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哥问她要不要吃酸奶冰淇淋,他听说小卖部有酸奶冰淇淋。
她点头说好。
小哥哥拿着饭卡跑出去, 培训中心的小卖部可以刷职工的饭卡买东西。
小小的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头,手边是连环画。
她还记得封面上面有三只小猪。
旁边的办公室里头的大人在聊天。
那位被她称为胡伯伯的人慢条斯理地喝着绿豆汤。
“不要嘲笑他们, 曾经历过那个时候的大学生都是天之骄子, 谁的智商都不低。
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
第一, 五.四运动还有七六年的天.安.门事件,最终都被定义为革命。
不要惊讶, 当时参与的绝大部分人认为这些事情的性质是一样的。
天.安.门事件距离当时并不遥远,其中参与者在政治上获得了不少好处。
自古都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成者王侯败者寇。
进行政治投机的人,并不少。
当年, 不是所有的大学生都跟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单纯。他们当中确实有人抱有政治投机的目的。
第二,前面还有几次类似的学.潮,小规模的。你要是有兴趣可以看一看,86年以及88年的, 现在网上应该还有资料。
当时都是怎样处理的?基本上都是以安抚为主。后面的人看, 还有闹一闹就有好处,那自然有样学样。
第三, 其实当时全盘西化才是主流,起码在大学校园是如此。
那时国内外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改革开放以后,公派出去的留学生一批40多人,没有一个主动回国的。
就好比一个人从小乡村里头考上大学,来到大都市,他会想方设法地希望自己留下,这是人类的本能,无可厚非。
而小乡村的人看到了大都市的繁华,或者是只看到了繁华的一面,自然迫不及待地希望自己的所在的地方能够完全复制大都市。
咒骂政.府,要求推翻政.府,在那个年代会获得掌声。
现在不也一样。
你看看大学里头,哪些人的课受欢迎?公选课天天骂娘的选的人最多。
骂街多容易,做事多艰难。
做事的永远要挨骂,不如先当骂街的,总有人跟着叫好。
如果谁胆敢为这个政.府辩论的话,他会成为校园里头的过街老鼠。人人都会嘲笑他是民主的叛徒。
那个时候,少壮的领导人都号称要摒弃黄河文明,拥抱蓝天的。
比起耄耋老人,自然是少壮派更得人心一些,尤其是得学生的好感。
康熙爷的太子为什么要造反啊,觉得老爷子该让位了呗。”
林蕊非常惊讶,时隔多年,她竟然还能够清晰地回想起当时胡伯伯都说了什么。
只是剩下的话她没能够听清楚,因为小哥哥回来了。
小哥哥手里拿着酸奶冰淇淋,高兴地递给她:“没事,我爸跟你妈都在开会呢。”
大人的会,起码要开一个多小时。
大人没空管他们吃冰淇淋。
她欢欢喜喜地揭开了冰淇淋的盖,用木头小勺子舀着一口口的送进嘴里头。
隔壁的胡伯伯在笑:“我?我为什么没参与?废话,我又不蠢。
前面闹过事之后,当年的毕业生分配,像我们这种学校出来的,原本要去省级媒体的,结果全都下放去了市里。
到底谁真有权力说话,这还不是明明白白的吗?”
高校自联的人到处拉人上街的时候,他们一个宿舍直接将门反锁了,在屋里头整整打了三天的牌。
最终毕业的时候,就他们寝室顺利分配到了工作。
胡伯伯轻轻地叹气:“就说那个谁,小林的姐姐……”
他的话没有说完,旁边人好像提醒了一句什么,屋子里头的声音低了下去。
小小的她还在一口口的,吃着酸奶冰淇淋。
那个味儿真美,到现在她的口腔似乎还能够记住那个味道。
林鑫担忧地看着妹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跟要哭了似的?”
