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别说了!”
余开到底心虚,只是语气依然严苛,道,“到底要与你说多少遍?当时你姐夫请媒人来,只说要求娶家里的姑娘,并没提及是谁,家中姐姐尚没出嫁,自然是先紧着你姐姐不是。”
“这件事是爹爹愧对于你,但是你姐姐已经和姐夫成亲,且两个人伉俪情深,你一个堂堂余家二小姐,居然要给姐夫做平妻,既是离间你姐姐和姐夫的情分,又是这般轻贱自己,不是叫人嗤笑的事情?”
余青却咄咄逼人道,“爹爹少搪塞我,既然上面的事情你们都认了,那么只问你一句话,当初是不是姐夫要求娶我,结果却和姐姐成就好了好事?”
余开竟然有些不敢直视这个女儿的目光。
余青道,“既然是这样,那本该嫁给姐夫的难道不是我?我要委身给姐夫做平妻又有什么不对?爹爹刚才一口一个孽畜,倒像是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其实从开始,我就只是想要姐姐归还属于自己的姻缘,这也有错 ”
其实这话题反反复复,这几年不知道吵了多少次,每次只要杨九怀和余含丹回门就闹一次,但是往日余青都是撒泼哭闹居多,并非像这一次,冷静自若的一件件的把事情梳理清楚,到叫人忍不住正视起来。
余开一时触动,沉默了
“自我出生,爹就没正眼瞧过女儿,女儿也知晓自己愚笨,比不得爹爹心头所爱所出的大姐珍贵,毕竟我母亲不过就是一个目不识丁的乡下女子。”余青说着已经是落下泪来,这一刻无限的悲伤,好像那个死去的余青重新附体。
“但是爹爹,孩儿身上难道就没有流您的血脉?就要让人这般轻贱?”
“女儿躺在床上三日,从鬼门关回来,爹娘不说来看一眼,吃的冷掉的米粥,喝的放了许久的药汁。”
余含丹只觉得妹妹好像变了一个人,怎么这般伶牙俐齿了?
往常余青只要提及这件事,她就在旁边煽风点火的说几句,马上就会炸的余青如同泼妇一般哭闹。
当时她就想,就算是有着旁人不及的容貌,又怎么样?还不是跟她娘一样,是个脑子空空的稻草美人。
因为越是这般哭闹撒泼,只会叫人越发的瞧不上。
谁知道三天前还愚钝不堪的样子,今日却是完全不一样,这样的沉着从容,这样的巧舌如莲,又是这般情真意切,到是叫人不忍心反驳了。
难道这是她得到旁人的指点不成?
余含丹觉得心中很是不安。
余含丹见父亲有些松动,怕真是答应了这件事,赶忙朝着刘春花使眼色,那意思不言而喻。
刘春花不愧是余含丹的好继母,马上就起身说道,“老爷,就算是之前我们弄错了,到底木已成舟,含丹和夫婿恩爱,外孙女都有了俩,如何再娶一房平妻?”哭道,“是妾身出身不好,大字也不识一个,更是不会教养子女,妾身愿意带着青儿离开余家,一辈子好好待她,还掉这一份愧疚。”
余青简直要气笑了,盯着刘春花,想着这到底是不是什么娘?不,她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余青当然不想真的给杨九怀当平妻,她只是要为余青正名而已。
而且她今日要把这些人的伪装都狠狠的撕下来,反正她早就已经打算好了后路,以后自是不会在这个家里呆着。
“娘,旁人听了这话,少不得要说你是个慈母,你确实是个慈母,只不过那是对着大姐,对着我…… 你忘记我是怎么下嫁给城中地痞廖世善的?又是怎么被他抛弃,如今又何故嫁了人呆在家中?这一蹉跎就是七年的青春!”
刘春花瞪大了眼睛,紧张的握紧了拳头,不可能…… 女人到底要脸面,肯定是不会说出来的。
“就是你这个亲娘,七年前去郊外上香的路上遇到了劫匪,他们劫持了姐姐,你心疼姐姐,怕她和姐夫的婚事作罢,就当众扯下我脸上的面纱,只说我生的要比姐姐还要貌美,就这样让我被那劫匪给侮辱了!”
余青还当自己能置身事外,但是说出这一段埋藏心中的秘辛的时候,身子都是颤抖的,声音更是哽咽。
余开震惊的站了起来,杨九怀则是沉了脸。
“娘,你当真是好继母,对这个非亲生这般掏心掏肺,难道在你眼里我就不是你亲生?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余青道,“是了,旁人都是为母则强,最是心疼自己的孩子不过,娘却是更心疼自己继母的名声,为了得到父亲的宠爱这般不择手段。”
“青儿,你不要再说!”刘春花一时有些崩溃,满目的泪痕。
第3章
余青回想原主的一生,觉得她到如今,没疯没傻,也算是坚强了,从小亲爹嫌弃,生母冷漠,好容易遇到了好姻缘,又被姐姐抢走,最大的打击恐怕就是遇到劫匪还被生母直接推进火坑里。
余开眼睛瞪的老大,指着已经哭的不能自己的刘春花道,“青儿说的是不是真的?”
