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年轻小伙,身体却比姝妹妹还虚弱?观察几天,他甚至比姝妹妹娇气……裴文沣暗感鄙夷,平静说:“忍忍,即将靠岸了。”
魏旭吐得面白如纸,被搀下船时,天旋地转,险些一头栽倒。
姜玉姝定定神,叮嘱道:“你原地歇会儿,把文书给我,我拿去换入城手令。”
“抱歉,我、我平日极少乘船——唉。”魏旭漱漱口,狼狈不堪,尴尬得无以复加,偏头说:“石头,文书。”
小厮点点头,马上解开包袱翻找。
裴文沣背着手,大步走向守卫江岸的堡垒,高声说:“表妹也歇会儿,把你们的文书给我,一个人去办足矣。”
姜玉姝颔首答:“那就有劳表哥了。”
不消吩咐,邹贵快速取出文书,小跑追赶,双手奉给裴文沣。
然而,名叫石头的魏府小厮翻遍所有包袱,却不见通行文书的踪影,焦急冒汗,紧张说:“奇怪,奇怪了,我明明记得是放在这个包袱的,怎么、怎么不见了?”
“通行文书怎会不见?”魏旭很没好气,抬腿踹了蹲地的小厮一脚,“快仔细找找!”
“什么?”
“不见了?”姜玉姝愕然一怔。
数丈外,裴文沣闻讯转身,皱眉问:“眼下庸州戒备森严,没有通行文书,你们拿什么换入城手令?如此重要的东西,居然弄丢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丢,兴许、兴许——稍等,稍等会儿。”魏旭急了,又踹小厮一脚,蹲下胡乱翻找。
结果,主仆俩忙碌许久,最终无所获。
“这……难道真的丢了?”姜玉姝揉揉额头,无言以对。
裴文沣蓦地沉下脸——
第129章 峰回路转
“你该不会真的把通行文书弄丢了吧?”裴文沣目光沉沉, 忍不住板起脸, 克制着愠怒。
“我——“魏旭蹲在地上, 哑口无言, 瞪视小厮质问:“石头!你究竟把东西放哪儿了?”
名叫石头的小厮慌乱失措, 哭丧着脸答:“小的、小的不知道啊。一路上, 文书明明搁在家书匣子里的, 隔三岔五整理行李时都能看见它,完好无损, 谁知现在竟然不翼而飞了?公子息怒,小的认真找一找。”
“快找!”魏旭急恼攻心, 本就乘船不适吐得头晕目眩,一动气, 苍白脸色泛青。
主仆俩睁大眼睛, 细致翻找良久,衣服、鞋袜帽、钱袋木匣、纸笔志书等物散乱一地……始终未见文书踪影。
裴文沣背着手旁观, 欲言又止, 无话可说。
姜玉姝等人不便翻查外人的行李, 只能在旁观看, 提醒道:“先别急, 仔细找一找,如果确实丢了,就仔细回想回想:你们最后一次看见文书, 是什么时候?赶路途中,有没有可能落在打尖或夜宿的地方了?”
“最后一次?哦, 最后一次是前天晚上!”小厮坚定告知:“在驿所里,小人整理行李时,亲眼所见,东西好好儿地搁在匣子里。”
魏旭体力不支,蹲不住,干脆盘腿坐在地上,连续抖开几册《庸州志》,期盼书页里会掉出通行文书。
姜玉姝稍一沉吟,深吸口气,“假如当真丢失了,只能返回县衙,请刘大人重新开具一份。否则,堡垒守军断不会给发入城手令的。”
“咳。”裴文沣面无表情,俯视埋头翻书的魏旭,而后望着表妹,以眼神招手,踱向远处。
姜玉姝登时眼睛一亮,误以为表兄有妙计,快步靠近,期待问:“表哥可有好办法?”
表兄妹避开众人,小声商谈:
“他不慎把东西弄丢了,事已至此,谁也没办法,唯有回县衙重新讨一份。”裴文沣压低嗓门,叮嘱道:“观察至今,我看魏旭实在不像会办事的料,莫说帮忙,平日少添乱就不错了。照我说,索性趁机打发他走吧,叫他去找梁大使,等梁大使把人调/教好了,再给你当帮手。如何?”
