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就在第三天当晚,她暂住地方的门被敲响。
“笃笃”两声。
之后再无其他声音,只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从房门下的缝隙传进来。
当然了,黑暗精灵们生活在地下洞穴里,这里跟黑暗界一样,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白天夜晚转变。
黑暗精灵计算时间的方法和魔族有些相似,都是在聚集地中间竖起一口钟,每到整点时间会有人去敲响对应的响声数,另外在一些人的家中也有从商人那里换来的钟表。
因为目前帕梅拉作为美杜莎,还是拜厄家族的贵客。
她的客房里也有这么一只小小的机械钟。
当敲门声响起,她下意识看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
在黑暗精灵的地下城市中,虽没有宵禁一说,但晚上巡逻队的数量和巡逻频率都会大大增加,如果没有合适的外出理由,会被当成犯罪处理。
门外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了。
帕梅拉微微皱眉,手放在门把手上,直接打开了门。
门一开,外面的一团黑影便斜倒进来,正好砸在了帕梅拉的蛇尾上。
温热的血洒在冰凉的鳞片上,激得帕梅拉一个激灵,一把揪住黑影的后衣领拖了回来。
关上门,端来蜡烛,这才从满身满脸的血污中确定了伤者的身份:“艾维斯。”
说实话,倒不是很惊讶呢。
一般来说“三天之内,我必定回来”这句话不是典型的FLAG标语,却也差不离了。
帕梅拉弯腰,把烛光凑得更近,确定艾维斯伤得不清。
浑身都是伤口,身上的皮甲已经被砍得七零八落,皮甲下的布衣更是快被砍成了碎布条,呼吸微弱,胸前和后腰上两道最深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
让帕梅拉惊讶的是,艾维斯的斗篷居然还没丢,尽管只剩下一小块布料披在他的肩头,一道光滑的斜切断口让斗篷剩下的部分不知所踪。
此外,领口的月桂树叶部分也被破坏了一小半。
就是那破坏的位置和形状……
帕梅拉比划了一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艾维斯自己做的——枝叶旁还有几个血指头印呢。
说起来,他能拖着这么重的伤找到帕梅拉这儿来,也是挺拼的。
帕梅拉默默注视了艾维斯好一会儿,这才慢慢抬起手,使用了小治愈术。
第一轮白光结束后,艾维斯身上的小伤口皆已愈合,更深的则止住了血。
尽管这样,他身前身后依旧还有五六道狰狞的伤痕,只有边缘处长出粉色的新肉。
艾维斯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不住滚动,浓密卷翘的睫毛不停颤抖。
帕梅拉耐心等了一会,他终于呻吟睁开眼,眼中还有未散去的茫然。
帕梅拉伸手在他面前招了招:“嘿,能说话吗?”
黑暗精灵这才吃力地转动眼珠,把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那双暗红色的眼睛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就连刚醒来是的迷惘都如潮水般退下,只留下一片平整无一物的沙地。
这幅样子倒是比他平时强作乖巧的样子顺眼了点。
帕梅拉伸直食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艾维斯胸口那道伤。
只是一触即离,黑暗精灵还是触电般地一抖。
帕梅拉点头:“看上去就很疼。”
艾维斯眨了眨眼睛,好像还没清醒。
帕梅拉在心里撇撇嘴。
这样还没一点破绽,要么就是他伤得真的重,要么就是他演技挺好。
刚这样想,就见地上的伤员好似经受不住她的“折磨”,眼一闭,又晕了过去。
帕梅拉:“……”
她只得再抬起手,又用了一次小治愈术。
艾维斯再一次睁开眼。
这一次他在看清上方的帕梅拉之后,立刻垂下眼,盯着自己鼻尖:“是您救了我吗?”
声音十分之沙哑,比他平时的音色更低沉粗粝。
帕梅拉点点头,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弯起嘴角:“你这是英勇负伤?”
艾维斯抿了抿嘴:“不……是遭人暗算。”
不出所料。
帕梅拉在心里嘀咕道。
“需要帮忙吗?”
