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姜玉姝侧躺,脂粉未施,脸色苍白,听着七嘴八舌的奉承声,仔细摸索肚子,忍不住提出异议,疑惑问:“大夫,真的有两个吗?可我一直只摸到过一个脑袋,前几天特地请稳婆来,她也没摸到两个脑袋。”
王氏笑容一僵,心瞬间悬起,忙问:“对呀,这是怎么回事?她看着肚子大,但我摸了几次,确实、确实从未同时摸到过两个脑袋。”
方胜不慌不忙,耐心解释道:“两个孩子在娘胎里,可能一左一右,也可能一上一下,或者一前一后,个头可能差不多,也可能相差较大。总而言之,眼下摸不清楚,应该是被挡住了的缘故。”
“另外,由于地方挤,孩子舒展不开,无法像单胎那样自由自在动弹,这是难以避免的。只要脉象正常,夫人就不必过分担忧。”
姜玉姝心神不宁,“好,我明白了。”
儿媳怀了双胎,婆婆迅速振作起来,逐渐减少为除爵抄家、王巧珍廖小蝶等等而哀叹“家运不济”,病愈康复,吃得香,睡得也香,气色红润。
“双胎,必须倍加小心谨慎。”王氏反复叮嘱大夫,“务必经常给她把脉,切莫大意。”旋即,她又吩咐下人,“好生伺候着,等孩子生下来,统统有赏!”
方胜躬了躬身,“遵命。”
“奴婢一定用心伺候。”婆子丫鬟齐声答应,争相奉承,吉利话一套接一套,哄得王氏眉开眼笑。
一屋子的欢声笑语,十分热闹。
但帐内,姜玉姝却喜忧参半,心事重重,神色平静,不见笑容。
片刻后,闲杂人等散去,翠梅和小桃回府当差,轻快挂起帘帐。
王氏坐在榻前,关切问:“你父亲那事儿,解决了吗?官职没受影响?”
姜玉姝靠坐引枕,打起精神与婆婆交谈,“算是解决了。历朝历代,品级稍高的官员,少有不被御史弹劾的,幸亏我父亲一向谨慎,御史并无证据,只是风闻罢了,圣上不予采信,我父亲官职照旧。”
王氏欣然颔首,“无事便好。”
“但我这个芝麻小官,资历浅,软柿子,抗不过重压,被罢免了。”姜玉姝自嘲一笑,内心忿忿不平,喊冤无门,干憋屈。
王氏端详儿媳隆起的肚子,亲昵轻拍其手背,乐呵呵,宽慰道:“哎哟,这是好事,高兴点儿!”
“女人本就不适合当官,从古至今,一共才几个女官啊?如今你怀了双胎,孩子要紧,绝不能像以前那样东奔西跑了,安稳休养,给郭家添丁,比做官清闲多喽。”
王氏絮絮叨叨,“横竖弘磊有能力养家,加上刘村田庄的出息,虽然称不上‘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生计不愁!女人由丈夫供养着,才叫享福,靠自己谋生,既辛苦,又被外人讥笑婆家没能耐、丈夫没本事,多苦命,多难堪。”
“你说是?”
靠自己谋生,等于被讥笑、苦命、难堪?简直荒谬。
姜玉姝无言以对,曾经几次辩论,均未说服婆婆,无奈应付答:“嗯,身体笨重,行动不灵活,我得休息一阵子。”等孩子出生以后,再做打算。
王氏并未深思,满意点头,“这才对!”
数日后·朝阳灿烂
“吁!”
郭弘磊勒马,抬头望了望新家的匾额,朗声说:“应该就是搬到这儿了。”
一行人下马,刚走几步,门房便飞奔迎出来,“二爷!”殷勤施礼并请安。
“二爷回来了,快,赶紧禀告老夫人!”
少顷,郭弘哲与郭弘轩带领几个管事,快步迎接,“二哥!”
郭弘磊风尘仆仆,顺势拍拍两个弟弟的肩膀,“家里一切还好吗?”