如何?
姜玉姝惊讶一怔,余光瞥了瞥同僚,转瞬下定决心,耳语答:“不,不妥。你知道的,西平仓人手不足,我们反复商量,才商定了差事的分派,今天刚踏上庸州地界,如果魏大人忽然被‘打发走’,外人势必猜测我俩闹不和。”
“官场上行走,总难免得罪人。但谨慎之余,不能一味地害怕得罪人——”
裴文沣停顿,蓦地一笑,叹了口气,自嘲说:“罢了,女官不同于男人,没必要抢立功劳、争树政绩。姝妹妹千万别学我,这两年为了破案,没少得罪人,明里暗里,不仅自己时常被骂‘狗官’,还连累祖宗十八代挨骂。”
姜玉姝心生同情,宽慰道:“流言蜚语而已,不值得放在心上。若非你有‘破案如神’的美誉,怎能脱颖而出?若非你精明强干,怎能获得提拔?唉,自古以来,主管巡捕缉盗的官员,免不了挨骂的。”
“多谢姝妹妹安慰。”江风强劲,裴文沣侧身一步,挡住了风,平静说:“其实,审讯破案,偶尔必须使用铁腕措施,被骂‘为求破案不择手段、冷血狗官残暴不仁’,早已经习惯了。”
“我也曾遭受流言蜚语折磨,确实烦恼,但咬牙熬过来,逐渐不在乎了。表哥振作些,专心致志,把官儿越做越大,气死那些胡说八道的碎嘴小人!”
裴文沣忍俊不禁,欣然答应,“好主意!我努力试试,看能否当上朝廷大员。”
“下官拭目以待。”姜玉姝一本正经,口称“下官“。
裴文沣张了张嘴,哑然失笑。
“谈正事!”姜玉姝头一昂,拢了拢茜色披风,坦率告知:“坦白说,我确实顾忌‘排挤同僚’的恶名,但更是见魏大人初出茅庐、诸事经验不足,与我当年一样——”
“所以你不忍心趁机把麻烦推给梁大使?”
“哎,特使只比副使高半级,我根本无权‘推他走’。”姜玉姝稍作思索,当机立断,严肃说:“咱们不同路,你赶着去府城见知府,我们得勘察沿途耕地,干脆就此分开。表哥,快去换取入城手令吧,尽早到任,避免庸州知府误以为你故意拖延。”
不同路?干脆分开?
裴文沣悄一琢磨,黯然神伤,内心十分不是滋味,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走了,你怎么办?”
姜玉姝无可奈何,“出师不利,打道回府。我们马上回刘村,让魏大人去县衙重新办一份通行文书,然后再渡江,换取入城手令。万幸我们并无期限规定,而你,早该到任了,不宜耽搁。”
“这……”裴文沣眉头紧皱,瞥视坐在地上的魏旭,沉思不语。
姜玉姝正色劝说:“算起来,你逾期半个月了,瞧瞧潘大人,老早带着家眷赴任去了,一对比,不太妥,小心新上峰不高兴。放心走吧,文书的事儿,我能处理!”
裴文沣左右为难,皱眉沉默。
这时,渡船去而复返,徐徐靠岸。
船上载着两名官差,并有一匹马和一辆小马车,船家大声吆喝:“一辆马车运过来喽!客官们稍等,顶多两刻钟,另一辆马车就也过来了。”
姜玉姝扭头一看,愉快说:“正好,刚巧是你们的马车先运了过来!各位,快搭把手,卸东西。”
邹贵挽起袖子,奔向渡船,“我牵马!”
