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见松了手。程绡缓过神来,为了不被他看出她的模样,稍稍撇开头。
双双和娜塔莎等在外面。程绡随着陆时见出去时娜塔莎狠狠剐她一眼,才气恼着赌气跑到前面。
当天晚上他们在附近的会所住下。陆时见失踪这些天没来得及处理的公文堆积如山,双双根本不给他借口脱身的机会。
程绡很配合双双,单独开了房间,是离陆时见最远的那间。
陆时见自然不开心了。不过他不会直说,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双双。双双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虽然仍然有些下意识的畏惧,但多少锻炼出一些抵抗力,假装视而不见。
晚上,程绡在自己的房间用过晚餐后到顶楼露台上坐着看星星。
她有她自己的问题没有处理,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身后有响静,程绡以为是什么人,警惕地回头,借着楼下的灯光隐约看清是娜塔莎。
娜塔莎倒不意外程绡会在这里。她径直走到她身边坐下。
娜塔莎不开口,程绡也不说话。
程绡虽然和娜塔莎差不了几岁,心智却远比她成熟。她清楚娜塔莎对陆时见怀有怎样的感情,也清楚她为什么会在这时来找她。
最后是娜塔莎耐心先告罄。她借着模糊不清的暗光打量了身边的人。程绡确实是个美人,气质冷艳独特,尤其在她不说话的时候,常常会给人这种错觉。
这一点即便是娜塔莎也不得不承认。
程绡坐的久了,露台上起了风。她等不到娜塔莎开口,正要起身回去,身后娜塔莎说道:“你都不会嫉妒的吗?”
程绡怔了下,不明所以。
娜塔莎冷哼一声,小女孩一样虚张声势的得意洋洋:“你男朋友可是为了救我差点死去呢。”
她说的话半真半假,多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怨气。
程绡听她说的是这个,觉得无聊,仍往外走,并没有理会。
这样的态度反而更激发了娜塔莎的好胜心。她嘀咕道:“我不认为我会比你差到哪里去。”
程绡停下来。
娜塔莎得意起来,正想她也不过如此,却听见程绡说道:“你是商品吗?”
娜塔莎愣住,没反应过来。
程绡静静望着她,风突然变大,吹得她衣衫作响。
她的声音从风声中传过来,音量不大,语气也很淡漠。
她说:“一定需要这样比来比去才能维持自己的价值感?”
娜塔莎这一次听懂了她的意思,张张口,可惜哑口无言,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
从小她身处的环境就是这样。顶要紧的功课是学会识人。人识她她识人,论资排辈,人人榜上有名。娜塔莎凭着出众的容貌家世与耳濡目染得来的女性魅力,每次都轻轻松松高居榜首。她习惯了比较的人生,习惯了永远有一个优胜者。也不管是不是从比较中才能确立自己的价值,因为人人都是这样。
可是程绡是个另类。
其实在一开始还没有后来这些事的时候,娜塔莎对程绡的在意要多过陆时见。因为程绡是对手,陆时见只是胜利者的战利品。陆时见拒绝她时,她更在意的并不是失去了一个身份实力相当的发展对象,而是输给了名不经传的程绡。
娜塔莎不说话了,僵硬地坐在原地,仍凭被风吹乱了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发也一动不动。
程绡没空理会娜塔莎怎么想的。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把娜塔莎放在过心上。她和陆时见之间是有一些问题,但那是他们自己的,从来与外人无关。
双双他们还在忙着公事,程绡去会馆一楼的酒吧点了杯果酒,时间愈晚,她才回到房间。
房间很黑。在酒精的作用下程绡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她摸黑往床边走,脚下不留神绊了东西,磕磕绊绊地才上了床。困意中她刚合上眼,身后却忽然有人抱住了她。
程绡吓得叫一声,瞬时清醒过来。她正要探身开灯,抱着她的人握住她的手低低笑起来,像是恶作剧得逞一般。
“陆时见?”程绡听出他的声音。
陆时见“嗯”了声,修长的手指解着她衣服的扣子,一颗一颗,慢条斯理,有耐心极了。他是个很容易占据主导地位的人,程绡很难不沉陷进去。
他吻着她的脖子,渐渐上移,近耳畔前,他却忽然问道:“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和欲望不符的清醒。程绡回过神来,一怔,转眸看向他。四周没有多余的光亮,只有月光和会馆楼下的路灯从未掩尽的窗帘里透进来。好在她已经适应了黑暗,模模糊糊看清了他。
陆时见也在看着她。他微垂着长睫,眸中深不见底,只带着浅浅的温柔。那温柔是很淡的,非得程绡看久了才勉强看得出。
她没想到他会发现。那是连双双都没有察觉到的。
“因为那件事?”他问。
黑暗中似乎特别适合谈心事,又或者是回房间前喝了酒的缘故,有些话不再难以说出口。程绡翻过身来,目光移向别处。
“我也不知道。”她喃喃说了句,算是回答。
陆时见并不催促她。
隔了一会儿,程绡整理好了心绪,才开口说道:“只是突然发现有很多事是我以前从未想过的,就是……”她停了下,寻找合适的措辞,“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根本不了解自己,又或者……从来都没有了解过。”
陆时见安静地听着,没有出声打断。
程绡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样没有光的黑暗让她格外有安全感。
“陆时见,我从不怀疑你对我的爱。我很爱你,也想和你在一起,但是……”尽管她极力克制,说到这里时,还是无可避及地哽咽了一下,“但是我不能只有你。”
当初纪宣那件事程绡就第一次体尝到了自己的无力。她除了利用陆时见的爱伤害自己以外别无他法。后来他走了,她是被留下的那个。甚至连出事时,双双他们出于好心为她隐瞒了他失踪的缘由。双双没有说,其实他们都懂,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他们都知道——
现在的程绡除了陆时见什么都没有。
她的爱情,她的未来,她的人生,只有他。退无可退,进无可进。所以她才感到可悲,可悲自己生命的一贫如洗。
程绡把自己的脸埋在枕头里,任由着眼泪落下,却静静的,没有发出任何哭泣的声音。
她不喜欢自己的软弱。
陆时见摸着她的长发,也没有出声。
等到程绡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陆时见开了灯,递给她一盒纸。
程绡道了谢,从床上坐起来,与陆时见面对着面。
陆时见似笑非笑望着她:“所以呢?你要离开我吗?”
