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林清升任侍讲,原本就负责太子讲学之职,赵贤才顺理成章地召他讲学。
这感情么,总是要联络的,否则时间再一长,林清被别人拉拢过去,就算他当时点了林清做状元,这种知遇之恩很快也会随着时间而冲淡。
太子赵贤近日来在读《史记》,今日读到项羽本纪,林清准备的也是这篇文章的书籍来进行讲学。
大明开国的时候,就立下过一条规矩,太子每日必听日讲,每隔五日一次经筵,由阁臣兼任。日讲和经筵两者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探究经文中的微言大义以及以古正证今,学习历朝历代的为政之道,吸取经验教训。
其实这个规矩在林清看来是有点可笑的:这不就是让臣子去教未来的领导者怎么做好皇帝吗?但是千百年来的封建社会,权利争斗的最为厉害的,也是臣权和皇权的斗争啊!所以说,作为臣子,你到底该怎么教?教未来的储君怎么对付所有臣子吗?教他如何掣肘臣子?平衡权臣?况且臣子也没有在皇位上待过,拿什么去教?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真的能教下任储君如何做好皇帝的,在林清看来第一要靠自己的悟性,第二就是有个靠谱的爹能手把手带着实习。可惜太子赵贤哪点都没靠上,其实这也不难解释了为何做了三年太子,还是处于一个尴尬境地的原因了。
林清来之前,翰林院里两位侍读也和林清讲了一下流程,无非就是之前讲到了哪里,该怎么讲,其他的就是中规中矩地发挥就行了。
林清到了文华殿,向端坐在书案另一侧的太子赵贤行了个礼,太子赵贤今日穿了一身紫色便服,头戴金冠,颇有一股雍容之感,此刻微微冲着林清一笑,两颊边还有一双若影若现的酒窝,亲和力十足却缺了点太子应有的气势。
“微臣林清参见太子殿下。”
“飞卿请起,不必多礼。”林清心中倒是有些诧异,太子竟然还记得他的字,这一手近乎套的很到位,看来真不能小瞧这宫里每一个人。
林清站在太子赵贤对面的一张书案边,然后开始接着昨天袁侍读讲的部分继续讲了下去:“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檥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注1:引自史记)
这是讲到项羽在楚汉战争战败后,被迫率领剩下的残兵部将逃往乌江江畔,最后在乌江自刎之事。林清讲的也是照本宣科,只不过自己也做了一些功课,给太子陈述了当时楚汉之争中的兵力分布、两者之间用人用兵方面的区别,还画了一张楚汉之争的演示图,比之前的袁侍读只说的那些所谓天子受命于天、单纯的天时地利人和要更加详尽细致。倒让之前一直听得昏昏欲睡的赵贤越听越觉得有兴趣,放佛在林清的描绘下,一幅楚汉之争的战争图景真的在眼前展开了似的。
等林清快讲结束的时候,赵贤突然提问道:“飞卿,你说这楚霸王真的是因为天要亡他才最后在乌江自刎吗?刘高祖果真有神灵护佑?”
这句话是最后项羽在乌江边自刎时说的“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但是此刻林清敏感地听出了太子话里面的另一层意思:难道天子确实都是受命于天?全部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吗?那么,我这个太子之位是否也是受命于天,未来是要继承大统的?
太子赵贤内心深处最怕的是什么?是他最后坐不上皇帝的宝座!只是这种害怕,他从不对人言,只是通过拼命地想讨好永康帝,想要拉拢一些有能力的朝臣来支持他,来安自己的心。
赵贤作为一个古人,自己的父亲永康帝又是那么信奉神明,他虽然现在还年轻,但是对这神灵之事还是很相信的,有时候也难免琢磨这些东西。甚至有时候他也想要让那个王道长给他占卜一番,自己以后到底能不能太太平平地坐上这个皇位,只是这些东西都深深得掩藏在了他的心里,谁都不敢说。
作为太子,他即使在想坐那个位置,在永康帝面前,他也不能表现出这种“想”。
林清知道,若是他就那样简简单单的推脱过去,那么今天这场日讲也就是无功无过,自己只是走了一个过场就可以回去了,若是讲的太过深了,那么笔录太监可是要将他们所有对话内容都要记档的!
沉吟了一番,林清缓缓道:“天子受命于天,然天亦选天子。”林清只一句话,就将太子说的有点楞了。
天亦选天子?上天如何挑选尘世间的皇帝?
顿时赵贤身子前倾,双目炯炯地注视着林清,等待他的解答。
“清纵观古籍,发现乱世之中不凡者不止一人,清心中暗自猜想,上天或许给予几个人大才也给予他们考验,只有通过考验者方可为天子。项羽大才,兵力雄厚,却依旧丢了江山,乌江自刎,明明几次机会可以取刘邦性命,但皆因其妇人之仁放走刘邦,最终又太过爱惜自己的脸面不肯渡江而自刎。楚霸王由盛而衰,上天已然考察出他认为合适的天子,故而刘邦胜而楚王败。”
这段话放在别的情景里,或者别人听了都没有问题。可是因为听得人是太子赵贤,而林清的答案直指他内心深处的恐慌!林清的回答看似不偏不倚,却在赵贤心中却掀起了轩然大波!虽然想要怒斥林清放肆,妄议神明之言,但是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告诉赵贤,林清所言似乎就是一种真像!