“慢点儿。”
除了身体不适的魏旭,众人齐心协力,七手八脚,不消片刻,便套好马车,并留下了船家。
姜玉姝满意拍拍手,催促道:“行了!表哥,你们启程吧,无妨的,我们迟早也会去府城,大家到时再聚。”
裴文沣身负公务,无奈叹息,“好,听你的。”语毕,他打起精神,大踏步走向江岸堡垒,与守军首领交谈半晌,换回两份入城手令。
“我已经向守军解释清楚缘故了。这是你的,小心收好。”
姜玉姝道谢并接过,转手递给邹贵,后者立刻把东西收进日夜不离身的包袱里。
日上三竿,裴文沣望了望天色,低声说:“那,我先走了,对岸的两个官差,留给你们。”
“多谢表哥!”出师不利,即将返回南岸,姜玉姝扫视北岸的春日胜景,不禁暗感失望。
裴文沣隐忍踱向魏旭,掩下不悦,生疏客气表示:“裴某赶着上任,不得不先行一步,魏大人,暂且别过了。”
“裴大人保重,改日再会。”魏旭低头拱手,理亏,有些无颜见人。
裴文沣明知不能指望对方,却仍嘱咐:“今后请多关照裴某的表妹。”
“……在下一定尽力而为。”魏旭底气不足,自责内疚。
裴文沣道:“告辞。”他登上马车,旋即掀开帘子,目光转了转,凝视她。
姜玉姝挥挥手,“祝一切顺利。”
“表公子慢走。”翠梅屈膝垂首。
“裴大人多保重。”邹贵躬了躬身。
“改天再见。”裴文沣不舍地放下帘子。
告别后,两名官差护送,两个小厮赶车,“驾!”
晨光中,他们渐渐远去。
苍江北岸边,剩下姜玉姝一行。
少顷,姜玉姝强打起精神,指了指散乱一地的行李,冷静说:“快收拾收拾,咱们回刘村,从长计议。”
“是。”石头惴惴不安,不敢多吭半声,依言蹲地收拾。
魏旭低头,盯着乱糟糟的行李,懊恼且沮丧,生闷气,突然飞起一脚,朝一包衣物狠狠踹去!
“嘭~“声闷响,衣物被踢散,怒火波及一册《庸州志》,书跳了跳,“啪嗒~“摔进鹅卵石堆里。
姜玉姝见状,不由得皱眉。她能谅解初出茅庐之人疏忽大意,却一贯反感遇事爱发脾气的人,“魏——”
“啊!”
“唉!”
“我想起来了!”魏旭猛地仰天大叫,使劲一拍额头,欣喜若狂,嚷道:“哈哈哈,我想起来了,东西没丢,没丢!”
峰回路转,众人霎时眼睛发亮,姜玉姝屏息问:“放在哪儿了?”
“落在你家了!”
魏旭万分懊恼,不停拍打额头,“昨晚看书时,我心血来潮,打开匣子翻家书,顺手拿起搁在最上头的通行文书,因为桌面忒狭窄,就把它塞进抽屉。结果,忙忙碌碌,不慎忘记放回原处,落在抽屉里了。”
姜玉姝愣了愣,“咳,农家小院,客房狭窄,摆不下长书桌,特地请木匠打造了小方桌。”
“长桌、方桌统统不要紧,当务之急是赶快把东西取来。”
魏旭心急火燎,喝令:“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回刘村!你记着,东西在抽屉里,速去速回!”
“是,是。”小厮如蒙大赦,毫无怨言,风风火火跑向渡船。
“且慢!”
姜玉姝喊住人,叮嘱道:“他人生路不熟,小邹,你骑马带他回村拿东西,稳着些,不急的,我们在这儿等候。”
“明白!”邹贵把随身包袱交给翠梅,一溜小跑,招呼船家,渡江回村。
姜玉姝三人在岸边等候,她环顾四周,挑了个避风处,与翠梅并肩坐在枯树干上休息,扬声招呼:“江边风大,魏大人身体不适,当心着凉,过来避避风吧?”
魏旭仍在生闷气,勉强挤出笑容,扭头摆摆手,“多谢。但我吹吹风,反而觉得不再晕乎乎的。”
姜玉姝信以为真,“那好吧。你不习惯乘船,歇一歇,估计就恢复了。”
“嗯。”魏旭草草敷衍,背对同僚,坐在江边石头上,垂头丧气,呆呆凝视奔流不息的滔滔江水。他生性争强好胜,卯足了劲儿,一心想大展身手,岂料,却一次又一次地“丢人现眼“……他郁懑至极,简直快懊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