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到宋渺不禁低头朝他的手掌呼了口气,“好了没?”
亚尔维斯抖了抖指尖,他匆匆将她的围裙带子系了个难看的蝴蝶结。
难看却很实用,这个蝴蝶结直到最后也没有散开。宋渺对他的动作很满意,她兀自做着蛋挞,让亚尔维斯教她该怎么进行下一步。
“加一点草莓?”亚尔维斯看着面前只差放进烤箱里的蛋挞,下意识就说出这句话来。
他鼻尖又仿佛盈起那一股甜兮兮的草莓味了。
只是这回宋渺拒绝了,她说:“太甜了,蛋挞还是别加草莓了。”
她将一盘蛋挞推进烤箱,烤制的时间需要蛮久,她便脱下一次性手套,抖抖身上的面粉糖粒,又脱掉围裙,施施然坐在椅子上,笑意宴宴地问他:“听你说的,我都以为你喜欢草莓了。”带点疑问的陈述句,亚尔维斯下意识就反驳,他的声线极富有魅力,牛津腔漂亮精致,带点细致动人,“没有。”
用的是英文的单字“NO”。
宋渺便顺口回道:“Really?”
两人的对话止在这一句就终止。亚尔维斯看着烤箱上的温度与时间,不知道怎么轻轻弯唇笑起来,“你是我第一个教做蛋糕的女孩。”
翠色的,温柔的,湖泊一样静谧的眼瞳,睫毛浓密而深长,剪影带着琥珀色,涸在眼下。他漂亮精致得不可思议,连声音也像是一只大角鹿在北欧乡下林间踢踏踢踏,撞飞枝桠间的落雪般清脆。
“我该感到荣幸吗?”宋渺轻轻笑了一下,她用手指沾了一点蜜糖,用淡粉色舌尖舔掉,动作天真,眼瞳清澈,带着不自知的惑人心神。亚尔维斯本在分神看着烤箱的时间与温度,这一刻也都忘记说话,他从肺部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来,唤她“小樱花”。
这一声唤,毫无章法,他喊出口就觉得失策,于是不再说话。倒是宋渺惊讶,“怎么了?”
“我说错话了吗?”
她困惑地看着他,看到他摇了摇头,默然无语地将蜜糖罐收起来,宋渺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嘴唇下压地抿了抿,不太愉快。
“没什么,就是少吃点糖。”他看似很有道理地说着,温柔地把蜜糖罐子放在一边了。
从源头上遏制住任何一个会让他分神的东西,这一点亚尔维斯从来做的很好,过去引诱那些家财万贯,寂寞忧郁的女人时,但凡他变得有一点点动摇时,都会这样做。
可是这一次,似乎有点不一样。
宋渺:“我没吃太多糖,只是——”语气慢慢变得奇特起来,“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岛屿,再想吃这牌子的糖料恐怕有点难了。”这个牌子的糖料怕不是特供这个岛屿的,罐装精致,连糖粒都是恰到好处颗颗分明,甜度适中。她不嗜糖,却也忍不住伸手尝两口。
重点是后面一句,但是亚尔维斯却着重听到了前一句。
他顿了顿,“什么意思?你要走了吗?”那双翠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变得忧郁起来,他睁大眼,好像是一只大角鹿在林间踩着残败的枯枝落叶,小心翼翼的,不愿发出声响。
宋渺说:“大概再过几个月吧,反正会提前走就是了。”
她看到他拧了拧眉,慢慢的慢慢的,垂下眼睫毛,啊了一声,又抬眸看她,笑了下,可惜地说:“那我们见面的时间恐怕也要短了呢。”
“是,”蛋挞快要出炉了,宋渺听到烤箱发出提示音,她走上前,在亚尔维斯身旁,“舍不得我了吗?”随口的一句话,语气轻快,灰蓝色眼瞳里满是笑意。
她先说出这句话,亚尔维斯眨了眨眼,沉默一会,才说:“有一点点。”也是极为真诚的口吻,好像真的有些不舍。
拥有俊美容颜,漂亮身姿的青年看着烤箱提示音点点响过,先她一步拿出蛋挞,他带了厚厚的手套便一点也没有被烫着。
蛋挞出炉,宋渺也就不管之前说了些什么,增进了解交流早在学习做蛋糕甜点的途中,她拿了个碟子将蛋挞搁了一块递给亚尔维斯:“你先吃。”
他依言,尝了一口赞叹说:“很好吃,味道很好。”
宋渺笑弯了眼,她拿着热腾腾的蛋挞,想着今天又可以给和韫送去好吃的,便更加开心了。
蛋挞的热气犹在,她有点猫舌头,受不得烫,呼呼吹了两下,还是忍不住轻轻咬了一口。热腾腾的蛋液在她唇齿间滚了一圈,宋渺烫的有点厉害了,她捂着唇,小小声地唔出来,灰蓝色的眼瞳里一瞬间没了泪花。
亚尔维斯看着她,微愣,口中蛋挞匆匆咽下去,忙伸手捏过她的下巴,下意识给她呼了口气。
淡粉色的舌尖变的红起来,他吹了两下,她鼻尖都红了,两人的距离很近很近。
以至于,亚尔维斯疑心自己的鼻子出错。他好像又嗅到甜腻腻的草莓味了。
第95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二十五)
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 年轻男人翡翠色的眼眸落在她的唇瓣上, 他的眼眸渐深, 呼吸急促了一瞬, 又缓缓归于平静。最后亚尔维斯探身从一旁拿了杯果汁, 递给她,示意她喝下去。
宋渺鼻尖冒汗, 小声地道谢,然后粉粉的舌尖就埋在杯子里, 很是用力地喝了一大口,她舌尖的热度被强行压下去了,总算能够安然无恙地继续吃手上的蛋挞。
亚尔维斯尚且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便听到她说:“啊,蛋挞, 好吃!”