“您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艾维斯吃力地撑起身,当他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只有最深的那两道还有痕迹时,瞬间睁大了眼睛。
帕梅拉笑吟吟地望着他:“这是我的幻术魔法,很厉害吧。”
艾维斯仔仔细细研究了片刻:“……很厉害。”
他站起身,过程中不小心牵扯到后腰处的伤口,下意识闷哼一声。
哼完,又迅速瞥了眼帕梅拉,发现她还是笑容满面,看不出什么其他情绪,这才重新垂着眼再次道谢。
“不用不用。”魔王好脾气地笑着摆手,完全看不出是统领传说中强大嗜血的魔族的领袖。
据说,每一任魔王在诞生时就是成年体,而且一定会是当时的魔族最强。
艾维斯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只知道比自己强许多。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才敢重新放松了紧绷的神经,重新检查了一边自己的身体。
毫无疑问,基本全部愈合。
就连胸口和后腰两处最深,最致命的地方也好了八成。
这就是魔王的力量吗。
艾维斯坐在自己的床边,低头望着胸口那道快要愈合的伤痕,面无表情。
他没有点燃蜡烛,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垂着脑袋坐在黑暗里。
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那个时候,被母亲抛弃,被父亲憎恨,尚无实力的小艾维斯只能蜷缩在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
就算在成年以后,每次从长姐那儿回来,他依旧如此。
疼痛对他来说已经成了陪伴的代名词。
艾维斯抬起手,慢慢摸到了胸口的伤痕。
然后,在这道几要痊愈的伤口上一点点地施力。
战士为了更好地握住自己的武器,指甲总是修得圆润短促,艾维斯也不例外。
但是再短的指甲,在他持续不断地用力下,还是会刺破那层新生的皮肤。
甚至在一丝鲜血顺着艾维斯的胸膛流下时,他也没有停下,连哼都没哼一声。
直到小半个指甲都已没入,他才收手,凝视着食指和中指指缝中属于自己的肉沫。
第一次醒过来时的瘙痒不是梦。
那的确是伤口快速愈合才有的感觉。
原本差点要了艾维斯命的那些伤口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只是在魔王的幻术魔法下才神奇地全部消失。
幻术魔法。
魔王。
艾维斯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名词,将两只手指放进嘴里,用舌头一点点舔干净。
做完这些,他向后一靠,用手撑着身体,没管撕裂得更大的胸前伤口,仰起头静静望着头顶的黑暗。
在这熟悉又亲切的黑暗中,他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醒来时的半梦半醒状态。
那个时候,他看见的魔王……
根本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和气。
那双红色的眼睛,漠然地看着艾维斯。
冰冷,无情,充满审视。
那才是一位君主该有的眼神。
就像她碰触自己伤口的手,那样毫不同情的试探,这才是艾维斯能够理解的魔王。
艾维斯咂咂嘴,口腔里似乎还残留着自己血液的铁锈味。
这也是他从小到大都很熟悉的味道。
小时候是父亲,长大后是长姐。
不过他们都死了,都被他杀死了。
艾维斯缓缓翘起嘴角,暗红色的眼里翻滚着无穷无尽的恶意。
只要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受的伤就会越来越少,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害怕自己、畏惧自己,甚至像敬畏魔族那样对待自己。
真到了那个地步,就算是遥不可及的君王也会像今天这样朝他俯身伸手。
艾维斯张开嘴,用古老的精灵语无声地重复着一个名字。
而在黑暗封闭的房间里,除了他本人,也没有第二人可以听见……
其实艾维斯的小队并非全灭。
早在他找上帕梅拉之前,在艾维斯他们小队出发清除地底蠕虫后的第三天早上,就有个浑身伤口昏迷不醒的黑暗精灵战士倒在地下城市入口,正好被一队经过的巡逻兵发现。
巡逻兵根据这名战士领口上的花纹,将其送到了拜厄家族的领地中,出面接下这名战士的是拜厄家的小公主乔娅·拜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