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母平常就是个强势的,这点不仅表现在性格上,还表现在她走姿上。
她走路从来都是昂首挺胸的,此刻虽极力想维持原来的样子,可眼下强装镇定的她,压根做不出往常的样子。
谷一一知道,这老太太早上虽嘴硬说离婚,可心里压根就没想过离婚的事,最多不过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刘父对她妥协。
虽然这么想有点不厚道,但谷一一觉得刘父这次受伤兴许不见得是坏事,起码刘母应该不会再闹离婚的事。
心里这般想着,谷一一手上的动作一点不慢,她也担心刘父的情况,也想赶紧去看看情况几何。
把人送进急诊室后,刘辰烨就去办理住院手续,交钱,刘辰煜则负责守在急诊室前。
所以他们到急诊室时,只看到刘辰煜巴巴站在急诊室前,眼睛紧紧盯着门看,好像这样就能尽快把刘父盼出来一样。
看到小儿子的样子,刘母挣脱谷一一的搀扶,第一时间跑过去问道,“医生怎么说?”
听到刘母的声音,刘辰煜总算收回盯着急诊室门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母亲,他摇头说,“人送进去的时候,已经失去知觉,医生还没出来,暂时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晕车的症状本就还没过去,又听到这样的话,刘母一屁股坐到急诊室边上的长椅上,捂脸失声哭道,“你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刘辰煜狠狠咬着自己的牙关,确定不会露出哭腔才安抚道,“不会的,爸,肯定不会有事的,妈,您别哭。”
“都是你,都是你!”想到这段时间以来,家里闹出的一连串事情,刘母顿时悲从中来,“要不是你好端端的不肯娶一一,非闹着找什么真爱,家里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你爸也不会因为心情不好,被那些挨千刀的给伤到。”
“最好你爸没事,不然我看你这辈子良心如何安?!”
刘母虽然闹,却很清楚,她能有今天的体面,都是手术室里的男人,给她挣回来的。
虽然她不愿意相信儿子娶了媳妇,就不亲近自己的亲妈,可头两个儿子的事实已经摆在她面前,刘母知道这个最小的儿子也不会例外。
她心里非常清楚,等自己老的时候,最能依靠是刘父,而不是任何一个儿子。
平日里刘父好好的,她能为了儿子跟刘父吵、跟刘父闹,可如今刘父人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刘母再也没办法偏袒这个小儿子。
“早知道你长大后这么不叫人省心,我就不该总是纵着你,就不该纵着你。”
早上刘母闹离婚的事,已经让刘辰煜心里难受得很,转眼父亲被人捅得一身血,无知无觉被送进手术室里,是生是死还不知道。
此刻,又听到刘母这婉如刀子的话,一句句砸在他心头,刘辰煜感觉自己的心快负荷不了。可他知道家里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全因他追求‘真爱’,闹出来的。
所以,就算再痛苦,他也没资格说什么。
刘辰煜不开口,刘母火气更大了,“你这嘴巴不是很能说吗?怎么这会儿变成锯嘴的葫芦,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你是不是也知道,父母替你做的决定,不会害你?知道自己抗拒我跟你爸给你定的婚事,不是坑你的啦?”
“我从没想过爸妈会害我。”
“你是没这样想,可你实际却是这样做了,不然你的未婚妻,怎么可能变成你的嫂子?”