长长的咏叹调, 她眼眸亮晶晶的,似乎瞥了一眼他, 猫舌头也不畏惧了,埋头大吃起来。
亚尔维斯的手搭在桌前, 他拧了拧手腕, 修白的指拢在一起,鼻尖如魇的草莓味退散了, 他闲适起来, 但在下一刻, 却在桌前触到了什么。
是做蛋挞时不小心洒在桌上的糖粒。他的那个蛋挞还没吃尽, 热气依旧在缭绕升起,他居然失了再吃的念头。
指尖的糖粒稳稳地被他抬起,他看她一眼,她聚精会神吃着蛋挞,又仿佛在想些什么心事般眼神若有所思。亚尔维斯便趁着她没看见,下意识地将那一些糖粒搓掉。洁癖在身,他实在受不了这些黏腻的东西。更别说是甜腻的了。
糖粒如期搓掉,亚尔维斯拽过一张面巾纸,细细地擦着自己的十指,一丝不苟,严肃认真。这面他在做着,气氛变得静悄悄起来。
等他再抬起头时,就看到宋渺凝视着他的动作,唇边牵起一点点的笑,并不克制与刻意的,“做些什么?”
他若无其事地:“手有点脏了。”
其实并不脏,面巾纸上一点污渍也没有,他这么说,宋渺也就听进去,她将最后一口蛋挞吃掉。
今天的蛋挞教学算是告了段落,宋渺走之前,收拾了剩下的蛋挞,准备送去给和韫吃,临走之前,亚尔维斯喊住她。
“小樱花,你确实是要早走对吗?”他眼眸深深印着她的脸,好似碧柔轻波,细水长流的温吞,宋渺手上端着蛋挞,她抿唇点了点笑,“对呢。”
亚尔维斯沉默一会,转移话题,“送给谁吃?”指向她手中的蛋挞,宋渺低眸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东西,声音格外轻快:“给陈韫吃。”
这话一出,他的翠眸变得深而沉,温吞与暖尽数变为漠漠的冷,他在齿间切磋琢磨了“陈韫”二字,微微上扬唇角。这个笑容在宋渺看来,无疑是有点冷漠的,她心下明白,面上却不解说:“怎么了?”
他伸手,在她的盘子上徒手拿了两只蛋挞,对着为数不多的蛋挞含笑脉脉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吃了,不介意我多拿几个吧?”
宋渺心说“我很介意”,可亚尔维斯的情绪看上去不是太好,她偏了偏头,灰蓝色眼眸里渗透着蜜糖般的暖色,这一眼看得他抖了抖睫毛,“只要你想拿就拿吧。”
语气轻轻的。
亚尔维斯心口一顿,紧接着,他那只刚擦过的手上就拢了一根暖洋洋的手指,她戳了戳他,“你在吃醋?”
他下意识就想温温柔柔道“没有”,可他说话的时机不对,她赶巧先一步说出来了。
“或许只是单纯地喜欢吃蛋挞吗?我亲手做的。”
亚尔维斯:“……”
他低首看她,最后只抿了抿唇,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她这几句话中的一句。
但他从来不爱甜食,哪怕是那两只夺下来的蛋挞,也在宋渺离开后久久搁置在桌子上,一口没动。亚尔维斯嗅着餐厅弥漫的香甜气味,神情由绅士温柔变得淡漠起来。
他的手刚被宋渺碰过,这回却不曾伸手拽纸巾再擦一遍。亚尔维斯只坐在桌前,默默地将蜜糖罐子打开又合上,里头的糖粒都差点因为这个反复的举动受潮。
年轻男人想着她刚才留下来的几句话,心中对她所说的“陈韫”更加妒恨起来,这情绪毒蛇一样附在他的背脊,从指尖游梭到足尖,让他面色冷峻难看。少有的情绪起伏,很快就让亚尔维斯惊醒,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落在蛋挞上,蛋液盈盈盖在焦糖下,使人食指大动,他伸手捏住那蛋挞皮,差点将它碾碎。
但是也只是差点,亚尔维斯慢慢垂下眼,一口一口地把蛋挞吃下去。
心说:至少不能浪费粮食。
贵族般,从来不忧惧食物问题,自成年后基本养尊处优的亚尔维斯脑中居然掠过了这句话。若是放在从前,他的那些女伴恐怕会惊讶于他在生活细节上的变化。他却没有想太多,只是一口口将蛋挞吃下去,吃到最后,便真的觉得这个味道很不错。
那个让他意识到什么的念头在这一刻又如狂风暴雨般卷来,亚尔维斯低低呢喃一句,自问自答般。
“你假戏真做了吗?”
