人随意进出坤仪宫,所以太医也不敢去给她瞧病……”
“皇后病了?当真很严重么?”老实说,皇帝虽然怨恨皇后,但他们毕竟是少年夫妻,皇帝也不想皇后就这么死了。
“隔着一道宫门,妾身也不知道呀。”安贵嫔柔弱地伏倒在地上,“求皇上开恩,让妾身带太医进去看看皇后娘娘吧!”
皇帝想了想,觉得皇后现在还不能死。皇后若死,朝臣必定会催促他立继后。以现在后宫里的情形,八成就是要立全皇贵妃了。
那样的话,二皇子就会成为嫡子……到时候皇帝就是说不立他做太子都难了。
皇帝想到这些事情就感到头疼,干脆大手一挥,直接说道:“去吧,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记得及时告诉朕,先不要声张出去。”
安贵嫔乖巧地答应了。
……
公孙府那边,皇帝一走,公孙明便来到了裴清殊府上。
他面上看着虽然平静,但裴清殊他们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年,裴清殊一眼就看出公孙明心里藏着事儿呢。
“怎么了?”裴清殊原本正在和傅煦讨论今日大朝会的事情呢,见公孙明这般模样,两人立马停止了讨论,好奇地看着他。
“方才,皇上去探望我父亲了。”公孙明薄唇轻抿,神色凝重地说:“我虽然不在屋内,但我父亲,应当向皇上提了立储之事……”
第143章 整顿
两人闻言,神色皆是一凛。傅煦看了裴清殊一眼后, 问向公孙明:“你可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
“我父亲自然是支持十二殿下的, 只是皇上似乎还是没有下定决心。父亲碍于身子原因, 也说不了太多话……你们放心, 等他有所好转之后,我会再细细询问父亲的。”
裴清殊忧心忡忡地说:“公孙大人的病当真如此严重么?”
“父亲这病来的蹊跷,可皇上派来的太医瞧过了,我娘亲也看过了,都说父亲不是中毒,只是身体虚弱,说不上来是什么病。”公孙明苦笑了一声道:“所以我父亲总说, 他这是报应……唉, 可能这就是我们公孙家的命吧。听说祖父和曾祖父, 都没有活过半百……”
裴清殊宽慰他说:“你也别太过于担心了,我看公孙大人平日里身体挺好的,可能只是劳累过度,休息一阵子就好了呢。”
公孙明点点头道:“但愿吧。”
裴清殊犹豫了一下, 问他:“我们若是过去探病的话, 会不会打扰他休息?”
公孙明摇头道:“不会,想来父亲也有些话想和殿下说。只是今日怕是不行了,再过几日吧。”
裴清殊听了,理解地点了点头。
……
尽管这几天时间里,他们几个为了公孙越的身体状况颇为担忧,不过没过多久, 宫里就传来了一个好消息——皇帝终于硬气了一回,同意了裴清殊有关官学整顿的提案。
这次整顿的主要目的,就是将那些吃朝廷闲饭,但却不好好教课的夫子们给处理掉。
新政策实施之后,无故旷课,或每个月请假次数超过三次的夫子,将被停薪。如果下个月再犯,则被停职。每次请假,也要扣去一部分的俸禄。这样一来,那些夫子们就不能因为自己备考等原因,而轻易地把学生们丢到一边了。
其实裴清殊知道,这些夫子不好好教课的根本原因就是他们自己还没有放弃科举考试,在官学上课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所以如果想要从根本上解决这种现象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还有打算继续考进士的老师全都换掉。
可他若是这般釜底抽薪的话,必定会在全国各地引起强烈的反弹。所以裴清殊采取了相对温和的手段,只是先严格要求他们保证上课时间。不过从今以后,官学招收老师和学生的标准也全都变了。
以前只要是个举人,找些门路就可以来到官学任教。现在则要通过两重考试,试讲过后,通过当地官府和学政的检验,才能成为官学的老师。
不仅如此,成为老师之后,每个季度还要进行考评,由学生们为老师匿名评分。若是分数太低的话,则会有被辞退的风险。若是连续两次都排名最末的话,则直接被辞退。
这样看来,夫子们的压力自然是大了不少。不过和过去相比,官学老师的福利也有所提升。
过去,为了培养人才,大齐的所有官学都是免费的。不过现在,学生们想要进入官学的话,需要交一笔学费。这样一来,授课老师们的薪资便有所提升。
虽说现在的官学收取了一定的学费,不过这笔费用远远低于一般私塾所需要交纳的束脩。而且有了廪生制度改革在前,就算是最贫困的学生,只要成绩还不错,用朝廷发放的银米就足以让他们在官学读书。
如果是没有抢上廪生名额的贫困学生,还可以担任助教,以劳动来抵消自己的学费。