躺着也中枪的谷一一,表示就算刘辰煜愿意娶她,就这男人的德性,她也会想办法不嫁。
当然这种时候开口,无亚于火上浇油,这话她也就心里想想,并没说出口。
办完住院手续回来的刘辰烨,正好听到刘母这句话,冷硬地说了一句,“一一已经是我的妻子,请伯母以后不要再把她的名字跟小四放一起说。”
虽然就算不说,也改变不了,谷一一曾经是刘辰煜未婚妻的事,但说他自欺欺人也好,说他掩耳盗铃也罢,反正他就是不愿意听人这样说。
刘母正想反驳他,又听他说了这么一句,“伯母,最好保持安静,外面太喧哗,会影响到医生做手术的水平。”
虽然基本确定刘母最近的各种表现,跟更年期有关,刘辰烨也想着不要太跟她计较。
可刘母做得实在有些过,尤其连跟刘父离婚的事都能拿来说。
要每个更年期的女人都跟她似的,那这农场岂不是天天这里一小吵,那里一大吵的。
可农场像她这样闹的,一年到头也就这么一两个。
万把号的人,一年才一两个,足见更年期闹腾的人,少之又少。
偏刘母作到这个地步,究其原因,跟本身的性子有相当的关系。
刘母把原先想说的话憋回肚子里,最后还是愤恨不平地小声嘟囔道,“就算我不说,也改变不了你妻子曾经是小四未婚妻的事实。”
先前刘母骂刘辰煜的时候,谷一一还以为经过刘父的事,这人的脑袋总算开窍。
没想到这才片刻时间,这女人又固态萌发。
简直不值得人同情,她站到她跟前低声说道,“如果说伯父这会儿趟手术室里,有刘小四一半责任,那另一半的责任则全在你身上。”
“请你在指责别人的时候,也反省一下自己。”
“别每次只会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谷一一本来不想跟一个担心丈夫安危的女人计较的,可这女人的一张嘴着实让人讨厌,“生儿育女,教养孩子的事,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做,而是所有女人都一样,可我却没见过哪个母亲跟你一样,把孩子当成你的所有物一样,总让孩子照着你的想法过日子。”
“不想将来有一天众叛亲离,就请管好自己这张惹人厌的嘴!”
谷一一的话,让刘母的脸都扭曲了,她开口就想骂回去。
恰好手术室的门开了,她赶紧咽下话,急起身走到医生面前,“医生,刘良同志怎么样?有没有大碍?”
摘下嘴上的口罩,医生肃着脸道,“失血性休克、左肘关节大动脉破裂,周边的神经也遭到损伤,手术起码得六七个小时,家属不用都聚在手术室外。”
说完刘父的情况,医生看向刘母,“无论是动脉修复手术,还是神经复原手术,都需要医生的精神高度集中,一丝一毫都不能出错,不然这位同志的左手今后就会落下残疾。所以,请注意保持安静,不要在走廊喧哗。”
这年头的房子没所谓的隔音功能,手术室里又很安静,走廊上的声音,里头都听得到。
里头的病房是死是活,这些人尚且不知,家属竟有心思在外面吵闹,这种病患家属当真是少见。
先被儿子的冷语打断,又被谷一一呛了几句话,这会儿又被医生一副‘您老消停点’的眼神看着,刘母觉得自己一张老脸都丢光了。
不过听说手术要是受到影响,老头子的左手就可能废了,就算心里不痛快,刘母也不敢再说什么,连连点头说道,“请医生同志一定治好我家老头子的手。”
医生还有接着手术,告诫完家属,又转身回了急诊室。
经医生这一告诫,刘母再也不敢开口,只安静坐到一边的长椅上。
唯一闹事的人歇了嘴,走廊一下安静了下来。
临近饭点,手术室这边又不需要这么多人守着,刘辰烨和谷一一干脆提出去买饭,把走廊留给刘辰煜两母子。
刘父是刘辰烨抱着上车、抱着下车的,他身上的衣服几乎被血染透。因为衣服是军绿色的原因,血倒是看着不是很明显,但站他身边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穿着这衣服,没办法到处走,咱们先去给你买身衣服换一下,再考虑其他事情。”
刘辰烨低头看着身上的血衣,歉意地看向谷一一,“今天是咱们新婚第二天,合该喜庆的过,却碰到这样不好的事,委屈你了!”
