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祚如获至宝,忙令魏小宝捧了西瓜,主仆俩往长堤那头去,果然看见胤禛跟三阿哥、五阿哥一起蹲在水边,被侍卫护着往水里放灯。
胤祚忙上去狗腿地喊了四哥,然后讨好地献宝:“吃西瓜。”
他光忙着哄四哥消气,却忘了三阿哥最是个小心眼、爱挑拨是非的家伙。眼见胤禛要伸手去拿瓜,三阿哥故意挤眉弄眼地作弄道:“哟老四,今儿改吃西瓜,不吃苹果了?”
胤禛登时涨红了脸,伸出去的手僵在半路,一气之下甩袖子走人了。
“四哥!”胤祚狠狠地瞪了三阿哥一眼,赶忙追了上去。如果绣瑜在的话,就知道胤禛最要面子,这个时候让他自己待一会才是正经。然而胤祚此时求和心切,顾不得这许多,就追了上去,结果恰好撞在了气头上。
堤坝底下的土地都是有限的,胤禛不过跑了百米远,就看到了尽头的阶梯,只得停住了脚步。偏偏胤祚还不依不饶地追得很紧,一下子撞在他背上。
胤禛被他撞得身子一歪,顿时火了,回头推了他一把:“跟着我做什么?”刚一推完,他立马觉得不对,一道黑影如风般从他身侧掠过,瞬间接近了站立不稳的胤祚。夜色掩映下,胤祚没有防备,喊都没喊出一声,就“扑通”一下滚进了御河里。
胤禛呆了一瞬,下意识就想往河里跳。听到动静赶来的侍卫们扑上来抱住他,然后下饺子似的跳下河去。
不甚清晰的月光下,胤禛只能看到水波一圈一圈荡开,他被侍卫抱在怀里,却突然觉得遍体生寒,冷到浑身发抖,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格外清晰。
终于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找着了!”,然后艰难地拖着浑身湿透的胤祚爬上岸来。侍卫们都是有些功夫在手上的,把六阿哥放下躺平,重重几下按在胸口上。
胤祚本身会游泳,只是一时不妨才呛了点水。此刻他咳嗽着吐出几口水来,幽幽转醒,虚弱地抬眼看向胤禛:“四哥。”
胤禛抬起的心骤然落下,赶紧和众人一同上前替他除去湿掉的衣衫,换上侍卫们脱下的外裳,拧干鞭子里积的水,脱下披风严严实实地裹成个蝉蛹模样。
一个侍卫背起胤祚,问:“四爷,回澹宁居吗?”
澹宁居是皇子们的住所。
胤禛下意识觉得不妥:“不!去延爽楼!”胤祚经了水,需要最好的照顾,把他送去额娘那儿才是最放心的。
胤祚却从披风里探出头来:“我没事,别惊动额娘。”胤禛跑到这偏僻的地方来,导致弟弟落水,若是被康熙知道了,挨板子都不为过。
“闭嘴!”胤禛抽了抽鼻子,故作凶恶地把他按回披风里,直接拍板,“去延爽楼!”
一行人熄了灯笼,月光下一队黑影悄悄朝长堤另一侧迂回移动。结果走到一半,迎头撞上一队灯火通明的銮驾,却是康熙带着哪个妃子,站在河边看三阿哥、五阿哥放灯,刚好挡在他们的回程必经之路上。
胤禛抿了抿唇,双手握拳:“我去回禀皇阿玛。”
“四哥!”胤祚伸出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裳,“你看清那黑影是谁了吗?”
胤禛不由语塞,他若能看清,那人也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推皇子入水了。
胤祚又问侍卫们:“你们呢?”
侍卫们隔得更远,只有一个人似是而非地说好像看见个黑影儿蹿过去了,但是旁的一律说不出来。
胤祚就说:“先别打草惊蛇,掉头,我们回澹宁居。”
胤禛抿了抿唇,一言不发走在前头带路。
现在宫宴尚未完全结束,澹宁居里依然漆黑一片,唯有跟丢了主子的魏小宝和苏培胜在屋子跟前儿急得团团转。
“四爷!”
“啊!六爷,这是?”