林蕊一把抱住姐姐,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她想起来了,上辈子林鑫感染SARS产生严重的后遗症,导致股骨头坏死之后,当年的大学同学曾经来看望过她。
大学同学的情况也不好,毕业之后在单位一直郁郁不得志。
后来她咬牙主动申请去西.藏,结果却不幸染上重病,一直需要激素治疗,甚至连组建家庭都成了奢望。
她哭着说她后悔了。
早知道会这样,当年她无论如何不会上那列火车。
她根本就不想做什么呀,她只是希望处理那些官倒。
凭什么人民受苦受难,那些人却赚得满脑肥肠。
她没反动,她没想推.翻.政.府。
外婆过来叫外孙女儿,让孩子陪着他一道去菜场买菜。
小学生立刻答应,赶紧跑到外面换鞋子,跟着外婆出去。
临关门的时候,她听到了姨妈的声音:“陈妍,你别哭。”
这个名字,今天上午,林蕊在江州大学女生寝室里头刚刚看到过。
那本解剖图谱的主人就是陈妍。
林蕊抓紧了林鑫的胳膊,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哑着嗓子叫了声:“姐。”
她想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上辈子林鑫执意没有嫁给卢定安,反而选择了一位各方面都不怎么样的对象。
因为自卑,从天之骄子跌入泥潭中的自卑。
对于体制内的人而言,那是档案中一生都无法洗刷的污点。
任何提干进修上升的机会,都将与她彻底绝缘。
她有她的骄傲,她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林鑫看着妹妹苍白的脸色,担忧不已:“到底哪儿不舒服,要不要躺会儿?”
林蕊摇摇头,目光落在那包着兰花豆的纸上。
“他说的可能是真的,我感觉我看到了血。好多的血。”
林鑫吓得的赶紧张拿开纸,推着妹妹先上床躺着。
今天她就不该将妹妹带去宿舍,一学生的寝室。肯定是看到姐夫吓到这丫头了。
林蕊哪里睡得着。
她心中翻江倒海,反复想的都是要出事了,出了大事。
大到多年以后,所有人都忌讳莫深的事情。
怎么办?现在她应该怎么办?林蕊急得六神无主。
她知道要出事了,可是她没有办法去阻止这件事。她甚至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干爷爷呢?她要找干爷爷。
可是眼下她要去哪儿找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干爷爷。
苏木,对了,她要找苏木商量,现在她唯一能够找到的人就是做苏木。
少女捉住了姐姐的手,央求地看着姐姐:“姐,我要苏木过来。”
林鑫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好端端的她不舒服不睡觉,找苏木干什么。
林蕊脱口而出:“我难受嘛,他得帮我顺顺气。”
林鑫出了房门,心情复杂地去叫小少年。
她盯着苏木看了半晌,扭过头,毅然决然的喊着正欢天喜地吃春卷的小和尚:“你二姐不舒服,你跟着一块儿上去看看。”
小和尚郁闷地端起碟子,垂头丧气地跟着师兄走。
上楼梯的时候,他的眼睛还盯着厨房方向。
奶奶今天做了好几种馅儿的春卷,他还有三鲜口味的没吃到呢。
小和尚嘀嘀咕咕:“二姐懒,从来都不肯跟着练武功。”
苏木看了他一眼,小和尚立刻识相的闭上嘴巴,讨好地给自己师兄塞春卷:“师兄,你吃。”
林鑫将两人带进房之后,自己却被妹妹赶了出来,因为妹妹坚持要吃杏仁豆腐。
临出门前,当姐姐的人将无苦拉到边上叮嘱,切记不许苏木上他二姐的床。
无苦目瞪口呆,大姐说反了吧,该防着小师嫂硬拉小师兄上床才是真的。
小和尚没挨揍纯粹是因为大姐不习惯打他。
林鑫瞪着眼合上了房门。
门一关上,林蕊就迫不及待地跳下床,伸手去拉苏木:“怎么办?”
苏木被她吓得不轻:“什么怎么办?”
林蕊跟只没头苍蝇似的,张张嘴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扭过头想要找那几张纸,然而她姐担心她看了之后会受到刺激,把那包蚕豆都直接拿走了。
“出大事了,会有游.行,会有人死的!”