他原先想着下午,开车带着小丫头到处转转,兜兜风的。
大喜的日子,谁也不乐意碰到这样的事情,但这种事不是人能控制的,谷一一不至于为此闹不开心,“委屈不至于,就是闹心了些。”
平日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更何况发生在他们新婚时,“眼下最主要的便是伯父没事,其他的事后头再说。”
刘辰烨也知道发生了这种事,就算他带小姑娘去玩,小姑娘也没那心思玩,只能如她说的,等刘父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于是,两人先一起去了趟服装店,买了一身刘辰烨穿的衣服换上,这才一起到国营宾馆。
手术没那么快完,两人又不想回去跟刘辰煜两母子大眼瞪小眼,他们干脆点菜在国营宾馆吃午饭。
完了,又额外点了两份打包带回医院。
他们回到医院的时候,得了消息的刘辰锋两兄弟夫妻,也都赶到医院。
这么多人聚在走廊也不是那么回事,带回来的两份午饭又不够这么多人吃,刘辰烨就让大家直接去食堂吃,手术室这边由他和谷一一两人看着就成。
结果刘辰煜和刘母都想留在手术室外,刘辰锋两兄弟又想了解事情的始末,最后刘辰烨和谷一一两夫妻,陪着他们一起去食堂。
谷一一嘴皮子比较利索,就由她开口诉说。
从昨天刘母因为刘辰煜进厨房发脾气的事说起,到后面刘父听不过她无缘无故发难上门帮忙的李婷,开口说的那些话,到后面两人吵起来,刘父让刘辰煜和李婷今天去领证,到早上刘母闹着要离婚的事……
详详细细,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给刘辰锋兄弟夫妻四人听。
想到他们高高兴兴回总场,结果气都还没喘一口,就听人说刘父被人捅了刀子,给送到乡里医院,四人赶紧把孩子放家里,各自骑着自行车就往乡里赶,到这会儿心跳都还跳得老厉害的,吴氏就忍不住抱怨,“我就知道那是个搅家精,有她在家,家里不会安生。”
“妈也真是的,爸对她这么好,她竟然连离婚这种话也能说得出口。”
“真是吃饱了撑着,竟会给人添乱。”
他们白日里要下地干活,晚上回来还有三个孩子要照顾,每天忙得跟陀螺一样转不停的。刘母不说帮着照顾下孩子就算了,还惹出这么些事来,吴氏真的很不满。
不说吴氏和李氏两个当儿媳的不满,就是刘辰锋两兄弟对母亲的做法也是有些不满。不过,为人子的,说自己母亲的不是,两个男人都开不了这个口,刘辰煌甚至还呵斥吴氏,“事情都发生了,你还说这些干什么?!”
“我就希望你妈经过这次事后,能安分点,别再那么作了。”
搁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闹得全家都不痛快,简直叫人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吴氏的嘴巴素来什么都敢说,且她说的也是有些道理,刘辰煌呵斥后,见她不听,也就懒得继续说她,问起那武斗的事来。
出事后,他们急急忙忙就赶来乡里,压根没时间去了解那后续的事情。
不过,事情闹到这般大,想来场长他们会处理好,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关于那时不时发生的武斗,大家心里都有很多想说的,却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穿越到这里一个月多点,这是谷一一第一次直面那动荡的十年间,某些风声鹤唳的事。
压抑的感觉,让她清楚地知道,这个时代跟后世不一样。
言论是真的得小心,小心,再小心的。
不然,指不定一句话就能招来祸事。
她讨厌这种压抑的感觉,试图用其他话缓解压抑的气氛,“你们都来了,颢轩他们几个怎么办?”
六个孩子最大的也才十岁,虽然这个时代的孩子早熟,但要一个十岁和一个八岁的孩子,看几个小的,还是看不过来的。
“咱们家小四看上的那位,说会帮着照看几个孩子。”
老爷子还躺在手术室里,情况几何尚不清楚,几人都没什么胃口,了解完事情始末,随便趴了几口饭,就吃不下了。
所有人都聚在急诊室外也不是个办法,且刘父手术完肯定得吃点营养的东西,几个女人干脆就商量着去找相熟的人借厨房,他们买点肉买点骨头炖汤,回头刘父醒了好吃。
没了几个男人在场,三个女人就没啥顾忌的了。
吴氏感叹道,“上次妈说分家的时候,我还想着分家后,各过各的日子,那一对要怎么能折腾都跟咱们没关系。没想到这才没多久,就要咱们因为他们的闹腾,奔波。”
“难怪有人说搅家的女人是祸害呢!!”
李氏深以为意,“套用那句‘爹怂怂一个,娘怂怂一窝’的话,这祸害也是一个道理,男人祸害也就祸害一个人,女人祸害却能祸害全家,继续这样下去,往后大家都没安生日子过。”
她原先的想法跟吴氏差不多,想着反正分家后就各过各的,谁也甭想打扰谁。
这次的事情发生了,她才反应过来,只要那两夫妻祸害到两位长辈,那他们这当兄弟、当妯娌的就逃不过,“这时候我有些羡慕一一了。”
刘父刘母虽也是刘辰烨的父母,但鉴于他已经被过继出去,名义上已经算不得二老的儿子,二老的事他们惨不掺和都可以。
不是李氏凉薄,不想给二老养老。
而是人与人之间是相互的,刘父是个男子不说,但刘母待她和吴氏,以及几个孙子,当真没尽过多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