“嘘!噤声!废话少说,快去打水,烧得滚滚的端上来。”胤禛指挥众人,把胤祚放在自己床上,抱出几床棉被裹了,又一叠声地叫人去熬姜汤。他吩咐完了,还嫌不够似的爬上床,把弟弟连人带被子捂在怀里,就连胤祚打了个喷嚏,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都顾不上了。
胤祚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四哥......”
话音未落,就听见外面开路的鞭子声,康熙往这边来了!
两人俱是一惊。胤禛不由皱眉:“皇阿玛不是在丁香堤底下吗?怎么来得这样快?”
胤祚也摸摸下巴:“我会游泳啊,现在天气暖和,水又不冷,又有侍卫跟在后头。那个人推我一下又有什么用?”
兄弟俩对视一眼,胤禛果断说:“走!去浴室!”
门外,康熙正厉声喝问:“六阿哥呢?”
魏小宝战战兢兢:“在,在四爷房里玩。”
康熙望了一眼隔壁灯火通明的院子,抬脚就往那边去。他从前殿宴饮出来,往丁香堤这边散步解酒,结果碰上宜妃。听说老三老四老五在水库边放河灯,宜妃想去看看老五,就邀他同行。康熙跟着去了,却不见老四。
三阿哥心虚,只说老六来找他,兄弟两个带着侍卫躲到一边儿说话去了。
康熙习以为常。还是五阿哥懵懵懂懂,却心地善良,突然插话说:“皇阿玛,可是四哥六弟都去了快两柱香的时间了。”
康熙这才变了脸色,连忙派人去寻。寻而不得,他才想到兴许是两个孩子玩累了,加派人手在湖边找寻的同时,带了人往澹宁居来。
胤禛的院子里一片忙碌的景象,院子里跪了一地的奴才,却不见两个阿哥。康熙厉声问道:“四阿哥呢?”
苏培胜腿一软:“皇上恕罪,四爷在沐浴,不能出来迎接圣驾。”
“老六呢?”
苏培胜回:“六爷也在。”
康熙这才放了一半的心,提脚往内室去,走到一半突然停步问:“大半夜的,你们熬姜茶做什么?”
苏培胜吓出一身冷汗,急中生智道:“是德妃娘娘吩咐的,园子里水气重,叫奴才们夜里熬了姜茶,让阿哥们喝了再睡。”
康熙这才没说什么,刚进内室,就见两个儿子散着头发、披着衣裳急急忙忙从浴室里出来,脑袋上还冒着腾腾热气。
“给皇阿玛请安。”
“起来。谁让你们湿着头发跑出来的,嗯?”康熙一手提着一个包子,推到床上去窝着,然后严加审问,“你们今晚怎么回事?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私自跑了回屋,这是哪个师傅教的规矩?”
胤禛低头认错:“是儿子们考虑不周了,在湖边走累了,就想着直接回屋歇下。”
“你呢?”康熙又问胤祚,“怎么不回你自己屋里洗澡,大半夜的还赖在你四哥这儿?”
胤祚吐吐舌头:“儿子听说烧水的柴炭贵得很,反正四哥也要洗,何不省些功夫......哎哟!”
话音未落,康熙已经一人一个脑瓜崩敲在两人头上:“强词狡辩!你们必定又是做了什么淘气的事情不敢叫朕知道罢了。”
康熙叹道:“瞒着朕也罢了。你们也不想想,你们额娘如今身怀六甲,马上就要临盆,要是今儿朕不来屋里寻你们,叫她知道你们不见了,该有多担心。”
此话一落,两人刷地一下变了脸色。
康熙看他们还有悔改之意,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门外响起匆匆的脚步声,永和宫的大太监小桂子在门外禀报:“万岁爷,德妃娘娘那边发动了。”
“哦?”康熙不由诧异,这也太巧了吧。
“额娘怎样了?”胤禛和胤祚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小桂子回道:“娘娘脉象平和,听产婆说十分顺利,最多不过一个时辰就将产下小阿哥。”
小桂子绝口不提湖边的事,就是额娘还不知情了。胤禛和胤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躲过一劫的庆幸。
是了,那人明知道胤祚落水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还要冒着杀头的罪推这一下。此举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正常情况下,胤祚落水,一个九岁,一个七岁的兄弟俩第一反应肯定是找额娘。如果刚刚他们直接去了延爽斋,得知胤祚出事,额娘的生产估计就不会如此顺利了吧?