“这……有喜事,也有坏消息。”郭弘轩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郭弘磊昂首阔步,边走边观察新家,“先说喜事。”
“恭喜二哥!”郭弘哲笑眯眯,“嫂子有喜了,而且是双胎,已经五个月了。”
“什么?”
郭弘磊猛地止步,惊喜交加,语无伦次,“有喜了?五个月——双、双胎?你们为什么不及时告诉我?现在才说,都五个月了!”
“唉,这个跟坏消息有关。”郭弘轩叹了口气,“去年年底,嫂子被御史弹劾,提心吊胆地过年,前几天,消息下来了,她的官职丢了。焦急、烦恼、气闷,寝食不安,身体差得虚弱,头几个月胎不稳,家里怕你担忧,一直没敢告诉。”
“但放心,最近已经稳当了,我正准备写信报喜呢。”郭弘哲疾步带路,透露道:“方大夫说,目前诊不准男女,得等生下来才知道。”
郭弘磊大步流星,激动畅快,嘴角眉梢尽是笑意,“无妨,只要她和孩子平安,儿子女儿我都一样地疼!”
“哈哈,二哥已经有烨儿了,余下皆是锦上添花。”
“也对。”
下人簇拥,三兄弟边走边聊。半晌,郭弘磊勉强克制喜悦,正色问:“坏消息是什么?说来听听。”
两个弟弟对视一眼,你一言我一语地告知:“去年冬至那天,宝珠她母亲上吊自杀了。”
郭弘磊脚步未停,“这个我知道,龚世兄信上提了几句。还有吗?”
“表哥来信,说大舅母偶染风寒、卧病半年,估计有些危险。”
郭弘磊脚步一停,叹了口气,“我曾写了几封信问候,原以为她会慢慢康复。”
“还有一件事。”郭弘轩脸色难看,“姐姐成亲多年,连生四个女儿,至今无子,冯家缺德,见郭家势不如前,对姐姐越来越刻薄了,冯瀚那厮左拥右抱,冷落妻子……唉,不知道姐姐正在过什么日子!”
郭弘磊停下脚步,沉声问:“母亲知道吗?”
“咳,她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郭弘磊沉默须臾,叹道:“我想想办法。走,先给母亲请安。”
不久
厅内十几人,融洽欢乐。
王氏搂着小孙子,喜笑颜开,催促道:“难得回来,好好歇一歇,快洗漱洗漱,待会儿一起用饭!”
“是。”
郭弘磊见过母亲之后,飞快洗漱换衣,迫不及待探望妻子。
不料,当他一阵风似的赶到门外时,却被下人拦住了。
翠梅忧心忡忡,指了指门帘,小声告知:“夫人吩咐,她想单独待会儿,谁也别打扰。”
“她看了两封信,就开始生气,不知是谁写的。”小桃耳语接腔。
“我进去看看!”
郭弘磊掀开门帘,放轻脚步,刚进屋,便听见啜泣声,忙加快脚步,迈进里间定睛一望:
地上扔着两个纸团,姜玉姝半躺半坐,闭着眼睛,正抬手拍打额头,白着脸哭——
第195章 大哭宣泄
成亲之前, 郭弘磊见过伤心痛哭的姜姑娘,几次尝试安慰, 均被对方用沉默与瑟缩击退。
成亲之后,郭弘磊虽然也见过妻子流泪, 但她习惯克制情绪,纵落泪也端庄,迅速恢复冷静,坚韧干练, 当年连太子殿下都夸她“巾帼不让须眉”。
此刻,姜玉姝闭着眼睛,脸色雪白, 抬手使劲拍打额头, 压抑哭泣,整个人发抖, 沉浸在愤怒与郁懑中,丝毫未察觉丈夫的脚步声。
郭弘磊惊愕一怔, 大踏步靠近, 落座榻沿问:“哭什么?出什么事了?”
“呃——”
“是你啊。”姜玉姝吓一大跳,急忙睁开眼睛, 哭得结巴,狼狈问:“怎么、怎么突然回来了?上次信、信里不是说最近忙吗?”
