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娇的心渐渐死了,麻木的收拾烂摊子,把砸碎的碗碟收起来,能修补的留着修碗匠下次过来补,碎粗瓷片索性都扫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伊本来就瞧不上来喜,也不知道闺女是谁的种,无可无不可的养着,没想到来喜的模样倒是随了伊,漂亮水灵,除了不及伊当年大方。
有时候家里没来男人,伊便讲些十几岁时的好光景,蓝色的校服,校园里跟同学们打打闹闹,放学了一起去街上买些小玩意儿,回到家里有小丫头侍候,十指不沾阳春水。
来喜安静听着,有时候捧场的说:“妈原来也是享过福的。”
伊不禁大怒,一棍子打过去,狠狠敲在来喜瘦弱的背上,破口大骂:“你个下作的小娼妇,当老娘生来就是□□啊?谁不是爹妈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想起娘家人,禁不住悲从心来,边哭边打,打的越发狠了。
来喜不敢还嘴,也不敢反抗,只能老实站着任由她打骂累了,才能歇了手。
徐凤娇年纪渐大,以前相好的渐渐绝踪,只有两三人偶尔光顾,光景越发的不好了,于是把主意打到了来喜身上。
来喜十四岁那天晚上,徐凤娇难得去割了一块肉,炒了两个荤菜,还打了一斤烧酒,让来喜陪伊喝酒。
天亮之后,伊从前的相好从来喜的房里钻出来,递给伊一沓钞票,在伊脸上摸了一把,心满意足的走了。
来喜后来也渐渐学会了跟男人打情骂俏,身上不再是过去那件粗布褂子,而是换了无袖的香云纱旗袍,穿着高跟鞋,还烫了头发,抹着血红的嘴唇,往舞厅里去打转。
徐凤娇换上了粗布褂子,像老妈子一样开始做家里的活,侍候来喜……还有来喜带回来的男人。
有一天夜里,来喜喝的大醉,拥着个男人回来叫口渴,徐凤娇赶着去倒水,来喜接过喝了一口,一直从喉咙口烫到了肚里面去了,伊连水带杯子砸到了徐凤娇脸上去,破口大骂:“老娼妇,想烫死我不成?”
徐凤娇额头被杯子砸破了个口子,不住流血。
来喜一眼不看,拥着男人嘻笑着钻回房去了。
夜凉如水,外面渐渐下起雪来,徐凤娇站在廊下,眼泪是早就流干了的,似乎心里也并不觉得有多苦,被苦水泡的太久,都泡透了,也就麻木了。
耳边传来来喜房间里男女的笑闹声,伊渐渐走到了雪地里去了,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读过的书里那些描写雪花的诗,那时候心里充满着希望,眼前全是明亮的光,父母俱爱,每个人都亲切,街边的乞丐都是可怜的,伊偶尔还会丢一张毛票给那可怜的乞儿。
那些年读过的书后来都渐渐忘了,曾经有过的希望全成了微渺的光,早就消失在伊的生活里了。
第二天来喜起床,发现徐凤娇死了,就躺在院子里,用碎瓷片割破了手腕。
无尽长夜,黑的看不到头。”
顾茗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个热情诚挚的男人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说中的女人而激动,心里忽然就充满了感动。
章启越是个好男人。
将来会不会变不知道,但至少现在他是个好男人。
章启越读的口干舌燥,心里的一团火渐渐熄灭了,他其实反复读过这本小说,连载的时候就一直在关注,也知道徐凤娇的结局必然不好,可是当真正看到这个结局,心里还是难受的慌,本来就好几日没见顾茗了,更是要找机会过来跟她理论理论。
他一抬头就看到顾茗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心里不禁一跳,慌张起来:“阿茗,我……我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但是你写的太惨了,我实在受不了了!”
顾茗注视着他,眼神里有光,轻轻叹息:“启越,你真好!”