他并没有生气,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
其实他也在试着去理解她,尽管方式有些笨拙,和他的性情格格不入。
程绡破涕为笑。
“也许吧。也许我见到了外面的世界就不再喜欢你了。”她也开玩笑。
程绡将心里话说出来着实轻松不少。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程绡低头靠在陆时见的肩膀上,又有了从前一样的安心。不多久她有了困意,陆时见揽着她将她放到床上,熄了灯,周遭重归于黑暗。
在她将要睡着时,迷迷糊糊的,身边陆时见不知说了一句什么。
可惜她不记得了。
第二天醒来时身边没了人。程绡很清楚陆时见的意思,他没有直接反对就代表默许了她的话。程绡或多或少有些惆怅,不过还是很快调整过来,积极筹备着接下来想做的事。她倒不是真的要离开陆时见,只是想要找到重心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一味停留在他创造的帝国里。陆时见失踪的这些天程绡想了很多。她的生命是突然被拦腰斩断的,从十八岁穿越到这里的那一天开始就停止了成长,只满心满念是希望通过知道的剧情活下来,后来与陆时见在一起,一直到今天,她从未再考虑过其他。
程绡对机甲还是蛮喜欢的,在蓝星因为战事的原因提前入伍,一些必要的课程还没修完。程绡在星网上查看了资料,锁定一所星际机甲学院,离H719不远,四年制,不过可以通过申请考试越级。期间还可以辅修一门其他学位,程绡想要选择还算感兴趣的通用语翻译。
前期的准备工作很容易,大概花费了两三天的时间,困难的在于和陆时见去商量。自从那天后程绡再没见到陆时见,连双双也没见几面。虽然陆时见失踪这些天积攒的事务很多他们要忙着处理,可程绡还是觉得陆时见是有意在躲着她。
第四天程绡终于见到了陆时见。紧要的公务处理得差不多,与希尔公爵也取得了联系,好像所有事都在这时有了着落。
陆时见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就像前些天的那场对话不曾发生过一样。他掐了掐她的脸问她:“睡得好吗?”
程绡含糊着应了声,不知道该怎么提起话茬。
陆时见稍敛了笑,直截了当问她:“你想好了?真的要去上学?”
程绡一怔,不过想一想他那样控制欲爆棚的性格,她的举动大概很难瞒得过。
程绡点点头,这时不免又忐忑起来,生怕听到他的拒绝。
陆时见没有直接回答她。沉默片刻,他才道:“可以,不过你要答应一个条件。”
程绡才因为他前半句放下的心又高高悬起:“什么条件?”
陆时见笑了下,执起她的手,在她佩戴的戒指上落下一吻:“你要以陆夫人的身份入学。”
程绡彻底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竟然同意了。
程绡开心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激动地抱住了他,陆时见抬了抬眉,当然不会放过她得之不易的主动,顺势将她整个揽在怀中。
一旦做了决定一切都变得容易起来。程绡决定先返回H719备考一个月后的招生考试,陆时见他们则准备将娜塔莎送到希尔公爵手上后重返蓝星据点,接下来一段时间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代双负责护送程绡回去。
走时陆时见没有来送她,程绡有些失望。
路上双双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她:“你和老大……真的没有吵架吗?”
程绡无奈,看她一眼:“真的没有。”
双双不说话了。
程绡虽然已经开始想念陆时见,但更多的还是对新生活的憧憬。她预习起自己先前的通用语词汇书。双双坐在她对面,有好几次欲言又止。
久而久之程绡也发觉她的异样。她疑惑地抬头:“有什么事吗?”
双双微蹙下眉,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其实老大他……不想让你走。”
程绡慢慢将桌子上的词汇书合起来。
双双不是个多事的人,尽管有心,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合适。
良久,她道:“前些天……我还以为你和老大发生矛盾了。你知道他的性格,我没有直接问,只是提了一句。后来我听到他说……”她顿了顿,才又接着道,“他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你才会开心一点。”
程绡一怔。
双双苦笑:“这很不像他的风格对不对?老大这样的人……老实说自从和你在一起后就没有正常过。他以前就比较……嗯……神经兮兮的,喜欢上你之后更加阴晴不定。你这些天不和他在一起不知道,我去见他都要做很久心理建设……”
陆时见这人很少直接发脾气,他不高兴和高兴的时候从外表几乎看不出区别,都是笑吟吟的显得很温和,实际的差别只有和他接触的人能理解。
程绡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好像这一次,其实他根本不想你离开,内心指不定多少小剧场。要是以前他才不会这么委屈自己,所以现在为了你,只好委屈起我们这些身边人……”越吐槽越离题。双双清了清嗓子,把话茬重新拉回来,“你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不肯来送你吗?”
程绡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不过我知道。”她看向程绡,“他害怕自己会再次伤害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