郭弘磊搂起她, 抚摸其背部,歉意说:“忙得差不多了,回家歇两天。夫人受委屈了, 我早该回来的。”
姜玉姝垂首,原本正仓促擦泪,一听,瞬间忍不住了,扑进他怀里大哭,呜咽说:“我不服!”
“我太不服了!”
“他们无凭无据,拿着、拿着捏造的传闻当证据,不仅弹劾,还罢免我的官职,更可恶的是,恶语伤人!大肆诽谤我的名誉!”
“气死人了,我、我快被气死了!”姜玉姝泪流满面,咬牙切齿,内心怒火熊熊燃烧,一腔怒气四窜,无法克制。
郭弘磊第一次见妻子如此伤心气愤,霎时有些无措,下意识搂紧了,旋即却放松,端详她隆起的肚子,笨拙哄道:“别哭,先别哭,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冷静些,咱们商量商量。”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说来听听,我马上想办法,帮你讨回公道!”
“不要哭了,保重身体,小心孩子。”他低头,粗糙指腹摩挲对方泛红的眼眶,饱含怜惜,“万一哭肿眼睛,母亲肯定骂我,她多半以为我一回家就和你吵架。”
姜玉姝抽泣,“才不是呢。”
“到底出了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
“能。”姜玉姝止不住地抽噎,枕着他的胸膛,发了一顿火,喊了一通冤,良久,慢慢冷静。她咬唇,长长吁了口气,指着地上的纸团,“你看了信就知道了。”
郭弘磊扶她躺下,“谁写的?”
“我那两个弟弟,明诚和明康。”姜玉姝鬓发凌乱,发丝沾在泪湿的脸庞上,面无血色,“我托他们,打听了一些事。”
郭弘磊并未急于看信,而是先拧了帕子给她擦脸,不放心地问:“刚才哭成那样,身体难不难受?需不需要请大夫?”
“不、不用了,方大夫早上刚给我把过脉。”姜玉姝泪花闪烁,一时半刻仍哽咽,频频深吸气,“我没事,缓一缓,就好了。”
照顾妥妻子,郭弘磊才敢转身,捡起被揉得皱巴巴的两个纸团,展开,一目十行,看得眉头紧皱,看毕,狠狠一揉,揉得更加皱巴巴。
“简直胡说八道!”
“造谣中伤清白无辜,卑鄙下作!”
“这种东西,留着只会给人添堵,索性烧了。”说话间,他果断把纸团丢进熏笼,一阵青烟冒起,信笺转眼化为灰烬。
“哎——”姜玉姝阻拦不及,眼睁睁望着信消失,怔怔出神。
郭弘磊返回榻沿,沉着脸,不赞成地说:“明康年纪小,不懂事不奇怪,但明诚是可以成亲的年纪了,怎么也不懂事?既然知道是谣言,就不应该特地告诉姐姐。”
姜玉姝定定神,哑声解释道:“你错怪他们了。其实,是我自己好奇,悄悄嘱托,他们冒着被爹娘责备的风险,悄悄回信。”
“流言蜚语罢了,根本不值得人生气。”郭弘磊抬手,一一捋顺她凌乱的发丝。
姜玉姝精疲力倦,憋屈不忿,喃喃说:“道理虽然如此,但我无法冷静,总想知道外人是怎么议论我的。”
“外人质疑、嘲笑我的官职是靠父亲、丈夫得来的,我认了,毕竟我的父亲确实是朝廷大员,你确实年轻有为。唉,我就当外人眼红了。”
郭弘磊一本正经,“不敢当,夫人过奖了。”
她被打岔得一顿,抬眸,软软拧他一下,咬牙说:“但造谣我‘从遭流放开始、攀附权贵、屡次以姿色换取利益、人尽可夫’等等,简直一派胡言!”
“质疑能力不算过分,但质疑品格,叫人如何能忍?假如当场听见,我绝对忍不住,真想撕烂那些小人的嘴。”千辛万苦,努力奋斗多年,仿佛被一笔抹掉了,碰巧又怀孕易躁,气得她肝疼。
“实在太过分了!”
人尽可夫?郭弘磊面沉如水,“你被污蔑,我比谁都气愤,如果抓住造谣的头儿,光撕烂嘴可不够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