章启越追了她这么久,送花送礼物,组局带她去玩,事事体贴周全,从来也不敢有亵渎她的心思,可是心里的热情一日日滚烫,似岩桨崩裂,拦截不住。
每夜入睡前都想她,睁开眼睛还是她。
后来他每每为自己那天的机智而得意,当时他说:“我这么好,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顾茗似乎思考了一瞬,又似乎根本就没有思考:“好!”
章启越傻了:“你没骗我?”他扔下报纸扑过去,一直走到了顾茗面前,长臂一伸将顾茗拦腰抱了起来,徐凤娇的命运再悲惨,也比不上突出其来的狂喜。
“阿茗,你真的愿意跟我交往?”
他的眸子里透着紧张,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快说快说你愿意!”
顾茗从善如流:“我愿意!”
章启越大笑:“我真开心!阿茗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他激动的抱着顾茗转圈圈,转够了放下来,在她唇上亲了一记,轻轻的,一触即离。
亲完自己也傻了。
“阿茗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情不自禁!”像个手足无措的大孩子。
顾茗叹息:“启越,你这样年轻单纯,好的让我自惭形秽!”可是这样勇往直前的热情,燃烧的她招架不住。
她想,也许是寂寞的太久,也或者是她心里太冷,需要这样一团燃烧着的火来温暖自己。
她没有再拒绝章启越。
章启越哈哈大笑:“傻阿茗,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好!”他低下头,用温柔的低语悄悄问:“我……可以吻你吗?”
顾茗揽住了他的脖子,用一个深吻表示了同意。
谁能拒绝炽热的爱情呢?
燃烧着的,温暖人心的,专注温柔的,奉若神明的目光。
第85章
当天晚上,管美筠下班回来,从香草处听到了这一爆炸性事故。
彼时顾茗被章启越拉着出去庆贺了,连影子都不见。
管美筠:“……这丫头,恋爱都不告诉我一声。”
不过章启越是个很好的人,对顾茗又热情十足,从来也不吝于在人前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意,他们两个人能在一起,似乎也是顺理成章。
顾茗晚上回来的时候,是章启越送回来的。
汽车就停在楼下,两个人都喝了点酒,推开车门之后,顾茗提着包包与他道别,他却将人搂在怀里不肯放开:“阿茗,我舍不得跟你分开!”
顾茗提议:“要不……把我揣兜里带走?”
他对这个提议十分欢喜,低头深深吻她。
顾茗许久未曾真正的谈过恋爱,与冯瞿之间只能算交易,哪怕在前一世里也很多年没有感受过简单的爱恋了。
真要说单纯的初恋,大约还是高中的时候,曾经暗恋过全年级校草,不过校草人人爱,还轮不到她。
章启越是个热情单纯的人,他表达爱意很直白,仰慕的目光从来就没离开过她身上。
顾茗回吻他,感受着年轻男孩子的清爽,不染尘埃,心想,就这样吧,让我享受这一刻的美好时光,不问将来。
两个人在家门口吻的难舍难分,额头抵着额头,章启越笑的眉目生辉,他说:“阿茗,我总觉得我们相识太久,好像有一辈子那么久!”
顾茗“噗”的笑出声来:“傻气!”
“真的真的!”章启越哀求:“你相信我好不好”
顾茗假装思考:“……嗯,说不定小时候我也曾经来过沪上,还是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小姑娘,穿着小纱裙,头上还有蝴蝶结,见到路边一个走失的小弟弟,于是把他带回了家,那个人就是你!”
章启越不依:“明明我是小哥哥,怎么变成小弟弟了?”
顾茗轻抚胸口:“也许……在我心里你比较单纯幼稚,所以不像哥哥,倒像弟弟!”
章启越搂着她不放,在她耳边小声低语:“快叫哥哥,不叫哥哥今晚不放你回家!”
顾茗:“小弟弟!”
章启越转头与她目光对上,他明亮的眼中全是笑意与甜蜜,假作烦恼:“好吧,你不叫哥哥也行。”响亮的亲了一口:“以后不叫哥哥就亲你!”