“阿嚏——”胤祚又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好在康熙沉浸在添丁的喜悦中,没有多问,起身说:“也罢。朕过去瞧瞧,夜深了,你们俩就在这儿歇下吧。”
送走皇阿玛,胤禛又偷偷披了衣裳出去叫人请太医来给胤祚把脉,兄弟俩一人喝了一大碗姜茶才并肩躺在床上。
胤祚突然瓮声瓮气地问:“四哥,你不生我气了?”
“傻瓜。”胤禛叹气,“都这个时候了,还跟你计较这些,我成什么了?”
“嘿嘿。”胤祚傻笑,“那我许了放风筝、捉蚂蚱给九儿玩,你可得陪我一起。”
胤禛翻身坐起来,低声咆哮:“这个时候你想的不应该是,到底是谁推了你吗?”
胤祚反问他:“你想得出来吗?”
“我......”胤禛一时语塞,片刻又理直气壮地说,“至少我一直在想啊!”
“想不出来就得了,我们明儿告诉额娘不就行了。她肯定想得出来。”胤祚还是一如既往地祭出“额娘万能大法”。
“才聪明了一会,又傻了!额娘生了小弟弟不坐月子吗?你能进得了产房?等一个月之后出来,黄粱米都煮熟了!”胤禛一枚白眼送给弟弟。
“也是哦,”胤祚抓抓脑袋,突然严肃地说,“四哥,我们以后别吵架了。”
“嗯?”胤禛显然没有跟上他跳跃的思维。
“我是说,宫里可怕的事情太多了。”胤祚叹了口气,“你看,五哥虽然跟咱们好,可宜额娘跟咱们额娘关系却不好,所以还是不能全信,其他人就更别提了。难得我们俩都是额娘生的,又是永和宫年龄最大的阿哥。如果我们吵架,下面的弟弟妹妹就不知道该听谁的,额娘也不知道该帮谁,外人就更有机可乘了。”
胤禛颇为诧异的打量他,半晌才说:“不错,肚子里进了点儿水,倒把脑子里的水给倒出来了。”
“四哥!”
“好好好,算你这回说得有理。”胤禛冲他伸手,“来,击掌为誓!”
“绝不吵架,不叫额娘操心!”
两只稚嫩的手掌在空中相击,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胤禛难得主动地拥抱了一下弟弟:“夜深了,睡吧。明儿一早还要往延爽斋去呢。”
他躺下没多久,胤祚突然磨磨蹭蹭地开口:“嗯,四哥......”
“啰啰嗦嗦的干什么?快说!”
“其实你的小吉祥上次拉肚子,是因为我喂它吃了西瓜......”
“什么?!”胤禛猛地掀被子坐起来。
“啊——”六阿哥的惨叫划破夜空,“你说了不吵架的!”
外面上夜的苏培胜和魏小宝对视一眼,笑眯眯地干了一杯浓茶。唉,这两兄弟的感情还是这么好呢。
第60章
半夜, 胤禛是被身边惊人的热度烤醒的。两人背对背睡着,后背相贴的地方传来惊人的温度和汗水黏腻的感觉。
胤禛坐起身来伸手去探他额头, 果然滚烫一片;烛光下, 胤祚脸面烧得飞红。他冲门外喊:“苏培胜, 汤药。”
知道胤祚今晚落水又吹了风,倒座小茶房里的炉子上一直熬着防风驱寒的汤药, 守夜的两人赶紧爬起来,端了汤药蜜饯热水上来。
胤禛叫醒弟弟, 足足灌了他两大海碗的药,才漱了口重新睡下。
苏培胜拿了一件老绿弹墨苏缎斗篷给他披了,劝道:“奴才们在这儿守着就是,四爷去小书房的榻上眯一会儿吧。要不然抠搂了眼睛, 明儿上学怎么处?”
“这时候还管什么上学?明儿你去请假, 就说我病了。”
苏培胜一脸为难。魏小宝也上前劝道:“就算不为了上学,德主子刚刚生产,六爷着了风寒, 您若再病了,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