“老爷,我当时也是没办法了,他们当真是杀人不眨眼,下人们都给他们杀了,只留下我们母女三人,总不能让含丹去吧。”刘春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向来温文儒雅,奉行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余开打了一个耳光。
余开显然也是第一次打人,打完自己都有些发抖,他道,“你个糊涂蛋,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你要让青儿如何自处!”
余开去看余青,见她眼角挂着泪珠,身影瘦弱纤细,让人看着就心痛,在如何嫌弃,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不然余开也不会让嫁出去的女儿一直住在家中,他道,“青儿,你怎么不早点告诉爹?”
要是原主在说不定会被迟来的父爱感动的不行,但是如今却是换了人,早就是心硬如铁,她道,“告诉你能怎么样?你能休了母亲?又或者你会不嫌我有辱家门?恐怕爹爹当时知道被辱了清白的是我这个小女儿,而不是被你当做眼珠子一般心疼大姐,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吧?”
当时余青并非不想说,但是回来之后因为受惊过度就病了,再后来看到父亲大怒,也不问过她就急匆匆的找了个人,下嫁了过去。
新婚之夜,余青想到姐姐嫁了前途远大的杨九怀,而自己却是一个家中贫困,老大了还连媳妇娶不起的地痞。
再后来,就觉得这件事太过羞辱,伤的总是自己,就也不愿意说了。
只是如今的余青并非那个余青了,她根本不在乎把这些陈年旧事揭开。
余开刚要反驳,却看到余青清亮的仿佛可以看透人心的眼睛,他不自觉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余开张了嘴,但是就像是被丢在岸边的鱼儿,只觉得胸腔里快也憋气的难受死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声音,道,“放肆,如何能跟父亲这般讲话?”随即放缓了声音,道,“你母亲爹爹自会惩戒,但是你也有错,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你却在这里这般大肆喧哗,是不是要丢光我们余家的脸面?”
余开一直颇为清高,放眼望去,如他这般年纪轻轻就考取了功名,那还是别人都梦寐以求的进士,他却没有出仕,总是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读书人,不去追逐那些功名利禄。
除了家里小女儿有些不听话之外,余开觉得日子过的很顺遂,虽然没有儿子,但是女婿是个争气的,年纪轻轻的,已经是守备的官职了。
但是今日余青这一做派,生生的撕开了他原本以为和睦的伪装。
余开这才发现,这个家早就千疮百孔。
如果是原主在这里,见父亲又这般指责自己,恐怕又要发疯吵闹一场吧?人最恐惧的不是看不到希望,而是生生的看着希望破灭,就如同刚才余开打刘氏的做法,还当是他会维护余青,但其实恢复了理智的余开,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自己的名声和脸面。
好在真正的余青早就死去,再也不用忍受这种痛苦了。
即使这样,余青还是觉得心口一阵阵的抽痛,她知道这是身体上的共鸣,她强忍住,但眼泪还是无声的落了下来。
“爹爹,女儿也觉得自己委实有辱家风,不配做余家的人。”
余开见余青哭的这般伤心,又是有些心软,正要说话就听到余青这样难得示弱的话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声音也太过有些冷情。
果然很快余青道,“女儿原就个多余的,不应该投胎道这世上,到底父亲怜惜,还是养育了我。”
余开又当余青旧态复萌,又开始闹了,心中不喜,正要发怒,又见余青突然弯腰行礼。
“孩儿不孝,以后没办法在跟前尽孝。”说着,余青行完礼,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要走,“爹,娘,你以后你们就当没生过我这女儿好了。”
余青在这里这番作为,不过就是为了给原主正名,但其实她早就打算好离开这个满是是非的地方,毕竟她并非真正的余青。
余开见余青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心里一阵慌乱,一时焦急,忍不住追过去,却是自持身份,没有去拽余青,喊道,“孽障,你这是做什么?父母养育之恩,难道施个礼就算是抵消了?”
余青回头,道,“爹,不是你刚才说我不配当余家的女儿?”
这时候刘氏也恢复了神智,她见余青要走,上前就拽住了她的胳膊,哭道,“青儿,娘错了,你别再闹了,行吗?”
