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巧珍欣然起身,拎着团扇往门外走,“总算下雨了这几天夜里,热得人睡不着觉。”
狂风大作,先是飞沙走石,电闪雷鸣后暴雨倾盆,敲得屋顶瓦片乱响,天色渐从阴沉沉变得昏暗。
傍晚城门口
“驾”
大雨未歇,镖头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率先入城,大吼“快,快点儿,找个客栈避雨”
于是,镖师簇拥着,车夫不停扬鞭,马车奔进赫钦县城。
“啊唉呀“乌云压城,车里一片昏黑,两个丫鬟被颠簸得左摇右摆。
狂风暴雨,豆大的雨点打湿了窗帘,风一掀,把雨水刮进车内。
姜玉姗右手抓住扶手稳住身体,左手抬袖遮脸,却仍是淋湿了,脸庞滴水,狼狈不堪,忿忿喝问“怎么赶车的我差点儿摔下椅子,稳着些”
她的嗓音被风雨声盖过,无人理睬。
其实,途中镖师几次挨骂,为了生计,并看在丰厚酬金的份上,忍气吞声。此刻纵使听见了,他们也会假装没听见,一边策马一边高呼“天爷,终于到了”
“哈哈哈,到喽。”
“这儿就是赫钦县城”
暮色四起时,一行人入住客栈。
惯例,姜玉姗与两个丫鬟同住一间上房,忙忙地叫了热水沐浴,换上干净衣裳,用饭时,两名镖师拍门
“嘭嘭嘭“镖师粗声粗气,“姜老爷”
“姜老爷“饥肠辘辘,正喝汤,险些呛了一下。
丫鬟忙道“奴婢去问问。”
“哼。”姜玉姗撂下碗,十二分地瞧不上,鄙夷嘟囔“一群莽夫,丝毫不懂礼仪,恐怕统统不会写斯文二字”
少顷,丫鬟闩上门,颠颠儿返回,小梨欣喜禀告“姑娘,他们打听清楚了,郭家在广昌巷”
小喜接腔,“听说离客栈不远,乘车小半个时辰就到,不如马上收拾收拾,去探望吧”
“急什么”
“本姑娘自有主张。”姜玉姗打断丫鬟,沉思片刻,她起身拿起菱花镜,对镜端详自己的脸
廋了,晒黑了,憔悴,面色泛黄左眼尾竟然长出了两条细纹
姜玉姗咬唇,“啪“地把菱花镜掼在桌上,深吸口气,淡淡说“不急,风尘仆仆的,我得歇息两天,缓缓神再登门探望,以免姐姐见了心疼。”
她面色沉沉,眼神直勾勾盯着烛光,绝不愿灰头土脸地去见姐姐,而是一心想光彩照人地出现。
光彩照人,究竟想照谁
姜玉姗从未流露后悔之意,实则万分痛苦,简直悔青了肠子,悔恨交加她心里一直没放下郭弘磊,始终认为只有郭公子才配得上我,其余男人全是癞蛤蟆。
作者有话要说
姜玉姝你后悔晚了。
第154章 八方来贺
两个女儿都已经在赫钦, 姜父与继妻、长子稍慢一程, 仍在路上。
雨夜客栈
许氏心神不宁, 在房里来回踱步, 长吁短叹。
房门突被叩响, 仆妇禀道“夫人, 大公子从衙门回来了。”
“哦“许氏眼睛一亮, 疾步往外走,一阵风般, 踏进斜对面客房,进门便迫不及待问
“诚儿, 见到你父亲了吗他怎么说”
姜明诚浑身被雨打得半湿,湿衣服撂在一旁, 刚换上干净中衣, 便系衣带边相迎,振奋答“见到了您坐, 别着急。”
“怎能不急据驿丞说, 此地距离西苍不足三百里, 咱们一路追赶, 眼看要到赫钦了, 至今没抓住你二姐”
许氏依言落座,愁眉不展,叹道“万万没想到, 为娘这辈子,竟有远赴边塞的一天。咱们一路尾随, 你父亲肯定非常生气,对吧”
姜明诚系好衣带,坐在下手,苦笑颔首,“母亲所料不错。但父亲虽然生气,却也十分担心亲人安危,再三吩咐孩儿务必跟紧,入夜便投宿客栈,切莫擅自行动。”
“人生路不熟,当然不宜擅自行动。”许氏听见丈夫关心亲人,不禁心里一暖,愁眉舒展,关切问“边塞水土与都城迥异,近日又连降大雨,他的身体怎么样”
“您放心,父亲身体安好。只是一边赶路一边办公,加上为二姐的事儿烦恼,过于操劳,累瘦了。”
许氏顿时眉头紧皱,忧切说“如果能同行就好了,便于照顾他。”
“千万别咱们一路跟随,已经让他很为难了。”
姜明诚叹了口气,直白指出“官声要紧。父亲此番奉旨巡视塞外庸州,同僚们皆专注于差事,唯独父亲拖家带口,不知情的人,多半会猜测钦差假公济私、趁机带领家人游山玩水。”
“这、这唉。”许氏捶了捶额头,气恼咬牙说“一切都怪你二姐,任性妄为这一回,她错得太厉害,等找到人,必须严加惩罚,否则无法向你父亲交代。”
“等见了面再说吧。”姜明诚吸吸鼻子,嗓音微涩。
这时,仆妇敲门,端着小托盘凑近,躬身问“大公子淋了雨,喝碗姜汤驱驱寒吧”
许氏如梦初醒,忙催促道“对,对仔细着凉,快喝,暖和暖和。”
“是。”
雨夜奔波归来,姜明诚周身有些发冷,埋头喝姜汤。
许氏坐在上首,凝视长子,出神半晌,挥了挥手,亲信仆妇会意,吩咐退下,带上房门,守在门外。
“夜深了,明早还得赶路。”喝完姜汤,姜明诚擦擦嘴,抬头问“母亲还有何事吩咐”
烛台搁在桌中央,三根蜡烛正燃烧,窗外雨声未歇,风从窗缝钻入,扑向烛台,烛光摇摆,忽明忽暗。