至于官学优于其他私塾的地方,就在于另一项新政策——以后每个月,当地官府都要派一名进士,到官学讲一天的课。
不管私塾的夫子教得再好,没有进士的指点,考生们到底还是雾里看花,摸不透科举考试的精髓所在。
若是能得进士指点,哪怕只是短短一日时间,所能取得的进步都是十分惊人的。
所以说,新政策实施之后,不愁官学的学生人数会比以前减少。恰恰相反,为了防止报名人数过多,还要单独举行入学考试筛选生员。
裴清殊他们根据大同府的官学规模测算过了,一个府级的官学,如果想要保证教学质量的话,最多可以同时容纳三十名秀才。
因此,排名前二十五的考生可直接入学。剩下的五个名额,则由排名前五十的考生根据自身家庭情况争取。
因为这些没有挤入前二十五名,还想进入官学的考生,需要额外交一笔钱,用于官学的建设。根据各省的经济条件,富裕一点的省为八十两银子,一般的省为六十两,贫困省则为五十两。
当然,每个地方的情况不同,官学所能容纳的学生数也是有所不同的。所以裴清殊提议,让各地官学的负责人上书朝廷,说明自身目前的情况,再根据当地的状况决定招收多少学生。
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官学有上百所,统计起来难免需要耗费一定时间,这也是之前三皇子他们不愿意去碰官学这一块的原因之一,因为实在是太麻烦了。
不过裴清殊心细如尘,并不怕所谓的麻烦。他就怕自己整天闲着,没有事情可做。
在修鸿嘉的支持、余文华等人的协助下,裴清殊用了几个月的时间,终于把自己的这一整套官学整顿计划在全国范围内实施了下去。
虽说那些原本在官学混日子的教员们,难免对裴清殊有所不满,但能多拿一些俸禄,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好好教课的。一些不愿意投入时间和精力,又怕丢人的,就在被辞退之前自发地辞职了。
这些人离开之后不久,就有更多乐意好好教书,又没有条件自己开私塾的举人填补了上来。
如果说裴清殊当初改革廪生制度,只是让贫困考生们对他心怀感激的话,那么这次整顿官学,则是让千千万万真心向学的学子,记住了十二皇子裴清殊的名字。
就在裴清殊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延和二十三年岁末,俪妃在钟灵宫内产下一女。
皇帝大喜,给小公主赐名为乐仪。
新出生的小公主,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皇帝宠着,俪妃也不像之前生裴清殊和十四皇子时那样郁郁寡欢的了。
裴清殊和十四一起去看小妹妹的时候,就见俪妃怀抱着女儿,难得一脸温柔。
裴清殊本还担心十四会觉得嫉妒,结果十四一看到襁褓里的小婴儿,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先跑去洗了手,又跑过来围着妹妹转来转去的,直把俪妃转得头疼,忍不住说了他一句:“老实坐好,别晃来晃去的。”
“妹妹在看我呢。”十四好像没听见一样,兴冲冲地说:“她的眼珠会动诶!”
裴清殊忍不住笑了:“瞧你这话说的,谁的眼珠儿不会动?你快消停会儿吧!”
十四皇子却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他忍不住伸出手,期待地看向俪妃:“母妃,我能摸摸妹妹的脸么?”
俪妃有点不放心地看着他说:“你小心一点,别伤着了她。”
十四点点头,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在小公主脸上碰了一下,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哇,好软,好好玩!”
他一脸兴奋地问:“母妃,我能抱抱妹妹么!她好香呀!”
“不行。”俪妃果断地拒绝了,“太危险了。”
十四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了,露出十分委屈的模样。
俪妃却跟没看见似的,专心哄着怀中的小女儿。
十四没有抱到妹妹,已经够伤心的了,偏生裴清殊还过来雪上加霜:“母妃,我能抱抱乐仪么?”
俪妃抬眸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哇!”十四见了,立马大叫了起来,“不公平不公平,凭什么哥哥能抱妹妹,我就不行?!母妃偏心!!”
俪妃懒得搭理他,直接丢出三个字来:“不许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