“……”
这个回答被他一字一字地吞进肚里,最后,桌上的两只蛋挞也都安然入腹,像是那个不知道答案的答案。
和韫的卧室布置的暖和,带有枫叶图案的被子,热乎乎的空调也开着。他简单套了一件单衣,手腕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肉,看上去清瘦极了。
宋渺托着腮看他乐滋滋地把她送过来的蛋挞吃了。
今天的兄长也依旧很开心。他吃尽后,笑眯眯说:“空调开得够不够,要不要哥哥再开高点?”已经是常温26度了,宋渺连忙摇头,她在这个房间里穿的衣服在进门的时候就脱了只剩下衬衫,和韫却总担心她会不会冷。
“现在才秋天呢,你这样冬天可怎么办啊,哥。”她一看空调的温度就头疼,生怕他的冬天只能与棉被为生,和韫闻言将空调遥控调高一两度,“只是你在才给你开的,你最怕冷了不是吗?”
这话说的,宋渺抿了抿唇,悄悄看他露出来的一截手腕子,“我不怕冷哦。”
“真的?”和韫挑眉,揉了一把她的长发,却不肯再调低空调温度了,他意味深长道:“在我这里,你可别想着冻感冒。”
“一冻感冒,就喂樱樱吃苦药。”她一顺溜就说出口了,两兄妹对视一眼,和韫笑了,她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们又说了会话,和韫夸她手艺好,一下子就学来了亚尔维斯的精髓,“你知道么,我在这里认识的那个许多冶,算是和我有点共同语言的了,他也说亚尔维斯做这些的手艺很不错。”
“他的祖母好像是一个有名的米其林大厨的老师——”
这个名头就很大了,宋渺听着和韫说着小道消息,一面认真记着;和韫看到她的眼神,是纯然的好奇,不加有任何一丝的情爱色彩,他语气更为放松了。
“你要是愿意的话,这最后几个月时间里和他学一学做甜点的手艺也是很好的。”和韫顺手搭在自己挂在椅子上的白大褂,他的指节修长,玳瑁眼镜后灰蓝色的眼微微弯着,很温柔的情态。
宋渺嗯了一声,她说:“回去了我做给你吃。”
和韫这么一听,就更加愉悦起来。他的卧室里充盈着暖洋洋的气息,仿佛秋季落地的松子,或是抱着蜜糖罐大吃大喝的棕熊,总之就是这种味道,亲近而不亵昵。
临走前,和韫将自己的围巾细心搭在她的脖子上,暖烘烘的,特意在热水袋上捂过才给她用上的,他手法精巧,给她打了个漂亮的围巾结。
“记得穿厚点,不许感冒了,记得啊?”他说,宋渺自信满满地应了声好。
她想的是,这段时间里怎么可能感冒?她天天被和韫耳提面命,明明是深秋还没到冬天就已经搭上了围巾,这样的防御措施下,再感冒那就是——不可能的嘛。
宋渺超级自信超级认真地嗯声。和韫看着她的笑靥,笑了下,心下也放松起来。只是这一刻还是难免想到幼年时和樱一旦感冒就虚弱不休的模样。
所以,他才会这样忧心忡忡地告诫担忧她,生怕她在练岛监狱里生病。
在这里生病,可没有谁能够照顾她啊。
这个念头一转而过,和韫瞧她乐得眼睛细细的样子,大发慈悲地挥手让她自己去忙,旋即走进自己的卧室里。
……而flag立下以后,总是要被打破的。
待到和韫瞧见在餐厅里,鼻尖红红,声音都哑了两度,却还极力掩饰自己的病情,笑得柔软小心的宋渺时,他手上的筷子都快掰断了。
亚尔维斯也听见了她的声音,沙哑而惹人怜惜,他心尖一颤,手上的动作不由停下来。
耳畔是宋渺小声讨饶说着抱歉的话:“我真的没想到一觉起来就感冒了啊……”
那个名叫“陈韫”的年轻科研人员,冷冷地抿唇笑了下,咬牙切齿说:“你个——”
他放下筷子,走上前,伸手扶住头低的快埋在地里的宋渺,偏头问她:“还难受吗?”
她闷闷地说了声嗯,又看了他一眼,还有和韫。
和韫手伸到口袋里,正准备拿出几粒润喉糖给她——这还是他自己有点嗓子难受随身揣着的。
下一刻,便听到亚尔维斯慢慢说了句,“我等会给你煮点热汤,雪梨枇杷甜汤,好不好?”
这个带有浓浓中医意味的汤煲一出,和韫和宋渺都愣了下。亚尔维斯像是看出她的疑惑,说:“……好久以前,特意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