母子相距数尺,许氏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显而易见地犹豫。
“到底什么事母亲尽管吩咐,儿子若是办不了,请教父亲就是了。”
许氏若有所思,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收回凝视长子的目光,略垂首,迟疑开腔“马上到西苍了,你大姐夫一家,住在赫钦。”
“对啊。我早就听父亲提过了,郭家在赫钦县城买了宅子,供郭老夫人颐养天年。”
“嗯,对。”许氏渐渐上了年纪,眼尾布满细纹,半边脸背光,隐在昏暗里,烛光下眼皮耷拉着。
姜明诚期待且紧张,感慨说“好几年没见过大姐了,也不知她如今变成什么模样另外,即将见到外甥,我这个当舅舅的,却没准备见面礼。唉,当初启程时,原打算接了二姐就回家,岂料竟一路追赶至西苍。”
“见面礼,该怎么办“姜明诚头一次出远门,下人簇拥并尾随父亲,并无多少亲自历练的机会,认真盘算说“等到了西苍买,恐怕会不像样。”
许氏心烦气躁,沉下脸,扬声说“先别管见面礼”
姜明诚吓一跳,打住话头,端详母亲,诧异问“您、您究竟怎么了有什么话是不能对儿子说的”
母子对视,许氏到底心虚,再度低下头,深吸口气,含糊答“诚儿,你大姐姐,本应该是裴家的儿媳妇,但、但“她停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风雨声中,母子沉默良久。
姜明诚倏然起身,满脸为难之色,皱着眉,艰难开口,“大姐出嫁时,我年纪小,稀里糊涂的,直到靖阳侯府出了事、大姐沦为流犯、二姐不断退亲,才渐渐回过神来。”
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许氏端坐,低头一言不发。
“母亲的心事,孩儿大概明白。”近年来,家无宁日,姜明诚一次比一次更加左右为难,小声说“但事已至此,一切早已成定局,无可挽回了。”
许氏欲言又止,双手揪紧衣摆。
“等见了面,“姜明诚昂首,书生气十足,严肃表示“我给大姐磕头道歉然后,母亲再多接济接济她,或三年五载,或十年八年,总有一天,大姐会原谅亲人的”
玉姝倒无妨,她性子软弱,想必早已谅解了,麻烦在于弘磊,他绝非软弱之人。许氏暗忖,没吭声,久久地沉默。
与此同时庸州图宁卫
多雨的时节,边塞处处降雨。
帅帐内,郭弘磊喜出望外,朗声道“多谢将军“顿了顿,他却皱眉,不放心道“但眼下事情正多,末将却告假探亲,不太妥”
“嗳,尽管放心回家本将军准许的,谁敢说个不字儿”
图宁卫指挥使宋继昆气势十足,和颜悦色,对得力手下说“这半年,你尚未告过一天假,为了募兵东奔西走,勤勤恳恳,赶在其余三卫之前,顺利从府城招来四千余新兵,大大出乎本将军意料。不错,很不错”
郭弘磊略躬身,“分内职责,不敢不竭尽全力。”
“营里大小头领的一举一动,本将军俱看在眼里。”宋继昆喝了口茶,昂首,脖颈粗壮,威严道“于招募新兵一事上,你功不可没,因此特别多准几天假,算作嘉奖。”
“谢将军“一走就是半年,郭弘磊当然想回家,早就想告假了,无奈正在重建卫所,上上下下事多人少,非紧非急,他实在开不了告假的口。
宋继昆笑了笑,“你应得的。回去记得代我向老人家问声好,在此遥祝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末将一定带到“郭弘磊难掩笑意。
宋继昆一挥手,“去吧。把手头的事儿安排妥当再走。”
“是“郭弘磊大步如飞,连夜把差事交代清楚,归心似箭,次日便启程,冒雨打马出营,一路南下。
一晃眼,七月十三了,十六便是王氏寿辰。
连日降雨,难得今天晴朗。
清晨,下人打扫庭院,笤帚“唰啦“扫动,被书房传出的读书声盖过。
早饭后,姜玉姝遵从婆婆定下的规矩,抱起孩子走向正房。
王氏习惯了,每天都要亲眼看看小孙子,否则不放心。
“来,烨儿,给祖母请安。”她把孩子放在矮榻上,仆妇忙搬了个圆凳给她坐。
天天亲近,郭烨已经认得祖母,他翻了个身,趴着抬头,朝白发苍苍的老人咿咿呀呀。
王氏立刻眉开眼笑,轻轻摩挲孙子脑袋、脸颊、背部,慈爱回应“好,好乖,真是乖孩子。”她眯着眼睛,凑近端详,叮嘱道“连日下雨,天气转冷,该给孩子穿多些。”
姜玉姝解释道“已经穿两件了。”
“唔。”王氏满意颔首,刚伸手,姜玉姝便会意,抱起孩子,令他靠着老人半躺半坐。
“瞧,“丫鬟递上布老虎,王氏接过晃了晃,乐呵呵问“新做的,新花样,喜欢吗”
婴儿接过,白白嫩嫩的小脸胖嘟嘟,人见了大多想捏一把。他双手抓着布老虎,翻来覆去,好奇揪扯,嘴里说着大人听不懂的话,冲姜玉姝笑。
“还不快快谢过祖母“姜玉姝笑盈盈,耐性十足地陪孩子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