其实刘氏不是没有后悔过,但她从小接受的思想就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余开早就说了,娶了她进门就是为了照顾好大小姐余含丹,至于余青只是意外……,她这几年一直又没给余开添过儿子,更是恐惧害怕,只能死死的爪和余含丹这颗救命稻草,拼命的对她好。
她有时候会安慰自己,如果当时那些劫匪肯放过女儿,她自己也是愿意献身的,只是年岁太大,被那些劫匪嫌弃而已。
小女儿是自己生的,当然是要代替自己为姐姐受辱了。
这并没有什么错不是?
但是见今日余青这般决裂,也是有些害怕。
余青看着这个妇人,刘氏脸上满是恐惧,颤抖着身子,全身都透着一股软弱和无能,忽然就觉得没劲儿的狠,你永远叫不醒一个睡着的人,她叹气,说道,“林春花,你放开我吧,其实你女儿早就死了。”
“你这孩子,是不是又病了?”
余青甩开刘氏,毅然的出了门。
刘氏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胸口疼的像是被人撕扯一般。
一时屋内的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之前还不是吵着要做平妻,怎么一转眼就要走了?难道这又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手段不成?
余含丹恨恨的说道,“让她走,不过就是拿这个威胁爹娘而已,当真是胆子大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她一个女儿家,还没出门就被人掠走了!”
余含丹刚说完就看到杨九怀看了眼自己,那目光颇有些意味不明,她一时害怕,顿时就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虽然她和杨九怀成亲有七年,但是她总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夫君。
再说当初杨九怀想要求娶的是余青,如今闹成这般,也是让她颇为心虚,更不要说当初劫匪那件事就这样赤裸裸的被捅了出来。
余青道,“不劳姐姐操心,祝姐姐你和姐夫白首偕老。”
这话说的不痛不痒,像是十足的嘲讽,余含丹忍不住要回嘴,但是看了眼杨九怀,只好又忍住。
余青心里忍不住想着,杨九怀是什么人?那是后世被称作一方霸主的魏王,不说他的战记,光说他的风流韵事,其中就有个缙朝旧公主,还有蜀中三美,当然还有花魁女将军魏珍,像她姐姐这般容色一般,又是连个儿子都没生的主,恐怕是……
——
余青回到房中拿了之前就收拾好的包裹,又换了一身不太显眼的衣裳,至于首饰,之前就没有戴,倒也没有摘了,就这般出了房门。
余家几代的祖宅,每一处皆是能看出用心来,十分的精美,余青却毫不留恋,这里不是她的归属。
离秋夕不过几日的时间了,她要尽快去找唯一的血脉。
就是后世被称为一代暴君的廖秀章,六年前余青生下这孩子之后,因着不满十月,旁人都说是劫匪的种,那不学无术,家贫的丈夫也是男儿,总有几分血性,廖世善一怒之下就离家出走。
余青也满不在乎,她本来就看不上这个地痞,等着出了月子就把孩子丢到了郊外的寺庙里,那之后就回了娘家。
这六年来她对这个孩子不管不问,就是刘氏问起也只说是死了。
原主可以不在乎这个孩子,毕竟代表着她的耻辱,余青也是理解,但是穿越过来的她却很喜欢孩子,她之前因为不育,用尽办法也没能当上母亲,如今有这样一个孩子,她如何能置之不理?
按照史书记载,廖秀章六岁的时候就用毒药毒死了寺庙里十几个和尚,这是他大开杀戒的开始。
那史书上并没有写确切的日子,但是记载着是一个月圆之夜。
余青算了算,也就是这两三天了,马上就是中秋了,她需要尽快动身。
等着到了垂花门,那看门的婆子诧异的看着余青道,“二小姐,您这是要出门?”
余青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结果前面的路被婆子堵住了,她担忧的说道,“二小姐,您不知道如今世道多乱,外面一斤的白米已经是半吊钱了,许多地痞无赖吃不上饭,街上看到模样稍微好的姑娘都会拐走了去卖。”
“二小姐,听奴婢一句话,您还是别闹了,回去吧。”
余青这才想起来,这个人是她的奶母张氏,因为总是劝原主要安安分分的做人,她心中十分厌恶,觉得就是跟姐姐一路的,就央求母亲踢到了这边当门子。
余青有些诧异,刚刚屋内那番话应该还传不到外面,这个张氏是怎么知道的?
好像是知道余青的想法,张氏柔声道,“您每次只要生气就要这般离家,但是哪一次不是乖乖的回来?”
原来不是张氏知道了她要走的消息,而是原主经常来这么一出。
余青看着张氏脸上的担忧,想着这恐怕是整个府邸里唯一真正关心她的人了,犹豫了下,道,“奶娘,这里不久就要大乱了,您还是赶紧回老家去吧,您的大儿子是不是还在这边经营米面铺子?别做了,关了门,把粮食都运回去。”
“二小姐,在说什么?”
“您老家是临安的吧?那里就挺好,一家人团团圆圆才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