千百年来,所有人都说,这人为什么能在乱世中崛起,为什么能做皇帝?那是因为这人就是真龙天子,是天命所归!说的久了,就连这些后来继任皇位者,也渐渐相信这种理由,也只有这种理由才能让他们的皇权凌驾于众生之上,能统治寰宇。
只是林清今天却给了赵贤另外一种思路,林清没有完全推翻这种言论,而是说,是啊,上天是在挑选天命之人。只是这天命之人,上天不会就选一个,上天可能多选几个,然后去观察,适合的人才留下来做皇帝。如果以前的那种观点,只是相信神明的力量,那么林清的这番话就是告诉赵贤,神明也要看你能力够不够再选择你。
双向的选择,自然需要双方的努力,并不是说你是天命所归之人,你就能一路逢凶化吉、毫发无损了。如果项羽渡过乌江,卷土重来,那么上天或许就将天平倾向了项羽也未可知啊!
因此就算如今他是被上天看中之人,如果他未能让上天满意,是否意味着有一天他也会被上天无情得抛弃呢?!
赵贤的背后开始不断地冒出冷汗,脸色也刷的一下变白了,他当三年太子,一直无功无过,心中虽然担忧,但是下面的人却一直用着天命之子的说法来劝解他,就连他的母亲陈皇后也告诉他,他一定是注定好的下一任皇帝,否则为何为嫡长?为何之前名声不显,永康帝依然立他为太子?
只是林清今天这短短几句话,却让他第一次真正清醒过来,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明确了如今自己的处境!
楚霸王掌百万雄师依旧兵败垓下,那他只是区区太子之位,毫无实权,父皇身子依旧健朗,他怎么就能确定十年二十年后,这皇位还是他的?
赵贤有些失去血色的嘴唇动了动,然后朝着林清僵硬地点了点头:“本宫今日乏了,便就到这里吧。”说完挥手示意林清退下。
“既然太子殿下乏了,那么微臣这就退下。”说完慢慢地躬身弯腰退下。
离开文华殿后,林清望着那道道伫立的高墙,嘴角微微一笑:若想要得到重用,自然先要让领导感到有危机才行。否则,重用从何而来?
太子殿下既然不愿去看清他眼前的形势,温温吞吞地做着太子,那么不妨让他林清给他拨一拨。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赚钱大计
“清儿, 你说这店铺也装修的差不多了, 咱啥时候开张啊?”
今天是林清休沐日, 如今林清已经将手头编纂的工作全部完成,只专心于做侍讲和写青词,论工作量可比以前轻松许多。只是在林三牛看来,林清升官后却比以前更忙了,成天手不释卷。林三牛怕打扰到林清, 之前也一直没有仔细询问,但是眼看着这铺子装修了快两个月了, 两个月一百两的租金就白花花的扔进去了,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甚至很多事情, 林三牛都不敢和张氏讲,以他对发妻的了解,要是告诉她, 光四个琉璃架子就买了两百两, 一座楠木屏风七十两, 就连用来招呼客人的一套汝窑茶具都要八十几两,张氏非得晕过去不可!
只是每每儿子和他讲那些生意经,什么“只有投入才有回报”,“摆设要是不好,达官贵人如何进门?”, “买进来了就是资产, 就算店不开, 这些也都是钱。”等等, 林三牛又听着非常有道理。看着儿子眼睛都不眨地往外花钱,林三牛除了心疼,那也只能帮着看看。否则自家儿子看着好说话,谁真想要做他的主?难!
林清这阵子忙着帮太子梳理前朝的势力,做了N张势力结构图,正在研究突破点在哪里,确实将生意这一块给搁置了。听到林三牛的问话,林清沉吟了一下道:“上月我已经去信给苏州那边,估计过两日东西就要到了。店铺后面的小库房,爹你整理好了吗?”
林清一开始的定位就很明确,他们的东西肯定是要走精品路线的。既然是精品,自然不可能满大街都是。所以林清这次只让曹知瑞运送过来二十面镜子,二十个音乐盒和二十座假山流水盆景。因为东西少,虽然派了专人运送,但是到京城的时候,也就从马车上卸下来四个大木箱。
当林三牛和墨竹将四个大木箱抬到店铺后面的小库房后,林三牛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箱子,拿的时候就感觉不重,外面那么大个铺面,难道就摆四箱东西?这到底卖的什么玩意?
林清卖了那么久的关子,总算要被揭晓答案了,林三牛和墨竹都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去,看完了却都抬头看向林清,脸上明显写着疑问:这都什么啊?木箱里还是一堆小匣子,垒的整整齐齐的,难道就是卖匣子??
林清笑眯眯地拿出一个木匣子,光看这个木匣子林三牛就觉得心头一跳——最近他也跑了不少地方,见了不少好东西,如果他没看走眼的话,这是楠木做的匣子,整体油光透亮,一看就是精心打磨过的!
林清缓缓打开匣子,只见一道光反射到了林三牛脸上,林三牛眯了眯眼睛,然后定睛朝那亮眼的东西看过去,忽而惊叫出声:“这是——铜镜?!”
以前在林家村的时候,林老汉家是没有铜镜的,因为铜镜算是富裕人家才有的东西,打磨的非常光滑后,那些富家小姐、夫人可以用来照人。而他们这些穷苦人家,最多就是端盆水对着水镜模模糊糊照个人影。后来林三牛见家里富裕了,也买过一块巴掌大的铜镜给张氏,在他的印象中,铜镜虽好,但是根本不像眼前的这面镜子一样,竟是能照的人纤毫毕现!
墨竹也瞪大了眼睛,在旁边啧啧称奇,想要拿过去看看,又怕损坏了宝贝,只能搓搓手,围着林清转圈,蹲下来看看反面,又踮起脚从上往下看了又看,模样甚是搞笑。
林清将镜子往墨竹怀里一塞:“想看就仔细看看吧。这是花容镜,是我和二哥整出来的,可以将人照的非常清晰。”
墨竹一时不查,拿到这镜子,手都发抖了,颤颤巍巍看了一会儿,就赶紧放回匣子里。咽了口口水,小心地问林清:“那少爷,这镜子咱怎么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