顾茗:“小弟弟!”然后主动亲了他一记。
章启越搂着她几乎笑倒:“那你不介意我投怀送抱吧?”下巴抵在她脑门上,让她听他快乐的心跳:“阿茗你听,我的心在为你而跳动!”
顾茗:“……不不,这个锅太重我背不动,你明明是在为自己而跳动,不许以爱的名义绑架我!我的心才不会为你而跳动呢!”
章启越大笑起来:“那我从现在开始每一天的喜悦都是因为你!”
不远处有人接口:“喂,喜悦中的人们,站的不累吗?要不要进门歇歇脚?”
两人齐齐去看,原来是管美筠,她等了许久不见顾茗,听到汽车声下来接人,没想到亲眼目睹了两个人搂搂抱抱,大受刺激。
顾茗笑起来:“启越,我回去了!”
章启越:“要不……咱们继续去喝酒吧?可以通宵庆贺!”
管美筠笑着上前来拉人:“喂,章公子,不许拐带我家阿茗!阿茗是我的!”
章启越跳上汽车,还快乐的朝二人挥手:“明天见,我的阿茗!”算是对管美筠的反击。
汽车窜出去之后,管美筠幽怨的说:“阿茗,我感觉我被你抛弃了!你这个负心的人,我丢下一切从容城跑来投奔你,想要与你私奔,没想到你却琵琶别抱,跟别的男人有了私情!”
台词太过肉麻,她快说不下去了!
顾茗大笑起来:“要不咱们三人一起私奔也不错啊!”
管美筠:“看着你们两人亲来亲去吗?才不要!”她假作生气,拉着她往回走:“我现在坚决不能相信你这个负心的人!”
回去之后,香草煮了酒酿圆子做宵夜,管美筠将顾茗的那碗也拉到自己面前:“她有爱情就饱了,还吃什么酒酿圆子啊?”
香草:“小姐!”
“好了好了,给她还不行嘛。真不知道你是她的丫头,还是我的丫头!”
她嘀嘀咕咕的抱怨,等香草回房去睡之后,端着碗坐在沙发上审问顾茗。
“阿茗,你跟章启越在一起,幸福吗?”
顾茗吃一口圆子,一直甜到了心里去,香草应该在汤里放了不少糖,她咽下去,说:“美筠,幸福这个词太宽泛了,有了漂亮衣服,吃到好吃的食物,我都可以说幸福,这么简单浅显的幸福。可是恋爱不同啊,我很难用幸福去概括,不过启越是个好人,单纯热情,我跟他在一起特别轻松,什么都不用想,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快乐吧。”
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幸福,可是真正的幸福谁能定义?
顾茗一点都不贪心,能够抓住微小的快乐,就足够了。
管美筠很好奇:“那你跟……冯瞿呢?你跟他在一起什么感觉?”
顾茗三两口结束了这场宵夜:“就是老板跟员工的关系啊,他高高在上,给了老顾一个职位,然后需要老顾的女儿用身体来偿还这笔债务,于是我债还了啊。真要说感觉,大概就是时时刻刻提着心吧,怕他哪天不痛快对我下杀手。”
管美筠笑起来:“阿茗你也太夸张了,其实少帅也不至于对你下杀手,他也没对你做特别坏的事情嘛。”
两人已成陌路,事隔数月顾茗回头再想,应该是临睡前看过的狗血脑残言情书留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于是冯瞿跟尹真珠在她心里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总觉得这两人会随时随地暴起来杀人。
她很惜命的。
“被你这么一说,似乎……冯瞿也没我想象中那么可怕,肯定是我以前想太多的缘故。不过他的好好坏坏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以后有别的女人消受他。”
两个人的夜谈结束,她伏案去写电影剧本,管美筠去睡觉,一室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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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日,公西渊寄了几份报纸回来,顾茗看到报纸上的报道,倒吸了一口凉气,庆幸自己逃的早。
容城的各家报纸都报道了柳音书之死,以及她的葬礼还有在逃嫌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